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公理圆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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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进展得很不顺利。
我不想说那句“我会让他倒霉”是大话，但事实是，我来到暗影岛后连佛耶戈一面都见不到，只能看到黑雾中影影绰绰的亡灵。
我知道佛耶戈在里面，但是他不愿意来见我。
这很正常，人遇到不可理解、感到恐惧的事情就会本能地进行逃避，想要待在熟悉的地方躲起来。佛耶戈也是这样。他在怕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在怕我。
光明哨兵们给了我一个用于联系的传呼器，我每天都在随便给他们打听一下情报，剩余的时间就去寻找卡莉斯塔的踪迹。
一开始我在暗影岛上试图寻找能说得上话的家伙，但里面大多都是听不懂人话的亡灵，暴躁的美女船长，和一个不怀好意的恶灵典狱长，我碰了一鼻子的灰。薇古丝就是在那时出现的。一个有别于亡灵的生物，矮瘦的身体，却有一个大脑袋和尖耳朵，纯种的约德尔人。
她在岛上骑着黑影，漫无目的，像是在散步。路过我时转头看了我一眼，黑影疾驰而过，她又倒回来看了我一眼，最后又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离开。
“约德尔人？”
这应该就是光明哨兵所说的，破败军团中名为薇古丝的谋士。我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番，最后礼貌地做了一个约德尔族打招呼的手势，没想到她一脸厌恶地回答我：“别找我说话，我跟约德尔人没什么关系。”
“抱歉。”我说，“您是讨厌约德尔人吗？”
“……都说了别找我说话。”
她脚下的黑影在翻滚，那是比亡灵还要黑暗的影子，像是能吸入所有的光线。我感受到了危险，薇古丝的厌恶非常明显。
“可是我是破败之王收集回来的附灵体。”我朝她笑了笑，语调很温和，“您确定要在此杀死我吗？”
薇古丝阴沉的表情缓解，撇了撇嘴：“佛耶戈的附灵体……嘛，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约德尔人的寿命近乎永恒，成年的时间也格外漫长。我从未遇见过成年的约德尔人，看她的表现，面前这个闷闷不乐的约德尔人也正处于漫长的成长期和青春期。
不成熟的重要特点就是：好骗。这一点跟佛耶戈一样。
我谎称佛耶戈让她带我在这边逛逛，薇古丝的烦躁几乎溢出表情，竟然真的带着我随便走了走。看来在好骗的同时，她也很听佛耶戈的话。反正佛耶戈不愿意见我，那么我可以借他的名头做许多事情，他也不会找我当面对质。
我有一肚子的疑问等待解决，但是薇古丝来到这里的日子也并不长，在她记忆中佛耶戈从一开始就是这副疯疯癫癫、意图毁灭世界的样子。烦了她三四天，从玩躲猫猫到被躲猫猫，最后薇古丝已经被我逼到达跳海的地步，我才放过她。
因为我找到了一个奇特的亡灵。
这个亡灵体型高大，看来生前是个骁勇善战的士兵。他的双眼无神，已然是沦落到迷失自我的境地。但是他对“卡莉斯塔”这个名字有很大的反应，亡灵不会产生现实的物质，我却看到他分明在流眼泪。
他在流泪。
他说他的名字是莱卓斯。
我对他的名字没有印象，在卡玛维亚没见过这一号人物。但是他分明认识卡莉斯塔，并且对她的印象很深刻……数不清的谜团又多了一个。
可惜的是莱卓斯一天之中只有很少的时间清醒，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混沌的死亡状态，我并不能从他口中得知更多的消息。
我在名单里面加进了他的名字。
莱卓斯——卡莉斯塔
佛耶戈——伊苏尔德
一种预感蠢蠢欲动，我感觉我找到了一条连接的线，但并不确定。就在绕着莱卓斯晃的那段时间，我撞见了大名鼎鼎的魂锁典狱长。
锤石。
他的名字家喻户晓，是暗影岛出名许久的邪恶亡灵，他不光喜欢折磨英雄们，而且对普通人也从不手下留情。我在睡前早就听过无数次的“小孩子不睡觉典狱长就会来抓你”这种鬼话了。
窸窸窣窣的锁链声响起，一种阴郁且庞大的力量笼罩半个岛屿，我转过头，视线撞进了……一片虚无。一片扭曲的亡灵之海。
漂浮在我面前的，是一个高大、没有实体的能量体，自虚无中生长出来的头颅，铠甲，镰刀。这就是魂锁典狱长的全貌。
我看不见他的眼睛，却仍能感受到他那种饶有趣味的注视。
“让我看看我发现了什么。”他开口，“一个偷窃者，替代品……可怜的羔羊。”
锁链磨过粗糙的地面，锤石的声音有些刺耳，我却感受不到恐惧。我早就对死亡生物有些免疫了。
他说的话比他实际上的出场更令我在意。
我来暗影岛之前赛娜和卢锡安早就提醒过锤石在岛上，让我多加提防，而锤石在我四处碰壁之后才来见我，肯定不怀好意。我并不是什么算得上号的人物，所以他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冲着我所能影响的事情、或者人。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我顺着他的意图往下问，自觉咬钩。“欺诈者？代替品？为什么这样说？”
“你身负一个诅咒。死亡是你无法避免的命运，我的孩子。”由死亡和鲜血铸成的手指拎起我的一缕头发，锤石凑近我，透过他的头颅，我看见了无止尽的深渊。
他端详着我：“既残忍又狡诈，伪善和真善的灵魂，纯洁的少女。人类千篇一律，我曾以为我以及得到了一切的样本，但是你的灵魂让我感到陌生。”
我不知道这是恐吓还是威胁，抑或是，甜言蜜语？
从来没有人能搞清楚过锤石的意图。
“……”
我沉默了一会，刚想开口，他手指（如果那漆黑的尖锐骨架能算得上是他的手指）抵在我的嘴唇上。锋利的边缘轻易地划穿了我嘴唇，一颗血珠滚落在他指间，很快就融入死海中。
“嘘，嘘。不要问。”他说，“在我这获得答案，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你还没有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所以不要问。”
……
我甚至懒得问代价是什么。答案只能是：我的灵魂。
冷不丁的，我伸手抓住他用于戏弄我的手指。那是像人类的骨头，银，宝石一样的触感，伴随着死亡缠绕的阴冷，我握住了他的一只手指。
“轻易得到手的灵魂多没意思啊。”我点头认同他的观点，“但是我可以给您其他的东西。”
锤石没有收回手指。
他没感到被冒犯，也没有生气，看向我的视线依旧充满毛骨悚然的兴趣。
呼吸，记得呼吸。
这是只有活着才需要的动作。
“我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我不畏惧生，也不畏惧死，但唯独面对您，我感受到了对死的虔诚。”
在过去了安静的一两秒钟之后，锤石哈哈大笑起来。
“虔诚？虔诚！多好笑，一个向往和敬仰的用词。你真是不怕死，还是你有不惜生命也要完成的事情？”他还在笑，像一个漏气的风箱。“你的虔诚我收下了，我给你的建议是：赶紧去死吧。死亡就是你必须要前行的路。”
……这是在骂我，还是在真的给我答案？
他充满恶意的声音萦绕在我耳边：“慷慨激昂、或者犹豫不决地去赴死吧。不用担心，等你真正死后，你的灵魂自然归我所有。我会守护你，永生永世。”
魔鬼的声音总有一种胆战心惊的温柔。
“您会守护我吗？”我问。
“当然，你将会是我花园里面最美的一枝花。”
“可是我已被诅咒，死后我的灵魂可能也不复存在，我要怎么样才能投进您的怀抱？”
典狱长哼笑一声：“诅咒？你当然不会因为这个诅咒而死在这里……”
一阵风吹来，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在我套取情报的时候竟然沉默起来。
“他来了。”锤石说，“他竟然来了。”
锤石声音罕见地有些不满，但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晃着他的灯笼离开，数不清的灵魂在里面哐啷作响，像一个铃铛。
锤石的声音还未远去，我就在一块面对着大海的礁石上看见了佛耶戈。
他自黑雾中化形，首先是长靴，然后是赤裸的腰身，英俊的面庞，最后是在风中摇曳的白发。颓废，邪恶，英姿飒爽。
他向我走来，向我伸出手，向我温柔地开口。
“伊苏尔德。”
“……伊苏尔德，来我这里。”
毫无疑问，佛耶戈看起来已经完全疯掉了。
起码之前他还会躲着我，现在却直接喊我伊苏尔德。
我感受到有微妙的痛苦和厌憎一闪而过，无论过了多久，多少次，我还是很讨厌他喊我伊苏尔德。在这之前我尚且还有心思跟锤石套话，但我又能对一个疯癫的破败之王说些什么呢？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我第一次见到佛耶戈。我应该抓住这个机会。
他向我伸出手，于是我不可抑制地搭上他的手，靠在他冷冰冰的怀里，黑雾萦绕着我们，破败黑雾从我们的胸口涌出。
……我是，偷窃者。
我想起锤石的话。
“无论锤石跟你说了什么，你都不需要相信。”佛耶戈的声音很平静，“他只是一个不忠的仆从，我以前不信任他，现在亦如此。”
我嗯了一声，把脸贴在他的胸膛。巨大的锁链从他胸口的破洞涌出，我呼吸着黑雾的气息，竟然感到了久违的平静。
我该开口，我该继续打听一些切实的消息。。
“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但是我却说出了这样奇怪的话。
“我很好，吾爱。”他说，“只要你还在我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的手指在不自觉地抽搐，如同被电击般的触觉无声无息蔓延，我感到了冷与热，我感受到了爱和恨。
我是代替品，我是替罪羊。
“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我说。
沉默和安静延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破晓时分有初生的阳光刺穿黑雾，洒落在黑压压的海面上。光和暗在涌动，我短暂地放弃思考，注视着佛耶戈安宁的面容。
这真是非常奇妙、且非常漫长的一段旅程。我跟一个千年前死去的暴君纠缠许久，我当过他的女仆、他的执政官、他的手下亡魂。直至我现在躺在他怀里，他在呼喊着亡妻的名字。
我早就知道该怎么做，但是我却一直在犹豫，在迟疑。我到底希望一个怎么样的结局，我到底在自欺欺人地渴望什么？
“佛耶戈，”我轻声呼唤他的名字，“我是谁？”
他伸手抚摸我的发顶，眼神产生瞬间的迟疑，但在对上我的视线时，迟疑消失，安宁消失，只剩下一片混沌。
“伊苏尔……德？”
迟疑的尾音。意料之中的答案。
我捧住他的手，铁和骨组成的指甲尖锐，能够轻而易举地刺穿我的喉咙。我用它们刺穿了我的喉咙。最后的视线对上佛耶戈茫然的双眼，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理解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我到底在渴望什么？
我渴望有人暴烈地爱我至死不渝，明白爱和死一样强大，并永远站在我身旁。
我渴望有人毁灭和被我毁灭。
……
最后再呼吸一口气，我要回卡玛维亚结束这一切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公理圆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