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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和小太子斗智斗勇的那些日子 ...

  •   这要从宋缊前段时间听到的一个传言说起。
      蛮州那儿有户人家的院子开在桥头,里面应有尽有,在当时比较落败的北方,这地方就跟土堆里面的金子一样稀有,人人都眼馋着想进去一睹为快,却又不是谁都进的去的。
      一晃到了十月,蛮州虽没有常年冰天雪地的模样,但也冷得够呛,这会儿街上已经落了几层白霜在屋檐上,风一吹过,又化成水嗒嗒地往下落。
      宋缊刚从田里回来,身上脏兮兮的,白衣裳上沾了些泥,脸上也沾了些,但他来了这么些日子,也就习惯了这不干不净的样子。这会儿他手拿了个馒头,袖子挽上去露出一截白嫩嫩的胳膊,岔开腿坐在石阶上认真地啃着馒头。
      时不时有人从他身前经过,一扭头对着宋缊身后那大院子窃窃私语着,眼中满是艳羡。
      他们说得虽小声,但却停留了许久,宋缊动了动耳朵,便听了个清楚。
      “真想进去......”
      “那可是人家家里,你别瞎想了,还想进去当小偷不成?”
      “嗐,我是真馋,你知道吗,听说那人是个大美人......”
      “嘘,”他的同伴瞪着眼,“是个男的。”
      “那也是美人,”那人撇撇嘴,“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呢。”
      “你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几个人,说这些。”同伴无语道。
      那人不理他,自顾自地陷入了幻想。
      “我要是能再见他一眼就好了,只是他从不正眼瞧人,他要是瞧瞧我,说不定就看上我了呢。”
      “你只见过他一次,便能记住他的模样了?”
      “那是自然,”那人道,“远远一眼,就能记住。”
      “记住什么?”
      “...”那人说着,忽然停住了脚步,抬起头往上看去,似是在那天边寻到了什么,目光尽数被吸引了去,痴了起来。
      宋缊埋头啃馒头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不禁被那人的神情一同吸引。
      只见那人咽了咽口水,还是不嫌累地仰着头,轻轻呢喃道:
      “腰细。”
      “......”
      宋缊跟着一齐侧过头去,才发现自己头顶上有一扇大窗户,窗户就在那大宅子的二楼,里面摆放着青花瓶,瓶里插着一株红梅。
      那窗后面有个人侧对他站着,一身云锦长衣,束着长发,从宋缊的角度看去,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一截尖下巴和淡粉的唇。
      再往下,是高挑的脖颈,精细的衣裳......
      然后......
      是一截盈盈可握的细腰。
      那腰上别着云祥描金花纹的腰封,虽细却不觉柔弱,一只白玉般的手轻轻搭在红梅上,就像是一滴红蜡晕在了他手上,红白相印,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宋缊也跟着咽了咽口水。
      这也怪不得他,他自小是有些贪美的。
      他吃下最后一口馒头,把手抬起来,用大拇指和食指隔空捏了捏那细腰,又对着自己的腰比划了一下,这才发现,同样的十几岁的年纪,他的身材却差了许多。
      想着想着,就叹了口气。
      或许,是该锻炼锻炼了。
      于是他每每下完田就少吃一个馒头,每少吃一馒头,他就来这里比划比划那人的腰,若是寻得那人不在的日子,他就回去多吃一个馒头。
      终于有一天,那人不在的日子持续了有大半个月,宋缊再见到他时,发现那只比划着的手居然又大了一圈。
      ......少吃了好几个馒头的宋缊感受到了来自心灵深处沉重的打击。
      他这会暗自神伤着,光顾着自己鄙夷自己了,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还举着。
      于是当谢临转过头来往下瞧时,眼睛一眯就看到了底下那只半捏起来的小手。
      他没由来地挑了挑眉。
      他想了想,大抵是想到了什么,不轻不重地笑了声。
      可惜在下头的宋缊还没来得及看到,身体就遭了殃。
      “啧。”不知身后是谁传来一声不耐的咋舌,宋缊微愣,朝后看去。
      “中原来的土包子...”
      那是一双破旧,布满了泥泞的鞋子,可能是因为穿太久的缘故,连灰黑色的脚趾头都漏在了外面,宋缊顺着目光看去,只看到了一张黝黑且稚嫩的脸。
      居然是比他还小几岁的小孩。
      宋缊原本不欲和他计较,但到底是老毛病犯了,碰上这种自己不赞同但又不能破口大骂的事,他皱了皱眉,用眼神斥责着那小孩子。
      那孩子不甘示弱地蹬了一眼回去,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还是让宋缊看得有些不爽。
      “你现在要是再瞪我一眼,我就揍你。”
      声音清清脆脆的,还带着点小孩子的软糯,再加上他说话的语气从小到大都不是很用力,因此听上去并没有那么像一回事。
      宋缊不慌不忙地擦着手里的汗,抬头撇了他一眼,没有故意地去瞪他,一副不想和你计较的表情,但显然这样的表情,更加激化了对面的人。
      于是下一刻,太子殿下被揪着领子摔在了地上。
      还有一双手直直地指着他的鼻子。
      待接受到宋缊的注视以后,那双手松了松,继而,慢慢地在他眼前画着圈。
      宋缊敢说,这是他长这么大最讨厌也最能激发他愤怒的动作。
      宋缊的人生,从小到大都被人精心地规划着,是好是坏,是对是错,下一步要做什么,要说什么,甚至每天要吃什么,这都不能由自己决定。
      他的人生是一张已经完成好的作品,容不得半点闪失,可是那一刻,他离开了那个束缚他压抑着他的地方,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用再那么顾虑,他只想痛痛快快地,给对面这欠揍的小子来上一拳。
      第一次来到蛮州的无措,连带着十几年的怨气与愤怒,就好像团成了球一般堆积在他的脑海中,最终不堪重负地炸开了花,一连发泄在了他挥过去的那一拳上面。
      似乎对方也没料到宋缊会搞这一出,还真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估计也是对方长这么大最丢脸的时刻,居然被自己所说的“土包子”给打了,那人捂着眼睛后退一步,非常地生气。
      于是发完气的太子又一次遭殃,被狠狠地揪住揍了一顿,一直到后来衣服都被扯破了,对方还是不解气。
      “别打了。”打到后面他的愤怒已经泄了气,他只能无力地躺在地上,揉着眼睛道。
      其实也不能怪他,他说话做事就是这么一个性格,倒不是真的死到临头还嘴硬,在他的观点里,自己已经被打了,没有办法,那只能让自己被打的时间短一点。只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话说完他只能感受到对方的拳头更加用力了。
      这也是对方长这么大第一次用这么没脑子的方式揍人,还是一个土包子,他觉得更丢人了。
      于是他终于停手了。
      宋缊不知道他已经住了手,得了空就爬了起来,看也不看就往前跑。
      他跑了一会,膝盖就疼得厉害,他一向是很坚强的人,从小就不爱哭,可还是没由来地觉得鼻头发酸。
      这么大的地方,他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哪儿也不属于他。
      他跑一会摔一会,到最后嘴角也磕破了,腿也摔得一青一紫,脸上好不难看。
      但他还是擦干眼泪,酿酿跄跄地爬了起来。
      似是想到什么,宋缊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往后看了眼,就见那小孩已经离他很远,只能看清楚一个头。
      他左看右看,钻进了身旁一个灰败的小胡同里。
      那个小胡同很昏暗,泛黄的屋檐挡住了太阳,一点光亮也照不进去,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吃了一嘴的灰尘。
      他这下也顾不上难过了,忙捂着鼻子噗噗了几声,眼睛都快被熏晕了,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烟,抹了他一脸。
      这下白馒头似的脸蛋上黑一片灰一片的,配上他衣服上沾的泥巴,更像个小乞丐了。
      但好歹是躲过一劫,他正要松口气,身后传来一声淡笑。
      宋缊愣了愣,回过头去。
      竟然是......
      宋缊愣怔许久都没反应过来。
      胡同里,那个他每日都要远远眺望上一眼的人,此刻就站在他面前。
      与他的窘迫不同,谢临抱着手臂非常悠闲地站在黑暗中,无声地欣赏着他的落寞。
      宋缊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尴尬场面,这会也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不小心对视上谢临的眼睛,只得堪堪躲开。
      谢临这个人很奇怪,你看他的脸,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是那双眼睛却包含了太多未知的色彩,被他注视着时候,常常不知该对视还错开。
      那细腻却隐晦的眼神,好像把人从里到外都描摹了个遍,停在宋缊的眼睛上,脸上,嘴角边。
      作恶的是他,可当宋缊反应过来时,他却又偏开了视线,长睫掩眸,然后似有若无地笑一遍。
      那双眼睛,那是双让人不敢撒谎的眼睛。
      于是宋缊就这么傻站在原地许久,连跑都忘记了。
      两只眼睛直勾勾地对上。
      一直到过去许久。
      ......
      “殿下!”
      谢临分了半个眼神过去,看到来的是个宫女,年纪比他们大上一些,穿着皇宫来的服饰,正是秀秀没错了。
      秀秀没跟宋缊一路过来,是第二批赶来的,受嘱于太后,负责要照顾太子的衣食起居。在来之前她虽说也料想过这边的种种情景,蛮州偏僻荒远,自小被呵护长大的太子受不受得了这环境且不说,吃不吃得饱都是个难题。她按照太后的叮嘱带上了各种各样的吃食和棉被,生怕太子在那边饿了摔了,她觉得即使偏了些,但在自己的悉心照顾下,太子能过得舒适些。
      太子是太后的心头肉,自小到大被好好地伺候着,连指尖都会被服侍的宫女修剪完美,可以说是从来没吃过苦的,所以当她看见自家的太子肿着半张脸,穿着破烂的白衣裳时,她几乎是没能忍住地哭了出来。
      “殿下,殿下...”秀秀拿出手帕,颤抖着手帮宋缊擦着上次脸上留下的伤疤,连气都传不稳了。
      想着,她瞪了身后的谢临一眼,八成是把这位认成罪魁祸首了。
      反之与她的反应成对比,宋缊一双手背在后面,安静地任她擦拭着,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安慰地拍了拍秀秀的手臂。
      而自始至终,谢临都安静地看着。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个第一次见面就抓着他不放硬是跟着他回了府,然后日日都守在他府外偷看他的人。
      就是那位太子殿下。
      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你要问那个时候的谢临是什么样的心情,那他真没有什么心情。
      他目视着宋缊好端端地从他的视线中消失,又笑了一声。
      他不急。
      他向来不是个心急的人。
      有些事,他爱走极端,但有些事,他喜欢慢慢磨。
      磨到对方的防御与耐心尽数耗尽,在他面前缴械投降。
      而事实上,他们的故事确实才刚刚开始。
      只是并不是他想得那么完美。
      ......
      三日后,迎酒宴上,谢临被拎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座位上,神色黯然地饮了口桂花酿。
      周围喝彩声四起,觥筹交错,面前是一盏盏碰撞的酒杯,他透过挥洒在地面上划出弧线的晶莹液体,看见了许多双神色各异的眼睛。
      他突然觉得,这个太子当得也真是憋屈。
      人们表面上敬他爱他,迎合他奉承他,背地里却是恨不得抓住那只尚还未发育好的胳膊,狠狠地拧成两瓣。
      而他就不一样了,他自在得很,人们表面上不喜欢他,心里也一样不喜欢。
      当然,他也不喜欢别人。
      谢临回头看了眼低着头憨醉状的太子,半闭着眼睛全然不知危险到来。
      顷刻间,谢临那双美丽的眼睛便晕上了些酒气,眸中流光在某个节点停止了运转,一道狠戾的抓痕映上他的眼底,在那如琉璃般光彩的珠子中,一条长形的怪物伸出银信舔舐着他的眼底,嘶吼着留下阴森的痕迹,仿佛就要冲破那道脆弱的防御,吞噬他的理性。
      他的脸上还是无异地看着对方,那只毫无血色的手却不知何时已经伸向了那人脆弱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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