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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劫难 ...

  •   孟春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九点二十八,她利索地一手抬垃圾袋,一手解围裙。

      围裙系的是活扣,拽着长带子一拉就开了,她暗暗喊了声yes。

      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二楼,侧身闪进有着不足一人高木门的房间,不足两分钟,她就换好衣服出来了。

      “喂,孟……”江月还在前面收拾垃圾,下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孟春就已经跑到了马路对面。

      她加快手上的速度,谁知越慌越乱,没有系好的垃圾袋掉在地上,撒了一地。

      “啊,”江月郁闷地喊了出来,一边涨红着脸收拾垃圾,一边埋怨自己怎么这么笨手笨脚。

      孟春走的很快,这一带又熟的很,不到十分钟就到家了。

      她站在绿色的铁门前,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掏钥匙,一边透过缝隙看,灯还亮着,把四四方方的水泥院子分成了亮和暗两个部分。

      她伸手去够里面的门栓,一阵咯咯哒哒响,门开了。她拉开能容下一个斜身的缝隙后,又重新锁好门。

      “奶奶”

      两个字一出口,嘴里吐出一嘴白气,她赶紧抿抿嘴唇。

      “回来啦?”

      孟照芳掀开门帘,招呼孟春赶紧进屋。

      “回来了”

      孟春跑到暖炉前,伸着两只红通通的手烤火,搓了两下,把脸也凑近暖炉。

      “干嘛呢,”孟照芳赶忙从后面拽住孟春的马尾辫,孟春喊疼。

      “疼死了,奶奶。”

      孟春撅着嘴巴瞪着孟照芳。

      孟照芳不吃她这一套,两手去扒她的书包,“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可以烤手,不能烤脸,你是女孩子吗,毁容了怎么办。”

      孟春认真地烤着火,等孟照芳唠叨完了,才说,“哪有那么容易毁容,我的皮有那么娇贵吗。诺,你看,整天泡冷水都没冻烂,烤一下就烂了?”

      孟照芳去搬墙角的桌子,“脸上的皮当然娇贵,”说完叹了一口气,“现在还是用冷水啊,怎么也不知道加点热水。”

      “加了,”孟春猛地站起来,“但是马上就凉了。”

      孟照芳心疼,但却没有任何办法,她年纪大了,干的一点手工活养活不了孟春。

      一天倏地就过了,孟春拿着书看了半小时,就钻进了被窝。

      电铺地早早地就被打开了,烘得整个被窝暖和和的,孟春都没来得及为这一天想点什么,整个人就进入了梦乡。

      腊月隆冬的早上,像是旧电影里的东北,黑空中漂着白雾,那黑不是太阳落下后的沉寂,而是遮住光亮的暗布快要被拽下来的蓬勃,蕴藏着满满的力量。

      有着早自习的学校就是那双拽着暗布的手,矗立在那里,承载着希望。

      孟春一边翻开英语书,一边拿出水杯,她的水杯细长,两只手一上一下正好能抱住。

      “Some festivals are held to honour the dead or to satisfy the ancestors.honour,h,o,n,o,u,r”

      人渐渐多了,前后不到十分钟,位置就坐满了十之八九,不大的教室挤满了几十个黑黑的头颅,这要是远离学校已久的校外人员进来的话,保准被这新鲜的场景吓一跳。

      孟春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虽然一群蜜蜂的嗡嗡声很嘈杂,但要是开过来个拖拉机,那声响还是很出众,而她从来没有成为人以外其他生物的念头。

      “江月,你觉不觉得孟春很讨厌,”张静小声对江月说道,他们班是全年纪的模范班,不管是成绩,还是班级氛围,都是出了名的,班主任很在意这些。

      所以江月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张静白了江月一眼,“你怎么那么多为什么,这有什么奇怪的吗,全学校谁不知道陆司鸣讨厌她。”

      江月不明所以,“所以呢?”

      “还所以?所以我们讨厌她不应该吗?”

      江月哦了一声,没再吭声。

      张静没说错,陆司鸣,全校的神。

      还是孟春的少爷。曾经的。

      孟春没有吃午饭,来到了与教学楼隔着一个过道建筑的办公楼,她来找班主任。

      第五节课前,班长告诉她班主任让她去一趟办公室,有急事找她。

      所以她没有去食堂直接来了教学楼。

      他们班主任是语文老师,二楼第三间,就是语文组老师的办公室,这是个大通间,一排有两个窗户的那种。

      孟春从窗户朝里看,几张摆放不规则的桌子上放着敞开的课本和作业本,里面没有人,但却流淌着随时都会有人回来的气息。

      孟春背对着办公室,盯着廊壁上的扶手看。圆柱形的铁疙瘩,已经被氧化成黑色,上面散落着岁月流逝过的痕迹,这一片,那一片,仔细辨认也看不出是什么。

      她一直注意着楼梯间的动静,班主任是女老师,喜欢穿一双黑色粗跟的高跟鞋,上楼梯的声音像是铁锤砸在地上,沉闷却响亮,很有特色。

      可是,她没等来那熟悉的高跟鞋声,却等来了让她逃之不及的声音。

      陆司鸣的声音是那种会让人留下很深印象的磁声,或者说很有磁性。

      他的身边聚集着一群人,总是成群结队,蜂拥而动,走到哪里都是大张旗鼓,声势浩大的。

      孟春两只脚已经站不住了,他们学校的设计都是方方正正,直来直往的,没有拐角或者隔断能让她躲起来。

      “哟呵”

      有人拖着声音喊了一声,孟春认出来,那应该是冯哲。

      孟春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她讨厌这种俏皮似的好像包含着多种意味的话语,明明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象声词,却传递着某种心照不宣的意图。

      孟春注意到他们一个个都停下了脚步,有的倚在墙上,有的靠在扶梯上,中间还特意让出一条路,那是为了不挡住后面人的视线。

      “喂,你们干嘛呢?”

      孟春的肩膀不由得紧绷起来。

      “不干嘛呀,晓姐,就是有好戏看了,”冯哲吊着眼角似笑非笑着。

      “什么狗屁好戏,你挡住老娘的维他命了,”赵晓瞪着一双眼睛不耐烦地走了上来。

      “本来就倒了八辈子霉,被饶魔女给逮住,你还磨磨唧唧的,走个路都不痛快,陆司鸣,你真该教训教训冯哲了。”

      即使是在办公楼,赵晓也没有丝毫顾忌,声音凌厉,当中还带着点俏丽和任性。她本来就是个个性非常张扬的女生,蝎子辫,挑染头发,身上每一处都与高中生这个名词格格不入。

      何止是她,镜中的镜王组合里,哪一个是不出格的。

      孟春曾经想过,为什么不能圈一个专门的学校,把那些不安分的,不甘心被课堂给困住的学生,安排在一起。他们可以不遵守所谓的规章制度,只要不干扰其他学生的学习环境就好。

      不对,这对于陆司鸣可能不太适用,他和别人不一样,规规矩矩地上每一节课,准时准点地参加每一场考试,但他同时也处处出格,绝对称不上是一个正常的高中生。

      孟春觉得,今天自己和办公楼犯忌讳,她倒是想当个狗不理包子,但是狗不是好狗,喜欢找事。

      “呵,”赵晓朝孟春这边看过来,了然地冷笑一声,然后转头对冯哲骂道,“嘴巴是摆设啊,不会提前说一声,知道就直接下去了,晦气。”

      说完,她转过身,用身体虚掩着楼梯口,正好能挡住看到二楼的视线。

      对此,孟春毫无反应,进入这所高中开始,她原本那颗脆弱的心就被反复揉把搓烂,再狠狠地扔到地上,甚至一度震颤了里面的灵魂。她得到了教训,这群人里面的每个人,她都要敬而远之。

      “冤枉啊,晓姐,”冯哲用嬉笑的语气为自己打抱不平,“我不提醒你了嘛。”

      赵晓气急败坏地脱下鞋子朝冯哲的脸比划,“提醒什么提醒,有毛的好戏看。”

      她还不知道这帮人的想法?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但她压根就不想陆司鸣看见孟春,这两个人隔的远得不能再远才好。

      “陆司鸣,你陪我去上个厕所吧。”

      赵晓一掂一掂地擦着脚尖,语气还是任性的,但是任性中又带着点撒娇,眼神紧紧地锁着下面的那个人。

      冯哲几个笑着打趣,“晓姐,你确定要鸣哥跟你去女厕所?”

      孟春闭上眼睛,让自己不被他们干扰。赵晓说的饶魔女是陆司鸣他们班的班主任,她的办公室在三楼,但是这群人却一直杵在二楼楼梯这里。

      她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但是又没办法下楼梯,孟春烦躁地用指甲抠着水泥墙。

      好在午餐时间过得很快,院子里开始出现学生们三三两两相伴回教室的身影。

      教师有专门的教职工窗口,不像学生窗口需要排队,所以就算班主任不会马上回来,也会有其他老师回来,他们总不能一直挡住这里的通道吧。

      “吵吵嚷嚷的,脑子都炸掉了,”一直没有上到二楼的人开口了。

      “哎,鸣哥,你去哪?”

      冯哲叫道。

      孟春抠墙壁的手停住了,眼神朝楼梯口那边飘过去,但是只是眼尾扫过去,并没有扭头。

      “哎,鸣哥。”

      冯哲几个匆匆忙忙地跑下楼梯。

      孟春心里想,总算跟着主子跑了。她忍不住在心中轻哼一声,又大大地叹了口气。

      她歪着头看向天空,冬天的天空没有太阳,灰蒙蒙的,像给眼睛蒙上一层雾霭,看不到前路,也看不清未来。

      孟春决定不再等下去,她想回到吵闹却温暖的教室,能看书,能做题,心也能踏实。

      犹疑了一会,她小心翼翼地挪到楼梯口,张头探了探,没人,这才敢下楼。

      两层楼梯,二十二个台阶,她提着一股劲,三步并作两步,前后不过几秒钟就下来了。

      “啊”

      就在孟春下完楼梯,朝洞开的两扇大门走去的时候,有人拉住了她,还捂住了她的嘴巴。

      短短的几秒钟,冷汗飞速而密集地遍布全身,她已经失去了时间概念,身体也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

      等她反应过来,想大喊求救时,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停了一会,孟春渐渐恢复了知觉,她认出了身后的人是谁。

      陆司鸣。

      曾经,她很熟悉他的气息,经过她手的他的衣服,怎么也有百件。

      孟春还记得,有次中午给他洗完衣服,下午去学校时,同桌还问她用了什么香水。

      孟春很疑惑,她从来不用香水啊,为此她还凑近衣服闻了闻,有什么味道吗,她怎么闻不出来。

      晚上睡觉前才豁然开悟,那是陆司鸣衣服上的气息。

      陆司鸣很快放开了孟春,颇不耐烦地说道,“叫什么叫。”

      孟春没搭理他,扫视了一圈,发现这是在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背面。

      今天没有太阳,这里就显得更加幽暗,像是黄昏通往晚上的那段时间。

      孟春的心奇异地镇定了下来,原来是陆司鸣,不过这个念头就只出现了一瞬,就倏忽而去了。

      他不是走了吗,怎么还会在这里。

      标识时间的钟表声重新回到孟春的心里,一秒一秒地滴滴答答,像是沙子每一次漏下的苏苏声,异常清晰而响亮。

      她不能再等,办公楼里已经有老师回来了,就在她们头顶上踏上一层层楼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她得赶快从这里出去。

      “陆司鸣,有什么事吗?”

      孟春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差点被呛住。

      陆司鸣站在孟春身后,许久没有应声,他就是这样,从来没有什么尊重人的概念,对她更是这样。

      “陆司鸣,”孟春又压着嗓子叫了一声。

      陆司鸣听出她的着急,着急从这里出去,更害怕被别人看到吧。

      孟春看不见,陆司鸣的脸蓦地沉了下来,就算是在没有什么阳光的角落,也能感觉到周边的气息不同了。

      “怎么,忘记以前怎么叫我了?”

      陆司鸣说了第一句话。

      而这句话,是两个人隔了好长时间以来的第一句话。

      孟春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停下来停下来,她在心里拼命地对那个自己喊道,但是有种东西是心理暗示都没用的,那是深藏内心的恐惧。

      孟春伸出左手,用力地握着右手手腕,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她慌忙地偏头朝外面看去。

      没想到,她的这个动作,像是导火线的最后一节,引燃了陆司鸣那颗存着小火苗的心。

      他先是没什么表情地扯了扯嘴角,猛然伸手搂住孟春的脖子,瘦弱的孟春压根承受不了这种攻击。就算她的身体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男女的力气差距还是很大,这点她知道得很清楚。

      没想到,现在的自己,还是这样。

      孟春像是被人掐住喉咙一样喘不上气,她两只手扒着陆司鸣的手,竭尽全力地往下拽。

      好在,她的动作有了作用,那只手松了力气。

      “你……”孟春的脑子钝住了,只能冒出这一个字。

      陆司鸣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那股无比熟悉的气息骤然向她袭来,耳后一阵温热,陆司鸣的声音就浮现在她耳边。

      “孟春,叫我一声。”

      对于孟春来说,这是噩梦,真实做过的噩梦。

      “陆司鸣,你是不是忘了对我做过什么,”孟春竭尽全力地喊了出来,人在危险的时候,脑子想的只有自救。

      孟春双手抱紧身体,失魂落魄地走向教学楼,她的心里只有四个字,劫后余生。

      “孟春,孟春,孟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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