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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 61 章 ...

  •   从仙界归来,我匆匆修补灵界新出现的穹隆裂缝。古怪的是,我发现灵界并不是在下沉,而是在诡异地上升。那些看起来下沉的疆土,是整个灵界抬升的速度不一样,导致撕裂破碎。我想不通个中缘由,一直以来我们都认为灵界在下沉,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我不能确认仙族的诚意,需得两手准备。我与三长老商讨了趁仪式之时夺取圣泉之力的事宜。若仙族诚心共享两界灵力,握手言和,那自然是最好的。但他们若如三长老所虑,想趁机夺走赑屃之力,我们也不会束手待毙。

      那困在书房里的人,也该解决一下了。我知道应该尽快放玄云离开,展示我灵族合作的诚意,可不知为何,我还是让阿苒把他送到了面前。

      好久不见了。我打量着眼前被缚仙索捆住,灵力微弱,口不能言的男子。他那日发狂,伤了不少腾蛇族人,被关起来还不老实,不断闹腾,阿苒便喂他服下丹药,让他闭嘴。

      他瘦了。往日整齐的发冠,在挣扎之中散落,青丝凌乱地披在肩上,遮住脸侧,显得更加颓然。他凹陷的眸子有些神志不清的迷茫,鼻梁下的暗影更深了。他的嘴唇有些干裂,那些动人的情话,再也无法缓缓流淌而出。

      如今他再也不是那修为高深,可望而不可即的玄云,而是我的阶下囚。我曾经竭尽全力追赶着他的背影,只为了与他并肩,到头来,他落在我身后。

      若他清醒过来,就会对我露出嫌恶的表情。

      若我把他放走,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我的血液里沸腾着一些可怕的念头,它们汹涌而至,淹没了我的理智。

      我想得到眼前这个男子,哪怕只有一刻。

      我轻抚着他颈后的那道火印,穿过如瀑的青丝,扯下那碍事的发带,贴上了他苍白的脸颊。

      脸上的凉意缓解了我额间的灼热,如同旱地里的鱼儿碰上天降大雨。

      他的唇有些干裂的粗糙,我能尝到淡淡的血腥气味。

      一丝灵力缓缓注入,滋润着龟裂的焦土。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泛出红晕。

      微弱的灵力无法维持他灵台的清明,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手掌下的那颗心,跳动变快了。

      我变本加厉地重复他曾经的种种,落下一个又一个的印记,直到他急促的呼吸在耳边回荡。

      我的指尖轻轻一勾,裂帛之声响起。我贪恋手掌之下的温暖触感,肆无忌惮。

      他压抑的低吼满足了我的虚荣心。我撕碎了他一直以来努力维系的谦谦君子假面。

      我分不清爱恨,只想让他臣服。我摁住他,准备解开那些碍事的束缚。

      蓦地,掌心传来一阵刺痛,我的手一缩。

      墨玉剑划伤了我,鲜血滴落,渗入剑尖。

      它晃动了一下,落在地上,现出腿骨的原形。

      我慌忙伸手去捡,还未碰到,白骨便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突如其来的清醒,让我浑身发冷。

      我看着渗血的掌心,还有倒在地上,衣衫不整的玄云,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我亲手毁灭了自己在这世上最后的那一丝念想。

      那些温暖的过往,统统随着墨玉剑灰飞烟灭,荡然无存。

      是我原本就如此丑陋不堪,还是睥睨天下,真的会让人冲昏头脑?

      我让阿苒把他送走了。我不敢看他一眼。

      我一直以为我与他们不同,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

      我身上流淌的血液,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我狂妄,自大,贪婪,我有着一切身而为人的缺陷。一朝拥有力量,我便为了一己私欲,恣意践踏一切。

      虽然熬过了种种修炼的折磨,可我根本驾驭不了这赑屃之力。我高估了自己。或许三界每一个人,都高估了自己。

      这本该是上神的力量,不应为我们所用。

      玄云离开之后没多久,两族的联姻如约举行。

      两族各怀心思,却不约而同地拿出最华贵的衣衫,最珍奇的宝物,最美味的佳肴,以最盛大的场面掩盖着暗涌的波涛。

      阿苒说我应该笑一笑,这样显得喜气一些。

      我没有回应。我如今已无需为任何人去笑,去哭。

      我甚至无需遵从仙族的规矩,穿上上玄下纁的衣袍。我执着地换上了白色衣衫,由着四散的灵力,将袖口上的竹叶衬得青翠欲滴。

      没有人会质疑我。并不全然因为我的身份,而是因为他们毫不在意,我是否欢喜。

      再也没人,在意我是否欢喜,哪怕是虚情假意。

      我站在高台之上,面前是水汽氤氲的圣泉。倾泻而下的瀑布溅起水花,那水珠落在脸上,既不温暖,也不清凉,有一种怪异的,说不清楚的气息。

      “你看,这事情可笑得很。我给不了你仙族的盟约,你发不了我腾蛇的血誓。我们可真是旗鼓相当,彼此彼此。”我看着手中试了无数次仍点不着的金凤对烛,又扫了一眼玄羽手中那同样亮不起来的白玉蛇杯。

      玄羽非要走这个过场,导致现在下不来台。我们根本不是两情相悦,无法做到心心相印,烛火点不燃,酒杯盛不满,这婚礼就这样僵住了,根本没办法进行下去。

      观礼的众人已开始窃窃私语。他们对我无法点燃烛火不感意外,毕竟我名声在外。反观玄羽,他素来还算不坏的口碑,在这一瞬间崩坏。

      这倒也安抚了一众芳心暗许的女仙,在她们看来,我是配不上玄羽的。

      “不行就算了,反正他们也不那么在意我们是否合得来。”我传音入密,对身边的玄羽说。“要不直接跳过这一步吧?”

      “我虽对你无意,但心中也没有旁人。这杯子恐怕是你们的人做了手脚。”他不疾不徐地回答我。

      我瞪了他一眼,这可是指控。我扫了一眼阿苒,她闪躲地低下头,退到了小然身后。可能他们怕我独自出丑,故意使了绊子。既如此,还是我来圆吧。

      “你们也知道,天下美男子众多,玄羽再好,我也不可能为了一棵树,放弃一片林子。可为了两族共度时艰,不得不走个过场。这婚礼原本也并非那么重要,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将圣泉与赑屃之力融合即可。”我以灵力发声,让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仙族一片哗然,灵族那边倒是听话安静。

      我把手里的对烛扔了过去。玄羽伸手一接,点燃了烛火。

      我正准备接过他手里那白玉杯,一个黑影擦身而过,夺下了杯子。这青草的气息非常熟悉,哪怕我不愿细看,也知道来者正是玄云。

      我不与他争抢,是不想再伤了仙族的脸面,没想到玄羽也不拦着。他明明可以护得住手中白玉杯的。

      莫不是为了白玉蛇杯动了手脚,坏了他的名声,想着扳回一城?

      我本来想给玄羽打个眼色,让他别太过分,谁知这一瞥竟让我看到了可怕的一幕。

      白玉蛇杯上的小蛇在玄云手上散发出天青色的光芒,小蛇扭动着,蜿蜒而上,张开了嘴,露出尖牙。

      我挥臂扬鞭,想击落那杯子,站在玄云跟前的玄羽不知身后的动静,以为我要攻击自家师弟,伸手一抓,赤翎血玉鞭就缠上了他的手臂。

      小蛇的尖牙就这样扎入了玄云的手背,留下两个血点。鲜血落入杯中,绽放出娇艳的红花,酒盛满了。

      我的心一颤,又瞬时平静下来。仙族的把戏,又不是第一次看了,怎么还是这样沉不住气。

      我们有备而来,他们也不见得是临阵磨枪。

      玄云的手背上现出黑紫,接着那黑线宛如藤蔓一般,爬上他的脖子。

      “你们下毒?”玄羽伸手点住玄云胸口,制止毒性向上蔓延。

      我想否认,我想说自己对此事毫不知情。不过哪怕是三长老所为,那也是记在我灵族头上的,只怕解释无用。

      “快把他扔下去。”我看了一眼高台之下的圣泉。

      “你们想下毒污染仙族圣泉,趁机夺走圣泉之力?”

      “他是你师弟!你不救他吗?”玄羽的手僵了一下,仍是紧紧拉住已然昏迷的玄云。

      不能与他废话了,这毒明显是冲着玄羽而来的,极为凶猛,玄云没有圣泉之力护体,根本承受不住。

      赤翎血玉鞭一卷,我朝玄羽出了手。

      我与他原本是不相上下,他占着圣泉在侧的优势,我占了他怀抱师弟不便出手的便宜。

      “再不解毒,他必死无疑。”我长鞭一撩,想要将他们扫落。

      玄羽专心迎战,根本不回话。他见我顾及玄云,竟以他的身体为盾,逼得我收住攻势,屡屡后退。

      卑鄙小人。我不再留情,出手狠辣,赤翎如天女散花一般罩了过去。

      解不了毒也是一死,还怕什么受伤?

      玄羽大概没料到我会下狠手,一时之间不知想用玄云去挡,还是跳入圣泉。我没有给他考虑的时间。

      他松了手,侧身一躲。我长鞭一勾,纵身一跃,玄云被我带得一并离了高台,落入水中。

      我想起青岭那片瀑布。我不再有当初的恐惧,也不会再有那样一个人,把我从水里捞出来,与我坐在篝火旁边。

      赑屃之力在我周身生出护盾,抵抗着圣泉的压迫。

      浸泡在圣泉之中的玄云脸色乌青,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我伸手一触,那毒素居然顺着流水渗透到我的指尖。

      我捏住手指,与之抵抗。却发现玄云的眼耳口鼻开始渗出鲜血,毒已蔓延至四周。

      这哪里是圣泉,这分明是我与他泡在了一潭毒药之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山不能容二虎,灵族不能有两位君上。三长老根本就是想让我们与仙界、人界同归于尽。

      仙界震荡。平静的水底冒出连串的气泡,宛如沸腾的汤药。水面之上,只怕是滔天巨浪。

      我从前一直在想,上神的天劫何时到来,那会不会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谣言。现在,我从他们惊惧的眼神里看到了答案。天劫从来不是从天而降,而是我们一手创造的。

      急速下坠的仙界出现裂痕,众人纷纷逃散。依托圣泉灵力而生的仙界,眼见要化为乌有。

      吵闹,尖叫,轰隆隆的巨响,我已经听不进去了。

      我觉得耳边分外安静,只听得见眼前之人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我太急躁,太自负,太在意眼前之人,让人有机可乘。我空有一身修为,算不出人心险恶,料不到世事无常。

      若中毒的是玄羽,我吸收圣泉之力,无法承受,将与仙界一同毁灭。赑屃容器,他再造即可。没了仙界的威胁,一切可以重头开始,循序渐进。万一我侥幸活了下来,成了三界之主,他便是头等功臣。

      若中毒的是玄云,玄羽去救,下场一样。

      他甚至算准了,哪怕玄羽不救人,我也会迫使他出手。

      我与玄云漂浮在圣泉之中,明明靠得那样近,却又离得那么远。

      我还是不想认输。三界,怎能落入这样的魔掌?我修了这么久,不是为了助他毁天灭地,而是为了心中所念。哪怕爱而不得,我也不容许他恣意撕毁。我若守不住心中所爱,至少守住三界众生,守住他们所爱。

      放任的沉沦是柔和静谧的,不忿的挣扎则刚烈喧嚣。

      我划破了额间,弃去周身赑屃之力的护盾,完完全全融入圣泉涌动的流水之中。温暖的红色花朵,娇艳无比,接二连三在水底绽放。

      玄羽,助我。我默默地将赑屃之力散发开来,天青色的光芒与躁动不安的流水搅动成幽深的旋涡,升腾的力量托住了仙界,下坠的速度减缓了。

      我贪婪地吸收圣泉之力,巨大的灵力让我全身的骨骼发出异响。如同马车脱缰,仙界拖着支离破碎的躯壳冲向悬崖,而我,是悬崖边上勒紧的藤蔓,死死拽住那一线生的希望。

      我的身体徐徐上浮,想要离开圣泉。不,上浮的不是我自己,是整个灵界。它像蛰伏已久的巨兽,咆哮着撞向人界。

      我与赑屃穹隆已成一体,我能感受到它的破碎。我奋力往水底钻,企图压制它的野性,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依然不管不顾地要冲出水面。

      赤翎血玉鞭无法接受攻击宿主的命令,不能将我捆在水底。我拔出匕首,狠狠从琵琶骨穿了过去,将自己死死钉在了水底。

      腥甜的味道钻进鼻子,眼前的一切也变得浑浊。怪异的是,我再也感觉不到疼痛。

      上神是不是错了?一时的怜悯,最终成了人人抢夺,毁天灭地的劫数。

      我不服。

      我要这三界回到最初,重头再来。

      圣泉的力量注入四肢百骸,蓬勃的生机,强大的灵力充斥全身。天地之间织出密密的网,承接下落的仙界,连接上升的灵界,包裹天地万物。

      灵力尽数流逝,消失于天地之间。或者说,这天地,与这力量,原本就浑然一体。

      恍惚之间,我好像看到玄云睁开了眼。

      他笑了,眼眸泛起了涟漪,那是秋日清晨林间的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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