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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失味(六) ...

  •   “平权?”
      阮歌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会议桌边唯一个昂着头的男人。
      “你是说,你想推动Alpha和Omega的平权?”

      “是的,陛下。”男人完全不在意周围拼命用眼神暗示他的大臣,“从取消惩戒权开始。”

      “帝国结束了从始历九百二十一年到一千四百一十一年的大混乱时代,Beta对Alpha的暴/政就此成为历史。如果Alpha不具有持续时间同样长的惩戒权,定下规则的开国将领们的英灵会很生气的。”阮歌轻声说,“今年才始历一千八百零二年。”

      “战可争是为了换取和平、反抗压迫!并不是为了成为新的压迫!”男人越说越气,“Beta对Alpha的暴/政结束了,怎么就又有了Alpha对Omega的暴/政?为什么总有人要凌驾于其他人之上?”
      而后他激动得忘乎所以。
      “这只会带来争端与仇视,只会让开国将领们以血肉与生命换来的盛世从根上烂掉,只会让四年前的惨剧再现!”

      阮歌忽然笑了一声。
      整个会议室在瞬间变得比之前更安静了。
      简直是死寂。

      “宁言骁,”阮歌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你觉得先皇被刺杀、是一个惨剧?”

      宁言骁站了起来,勉强收敛了怒火,神情严肃:“这毋庸置疑。”

      宁家的新任家主虽然极有能力,但到底过于年轻,而且太理想主义了……敢这么不给陛下面子,要是换成先皇,他得下狱。
      不畏强权的正直在联邦还好,在帝国可不适用——或许他是想搏一个好名声。
      他和同岁的曲逾相比,总归差了些。

      “你今年二十四岁。如果公主当年没死,她应当与你同岁。”阮歌的视线转向摆在墙角的那株绿植上,笑意不达眼底,“平权这事,有联邦做就够了。行了,这个议题以后就不要再提了。我们来讨论一下今年的军事预算,还有…新元帅的人选。”

      宁言骁坐了回去,绷着脸,全程不发一言。

      会议结束后,阮歌径直去了密室。

      “晚上好。”
      照例是这一句问候。

      “我今天见到了那个Omega,她和你不一样。我本打算杀了她,可她又让我想起你。”
      “说真的,我觉得曲逾的轭不太套得牢,至少反骨仍然…剩点渣。那个Omega叫作顾潦,调查显示她是一个女性Alpha和男性Omega的女儿,那个女性Alpha二十年前死在了战场上,男性Omega则在八年前死于一把远超规格的惩戒刀。”
      “现在的惩戒刀不允许开刃了,但惩戒权仍在,并不只是法律的规定,人们在心底也认可这一项权力。”

      阮歌拿起鸢尾花。

      “联邦不一样,联邦从建立起就规定了对Omega的保护条例。要是你生在联邦,不用姓阮,一定会活的很开心吧。”

      她垂眸,凝视着手中还未开始衰败的花朵,继续道:“惩戒刀是由祭祀刀逐渐演变而来,权力与信仰的结合极其顽固,想要根除,只能让两者同时崩塌。听起来似乎很难,不过还不像六年前那个夜晚一样让我……光是想想就难以呼吸。”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重重叹了口气。

      “帝国引以为傲的一切都不过是蜃景,绝大部分人沉醉于旧日的华丽幻象,只有极少数人发现了这只是一代代流传的谎言。然而这些清醒者是异己,帝国不需要理智的人。它以暴力开了头,就得以暴力收好尾。”
      “先皇一直在筹备对联邦的战事,吞并周围的小国只是让民众习惯于打仗,并以接连不断的胜利催生他们心中的狂热。我继承她的位置,也该完成她的遗愿。”

      阮歌说到这里,欢快地笑了起来。

      “以另一种她从未想过的方式,让帝国变得更好。”
      “愿炮火降临之日,我死无葬身之地。”
      她放下鸢尾转身离去。

      “你会明白我不值得原谅,晚安。”

      “虚荣,虚荣,一切都是虚荣。吾主赐你以魂,你须得还之以真。”
      神父用手指蘸了圣水,在宁言骁额头画了一个十字。
      “放下吧,追逐名利、权力、美色、财富只会让你痛苦,放下吧,跟随吾主的脚步。”

      宁言骁挺直了腰:“如果陛下和她的军队拒绝这样做,那我该忠于谁?”
      “吾主赐予帝国荣光,君王已然受命于主。”神父朗声道。
      宁言骁失望地说:“我本以为神看得见人世的疾苦。”
      神父慈祥一笑:“善者入天堂,恶者下地狱。神爱世人。”

      神爱世人?
      不。
      宁言骁想。

      那些受苦的众生神从不在意,祂只爱人世荒诞的戏剧。

      他望了一眼神父,道:“我要为我卧病在床的母亲祈祷,为我已故的混账父亲赎罪,您认为我今日该向救济会捐赠多少钱,以我个人的名义?”

      鸟鸣声自窗外传来,顾潦稍稍动了一下脖子,后颈的剧痛立刻盖住了下腹和后背的阴痛。
      斑马们跳着舞,黑与白在产下它们的卵。一粒一粒的卵堆叠起来,将整个房间装扮成死亡的巢穴。
      那气味令人作呕,比腐烂更加腐烂。

      “花园里的栀子花开了很多,你闻见了吗?”曲逾拆下她脖子上缠绕的绷带。
      “没有。”顾潦的余光瞥见曲逾拆下来扔到一边的绷带,那上面沾着一点点干涸了的血。

      绷带。三指宽的皮带。
      同样绕过脖颈。

      顾潦抓着被子的手猛地收紧。

      “弄疼你了?”
      “嗯。”她心不在焉地应声。

      曲逾不作声,她给顾潦换好药,又把一杯温水递给她。
      顾潦垂下眸子,道谢,慢慢地喝着。
      曲逾等到她喝完,开口了:“要打仗了。”

      “战争一直存在。”顾潦淡淡地说。
      “是帝国与联邦间的战争。”
      “那是必然。”
      “我得去前线。”
      “祝你凯旋。”顾潦无动于衷。

      曲逾顿了一下,伸手在她发顶揉了揉:“你也得去。”
      “好。”
      “到时候,”曲逾盯着玻璃杯,“记得好好吃药。”
      顾潦眼珠转动了一个微小的弧度:“我知道。”
      曲逾又将目光转向她,凝视了好一会儿。

      顾潦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你在怪我割了你的腺体?”曲逾坐在她身旁,似笑非笑。
      顾潦闭了闭眼:“我不知道。”

      那些惨白的卵、饱满的卵、轻轻蠕动着的卵、以黏液相互勾连的卵里孕育着什么,她不知道。
      她没有精力去思考,她没有能力去思考,她也没有意愿去思考。

      腺体对她其实不重要,卵也对她不重要。

      “我只知道,药效退了。”

      ……又能有多疼。
      曲逾眼神阴沉下来,低头,隔着轻薄的衣料,咬在顾潦的肩头。

      在一切刚刚开始之前,谁都没有药。

      哪里都在流血:小腿、侧腰、小臂、脊背、后颈、前额…烂肉与碎骨,在黄绿的脓液中浸泡着。
      略钝的斧上残留着木屑与尘埃的气味,不曾犹豫地砸下,从中截断的胫骨带着它锋锐的断口挣脱肌体的束缚,就此暴露出自身森然的惨白。
      骨髓流尽了,那空档盛着含烟味的痰,吐出它的人,狰狞的脸上浮泛着兴奋。

      “杂种就是杂种,分化成S级还不是照样像只三条腿的狗。”
      按血缘关系,该被称做舅舅的D级Alpha拎着斧头,傲慢得仿佛自己才是S级。

      说的多对,野心的失败产物不就该如此吗?等待主人施舍的残羹剩饭,对每一次的欺辱摇尾,还得在泥坑里用三条腿走路,摔上一次又一次供人取乐。
      然后呢?针头刺进后颈,腺体残存在疤下的组织被动地活化,共计一百七十三种试剂在它身上起效,余下的六百零九种则彻底毁了她伤痕累累的躯壳。

      没有药。
      每一道疤痕,每一个针孔,都没有药。
      痛苦与人类的历史同样长久。

      曲逾咬的很重,又狠,片刻便尝到了血味。顾潦不曾动弹,由她咬着,乖顺得简直不像话。
      曲逾收了牙,她掐着顾潦的下巴,冷笑道:“有知觉了就别一副死人样,四年了,我也看够了。”

      顾潦纤长的睫羽颤动着,她嗅见死亡中诞生死亡的气味,也有罪孽的恶意。

      卵在孵化。
      蛆虫爬上她的手背,钻入指间的缝隙,热量传递,宛如某个人的掌心。
      活着的死,死了的活。

      右眼毫无征兆地疼起来,竟压过了后颈持久的感触。
      她笑了笑,道:“学姐又不是没想过让我死。”

      那片破璃是最早的证明。

      曲逾压着她的肩,把她按回床中。
      她望着顾潦带笑的眼睛,无端地火大。
      好像又回到了一切刚刚开始之前。

      Omega在曲映安的病房外,也是这般略显凄凉地笑着。

      她嫉妒,她怨恨,她仍旧放不下,于是她展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完美无缺但又虚假之至。
      “乖,翻个身。”

      这委实算不上愉快的体验,可也没那么糟糕,因为除开窒息,顾潦几乎没有感觉到曲逾对她做了什么。
      身体与精神割裂开,她漫步于仅自己知晓的幻境。

      高墙上淡灰的字体流淌下甲虫,砖石的缝隙填充着卵,生物实验室的角落里仍架着一台高清摄相机,闪烁的红光不比救护车车顶的灯晃眼。
      斑马们在校园里狂奔,将满地碎玻璃片踢的到处都是,稍有不慎,就会被飞来的锐利刺入眼球。

      新闻公告栏上醒目地写着帝国公主阮迟雨因病去世的讣告,紧跟着的是皇储阮辰歌在自己姐姐的葬礼上悲伤过度而晕倒的消息,各种战争胜利的捷报则挤在边边角角。
      在不起眼的一隅,各类“有鉴于”轻描淡写地揭过携带烈性炸药的学生犯罪未遂的事实——但目的已经达到,救护车带走了Alpha想带走的人。
      那么一点点的、只够炸碎紧贴它的玻璃的残余,偏偏于只有她时自我燃烧,竟震响了云霄。

      三楼,九米,绿化带的灌木丛。
      大出血。

      “你会活下来的,你是S级的Omega。”

      Omega啊……

      她止了思绪,听见自己在哭。
      真是奇怪,那双眼居然还能流泪。倒底有什么可哭的?掌控身体的腺体已无法左右她的大脑,那为什么那该死的信息素一被释放,她的眼前就起了大雾?

      Omega啊。

      她咬着牙、破碎的泣音自齿缝溢出。
      眼前的烟尘焰火摇晃,又一次炸开,城墙坍塌,飞星消逝,雪白的纸张漫天飞舞。
      泥土味、雨水味、硫黄味、墨水味、血味、烧焦的皮肉味、和有露水味的昙花香。
      白纸黑字分明,她却看不真切,一笔一划全都模糊成振翅的甲虫,与漆黑的天幕融为一体。

      该看的。她该去看的。只差一点就能看清了。
      只差一点就……
      看清了——

      心跳骤停。

      “哎,祖宗,你想她死你床上就别让我给她吊着命。”霍弥头疼地望着面前的一堆药,“你知不知道抑制剂催发剂致幻剂止痛剂和镇定剂混用对人的身体有多大的伤害?你还割了她的腺体,还刺激她的精神,还和她做——”
      曲逾抬头瞥了一眼她。

      霍弥果断换了个话题:“今天中午吃什么?”
      “你刚刚说……”曲逾皱眉,“催发剂?”
      “呃,对,催发剂,看有效成分是连家的专利药,目前市面上最好的牌子,贵的离谱。”

      曲逾冷笑一声,道:“也不见得是最好的。”
      “怎么,不是你给她打的?”霍弥有些摸不着头脑,“除了你,还有谁这么恶趣味?总不会是陛下……吧……”
      她越说声音越抖,最后没了声。

      “催发剂是比不过轭的,电流可以深入灵魂。”曲逾走到霍弥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别让她死在我床上。”
      说完,曲逾就毫不留情地走了,只留霍弥在原地目瞪口呆。

      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
      走到床边,她神色复杂地看着因药效而沉睡的Omega。

      “喂,小美人,她真的…不要你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失味(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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