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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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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雨霁,一岸的翠绿烟似地漫洇,昨夜还含苞待放的桃花已深深浅浅绽开娇颜,东风吹皱了一池春水,远山如黛,犹可见撑着油纸伞匆匆走过石拱桥的行人。
画春楼是一家茶馆,应了这名,装横华美丝毫不差那些开在京城的酒楼,不乏些风流名士在此吟诗作画。楼主人是个年轻的美男子,据说还未娶妻,因而也有不少大家小姐光顾。
说书的一拍醒木,开始讲江湖剑侠谢澜的故事。
“话说这谢澜啊,可真是位少年英雄,一身白衣,一柄长剑,洗了秦太守一家。那贪官临死前还威胁着要将他告到皇上那去,殊不知谢澜乃江湖客,年少轻狂,自是不会把皇权放在眼里。”
“听说他师承华山派,是掌门最得意的弟子。前阵子武林大会,华山派子弟毫无悬念地胜出,却被天琼羞辱了一番,当夜谢澜便上了天琼山,踢了众和堂的匾额,打伤了天琼的大弟子。传到江湖上,人人都拍手称快啊!都纷纷说着要结识这位少侠。”
江杳渡抿了口清茶,招呼侍女惊蛰。
“给他一两银子,让他过来给我擦剑。”
惊蛰顺着江杳渡的视线望去,是个丰神俊朗的少年,一身白衣宛若谪仙,正端坐着写字,桌案上一柄佩剑镇着宣纸,兼毫毛笔下走龙蛇。
“小姐,这不太好吧……”
江杳渡点点头,“也是,那就多给他几两银子,把剑买下来。”
那柄精致优雅的剑。
“小姐,您这不是难为惊蛰了吗。”惊蛰小声嘟囔着,朝白衣小公子走去。
江杳渡微含笑意,继续听那人绘声绘色地说书。
“小的有幸见过谢澜的字画,可当真是天下一绝啊。字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画则水墨丹青脱俗淡雅,整个临安的山山水水跃然纸上,这才气怕能比得过当今六皇子了。”
话音刚落,便有反对的声音。
“说书的,那谢澜不过只会喊打喊.杀.罢了,哪有这么多闲情逸致。你这是编的吧。”
“就是,他谢澜其实是个敢做不敢当的人,把我天琼派的师兄打伤后隐匿江湖不肯出现,懦夫!”
说书人呵呵笑道:“各位贵客,勿要冲动,这世事本就真假难辨,相不相信全凭你们本心。”
“嘿你这说书的,你什么意思啊?”
“世事本就真假难辨,是清是浊在于本心。”他哈哈笑着,从台上离开。“今天的书讲完咯。”
众座议论片刻,没一会便消停了。江杳渡倒了盏茶,见惊蛰愁眉苦脸地走回来,笑盈盈问她。
“那公子要了你几两银子?”
惊蛰哭丧着脸说:“小姐,那公子不仅没要奴婢银子,还冲奴婢温柔地笑,他说敢再来一次,奴婢小命就不保了。”
江杳渡望向白衣小公子,正巧他也抬头望向她,视线相触,小公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于是她悠悠地说:“那你再去找他,就说我是临安江氏的二小姐。”
惊蛰撇着嘴要去,一道浑厚的男声突然响起:“谢澜!谢澜在那里!快抓住他!”
几桌散客纷纷起身,朝江杳渡这边飞身而来,清一色的天琼派蓝衣。白衣小公子忙不迭地停笔,提剑就要跳窗,却在微光中带笑回首一字一句地说:“这群蠢货,就有劳临安江氏的二小姐啦。”
*
江杳渡透窗向东望,直到人已不见了踪影。此时天琼的弟子们正大眼瞪小眼,见到是她,便稍微收敛了怒气。
“江姑娘,你可瞧见了谢澜往哪个方向去的?”
“东边。你们快去追,兴许还能找到他。”
“好,多谢姑娘。”十几个年轻男子朝她拱手,挨个从窗边跳了下去。
画春楼里终归是清静了。江杳渡坐下喝茶,顺将谢澜写的字篇拿起,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细赏,看到最后不禁咂舌。 那字体潇洒自如,丝毫不受束缚,字形大大小小,开开合合,粗细藏露变数无穷,有神仙般的纵逸,足可见作者的功底深厚。
美中不足的是少了落款。可字主人谢澜似乎并不在意。
江杳渡吩咐惊蛰保管好,下了楼结账。迎面逢上谢澜,还是一身雅致的白衣,一柄贵气无双的剑。
她这才看清楚了他的脸。眉似剑般斜插入鬓。眸如江南迷蒙烟雨中的深潭,深邃清澈,却似隔着华山巅蒙蒙细雪。
身材若修竹一般挺直,一袭白袍衬得他气质磊落,像早春难描的光风霁月。
少侠风华绝代。
谢澜瞧见是她,面无表情地径直绕过,却听身后人幽幽开口。
“少侠留步。”
他停步,却不打算回头。
“有什么事,说。”
江杳渡低垂了眼眸,故作出一副惹人怜爱的姿态,细声道,“你写的那幅字,本小姐实在是喜欢得紧,便作主收了起来,不想还给你了。”
而后又小心翼翼地补上一句。
“见你活着回来,真好。本小姐还一直愧疚着给公子帮了倒忙呢。”
谢澜回头看她,觉得好笑,也不恼,目光停留在她腰间佩剑上。
“临安江氏什么时候成了江湖门派。”
江杳渡盈盈一笑,拱手道:“在下江杳渡,师承华山派。若按辈分,应叫你一声师兄。”
他颔首,轻轻应了一声。掌门真是什么人都敢收为徒弟。
“既是临安江氏,你可认识江溯?”
她眸光闪烁,柔声细语地答道:
“江溯是本小姐的堂兄,当今六皇子的伴读。”
“嗯。”
谢澜心中略有些讶异,他倒从没听江溯提起过还有这么个野路子的堂妹。
内堂里快步走来了个侍卫装扮的人,神色有些匆忙,见到谢澜后忙行礼,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谢澜不耐烦地示意他离开,侍卫识趣,行了个礼后又匆匆走掉。
他瞥了一眼江杳渡,一拱手,“告辞。”
便绝尘而去。
他与他的剑一样精致优雅。
*
江府里却是热闹极了。临池边的半月小榭已换上了新的风帘,暖风拂过便飘起缥碧色的纱,面上所描的黛山清水也在氤氲的雾气中愈发迷蒙,一阵悦耳的响铃声顺着风被送去远方。
八仙桌上摆了一壶茶,一碟糕。几个家仆忙着修理草木,扫干净枯败的落叶,见到江杳渡时敷衍着行礼,有的仅仅抬头看了一眼。
江杳渡奇道,“今日这是怎么了?”
惊蛰努嘴,示意她往假山上看,只见一身形窈窕的女子正扫着假山的落叶。见到是江杳渡,她便笑盈盈地弃下扫把走过来,在她面前婷婷站定。
“阿杳妹妹,是你来了啊。”
阿杳是江杳渡的小字,在江氏比她年长的都这样唤她。女子是她庶出的姐姐,明眸皓齿,柔弱无骨,温婉娴淑,是个出色的美人。平日里她素衣淡妆,不曾如何打扮,今日却特意描了那远山眉,点绛唇。
江杳渡瞧着她青色的衣衫底有些发灰,许是先前打扫时不小心蹭上了尘土,额前的发丝略有凌乱。
“辛苦姐姐了,这种事交给下人就好。刘管家,我哥派给你的仆役可嫌少?”
面相憨实的仆役总管忙摇头,脸上堆满讨好的笑,说着不敢不敢,去取了扫把弯腰扫地。
江蕴枝体贴一笑,婉声道:“杳渡妹妹,是我自愿要干的,不用难为他们了。”
“这如何算是难为?做自己本分的事,难道不应该吗?”
她领着惊蛰在池子边转悠,似是欣赏生机无限的娇媚春景,漫不经心地回应。江蕴枝无话可驳,尴尬地立在原处,神色复杂。
见她说不出话来,惊蛰掩嘴轻笑,被主子瞥了一眼后便收敛起来,开始认认真真地看鱼。
那水中约莫有十几条锦鲤,颜色大小皆不相同,条条都是名贵,聚在一起嬉戏的景状却很养眼。
“小姐,你看这些锦鲤,真好看呐。奴婢记得竹绮院也曾养过,只是那时大家还不懂如何照料,到了冬天就都死了。”
想到了她离开华山初回到江府的秋天,江杳渡颔首应着,清澈的眸中如璨星装点,微微闪烁着光,瓷白的脸上也因心情愉快而红润起来。
“夜黑的时候本小姐再来偷捞几只,放到竹绮院里养,你就在旁边给我把风啦。”
惊蛰低声笑了,刚要说话,却闻身后响起一道轻柔的声音:“逢春兄长,温公子温姑娘好。各位快入座吧,小榭已经布置好了。
江杳渡回首,惊奇地喊了声哥哥,惊蛰则恭恭敬敬地朝三人行了礼。
中间的男子剑眉星目,数不尽的风流俊朗,眉目间是他们这个年纪少有的成熟稳重。
“蕴枝,辛苦你了。这位是温聿,温将军的嫡子,这位是温将军的掌上明珠温颜。温兄、阿颜,这是我的庶妹江蕴枝。”
温家兄妹礼貌地颔首问好,江蕴枝淡笑着回应。池边的江杳渡走来,也跟着问了声好。
“江哥哥,这位是?”
立在江逢春身侧的姑娘笑眯眯地看向江杳渡,温小姐相貌娇美,衣着华美精致,像是春日里的芙蓉花,带着娇羞绽放。
“我的亲妹妹,江杳渡。”
她长长的哦了一声,如剪秋水的眼眸中满是笑意,转而又疑惑道:“江妹妹这么美,怎么不曾在临安春宴上见过?”
临安春宴是临安城的大户子弟们在春日举办的宴会,身份高贵的公子小姐们都会参加,聚在一起吟诗作画赏春景。近几年却流行起攀比家世、谈论八卦的败坏风气。
“我妹妹性格比较乖张,一向不喜这类雅集。”
温颜点头,脸上笑意不减,目光却参杂了意味不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