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白冕

2、第二章

　　这个黑莲花男主怎么……那么像她那个早死的初恋啊！

　　“弟子来晚，请师尊责罚。”

　　一身白衣的清俊少年郎单膝跪地，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有着被人刻意破坏剪裁的痕迹。

　　夏日热的蝉鸣嗡响，他却层叠的穿了好几层，细看鬓角已被汗水濡湿，颇有一种乞丐但保守男风在里面。

　　而先前说人坏话给明璨上眼药的弟子此刻都闭了嘴，不敢当着明璨的面，在他面前呜呜渣渣。

　　他们之间来往着眉眼官司，互相怀疑是哪个后半夜补刀将楼衔月的衣服裁掉。

　　但这楼衔月脸皮也是真厚，都过了时间了，还敢一身缊袍敝衣的过来。

　　瞪了眼地上的楼衔月，他们的视线又凝聚在明璨身上，几乎全体弟子都在等待着她对楼弦月的审判。

　　早习惯了万众瞩目，明璨完全没有分给那些弟子眼神，自然更看不到他们期望的将楼弦月直接逐出师门，一点试练资格都不要给的愿望。

　　这位年轻的尊者华袍加身，神情肃穆，凝视着不远处下跪的弟子，阳光打在她优越眉骨间，半明半暗的晦涩，令人看不懂她在想什么。

　　明璨现在心脏跳的pangpang快，都不像自己的。

　　记忆的箱子，一旦打开便是收不住了。

　　只因明璨生前的时候，有个早死的初恋白月光——也是她强抢来的。

　　楼弦月和他长得很像。

　　不止脸蛋像，他们现在相遇的场景，和当年场景，都极其相似！

　　少年人嘛，喜爱之情往往来的都轻易且汹涌，有时候只需一个眼神对视，就能激起内心澎湃浪涛，让能少女一眼钟情。

　　明璨心头上泛起连连波澜，那些在脑海中原本都有些模糊的记忆，止不住的变得愈发清晰明了。

　　那个觥筹交错的晚宴上，寸土寸金的别墅区中，落地窗的鹅毛大雪落在松树上，室内灯火辉煌，西装小礼裙，香槟塔与巨型翻糖蛋糕，壁炉烧的正旺，空气间处处都是香甜暖意。

　　刚拥有成人通行证的继承人小姐手握重金，被那些趋利者花团锦簇得包围在宴会中心，极尽附和夸赞。

　　她站在水晶灯下笑的明媚肆意，如同一朵开的正艳的玫瑰，风头无两，可心理却在盘算着这场宴会什么时候结束，一会开着新车去哪里狂欢。

　　——多妙，连初遇前明璨那种百无聊赖的懒散心情，都如出一辙。

　　明璨的那个初恋，也是在这个时候，小可怜似的被人陷害，就那么慌慌张张地跑到了她面前的。

　　他被人推搡着到了人前，他和明璨对视上。

　　他神情太慌张，以至于他一个左脚绊右脚，直接扑通一下子单膝给明璨跪下，跪得结结实实，脑袋更是深深往地上扎了下去。

　　这年头，脸都没看清，见面就要给人跪下磕头的礼貌人可真是不多见了。

　　明璨眨了眨眼，被礼貌的宕机了一秒。

　　“你没事儿吧？”
　　她家地毯还挺贵的，沾水就得报废了。

　　“明、明小姐，抱歉……”

　　少年人抬头怯怯看她，道歉的声音都有些怯懦，却让原本略有无聊的明璨来了点兴质。

　　倒也没那么多清新脱俗的原因。

　　就是男生那双碧绿眼眸看过来的眼神湿漉漉的，还带着点小心翼翼地讨好，他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模样十分无辜，像只牧羊幼犬。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中德混血。

　　最嫩的年纪，黑发绿眸，一张帅的很清冷贵气的脸。

　　他也不知道是被谁欺负了，水珠顺着头发滴答到下巴，一身黑色西装湿了大半，就那么单膝跪着，仰头看她，明明身量高大，却夹杂着星点神经质的脆弱感反差。

　　一张清冷如中古贵族的脸上出现了类似可怜的神情，就染上了几分俗。

　　但俗的，勾人。

　　明璨眼眸晦涩了一瞬，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己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她也理应有个用于给她处理欲望，且会给她洗手作羹汤的男人了。

　　“下次注意。”
　　明面上，明璨给他扶起来，云淡风轻让他离开，只言不提她家地毯的事。

　　可等晚宴结束后，她变了副嘴脸，火速跑去和明女士撒泼打滚，直言成年礼物就要这只狗。
　　他弄坏了他家地毯，得肉偿！

　　明璨性子生来霸道，作为家里的独苗苗，她要风要雨惯了，完全不觉得自己要个男人（孩？）有什么不对，而明妈虽然无奈，觉得这个年纪的多半会有技术问题，但也还是满足了女儿的愿望，当晚就将那小子五花大绑，送上女儿的床。

　　别管这小子本人乐不乐意，反正明璨想要，哪怕是强抢，也必须得到。

　　可谁想到啊，这小子居然是个病秧子。
　　当晚心脏病发作，让明璨成年后的第一晚跟他在医院度过了。

　　照理说，少年人的喜欢如海水，来的猛退潮也快，可不知怎的，明璨对她这位初恋格外痴迷，纠缠了三年……
　　一口肉吃不着，天天盖被子纯睡觉。

　　三年期间明女士多次对此事破防，对那个耽误自家女儿的私生崽子印象极差，明璨想到这时不由想笑，谁能想到后来的每年，妈妈都会提议和她去墓地看他呢。

　　明璨强要来初恋后，两人成了男女朋友关系，可他一直不开心。

　　他不喜欢被强迫，但人就是那样，对弱小生物永远有可爱滤镜，看着那人总是副想反抗但是还不敢的样子，明璨就感觉很爽。

　　明璨幼稚任性，像幼儿园故意扯小女孩辫子的男孩，总是喜欢贱贱的故意做些不讨喜的事情。
　　少年人略带羞耻的闪躲神情，还有红透的耳根，让明璨看了就感觉心情很好。

　　可能也是在明璨这儿受得挫磨太多有点折寿吧，明璨的这位初恋白月光，在争完家里财产没多久就嗝屁了……

　　他病得很快，各大医院机构去边了，找不到具体原因，只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心脏病。

　　多可惜啊。
　　初恋哥呕心沥血争哥家产，结果钱有了花不了，最后只好全给明璨了。

　　明璨还记得他在病床上红着眼，瘦削的手紧攥着明璨，问明璨爱不爱他，明璨说好喜欢，他气的发病又吐了口血。

　　初恋哥他真的是个美人，三年过去，比照着十八时多了几分饱经风霜的成熟，美人脸上带着病容，唇角染血，眼尾艳红看她的模样，总是让明璨一边觉得好爽，一边默念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

　　明璨：……QAQ！
　　她太地狱了。

　　明璨强迫他，于是他恨透了明璨。

　　可他偏偏又是个好人，恨人的方式都那么别出心裁。

　　在他临死前，明家生意上出了重大差错，他给明家注资，对明璨说他不欠她什么，死后还立了遗嘱，把家产都给了明璨，他试图让明璨后半生都被他的钱环绕，让明璨花的钱都是他的，由此达到让明璨恐惧的效果。

　　明璨不恐惧他，也真忘不了。

　　明璨对他的感情很复杂，他救了她家，可是她总是欺负他，使唤他。
　　而他却以德报怨，遗产都给了明璨，生前落魄时候天天伺候她，后来当家主了，明璨家出事，他也没报复，还给她家注资。

　　以至于很久的后来，明璨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初恋哥他可能……也许……
　　他好像，他好像……挺喜欢她的。

　　但在她回神的同时，他早就死了。
　　真是令人伤感的一件事情。

　　楼衔月向着明璨过来的那一瞬，那身量，那脸，那眼神，明璨眼眶酸涩，根本顶不住。
　　好久不见，记忆里初恋的模样都有些模糊了。

　　明璨怅然若失的想，思绪艰难得从回忆中拔出来。
　　怎么会这么像呢。

　　哪哪都像。
　　明璨盯着楼衔月低下的头，不可思议，完全没注意自己想东西，不说话的时间好像有点太长了？

　　长者不讲话沉默的时间太长，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它往往代表着后续有着雷霆一样的脾气要发。

　　楼衔月这个杂种竟直接穿着这身破烂过来，张口是向师尊告罪，整得一副高洁样子，但闭嘴跪下时，那被剪坏的口子可是一览无余。

　　但凡不是瞎子的，打眼一看就知道他被欺负了。

　　这天地下，谁不知道宁丹峰的曦玉仙尊天资绝世，但是孤僻性情，眼下他们还没正式入门，欺辱同门的事情就这么摊开在她眼前。

　　周围弟子额头上已经冒出冷汗，眼神往下看，仿佛地上有说书先生似的专注，一个个不吱声。
　　站桩似的，连空气都不敢多吸一口。

　　空气间死了一样的寂静，上位者却迟迟没有发言，楼衔月本人也有点等腻了。

　　仗着低头没人看到他此刻神情，这位刚刚在明璨面前焦灼急切的清俊少年，此刻脸上的神情略显邪性诡谲。

　　楼衔月没想到，曦玉提前出关的原因，竟然是他这好师尊，被换了个芯子。

　　果真是前世今生有不同。
　　楼衔月心中讽刺。

　　掌门那群人还完全看不出来，就仿佛明璨的那副秾艳绝丽的面庞，就是原来曦玉那张冷润菩萨似的菩萨脸。

　　长得完全“一模一样”，楼衔月心里嘲讽，脑海中无端又浮现出刚刚看见明璨的样子。

　　楼衔月知道昨夜有人给他使绊子，于是顺水推舟。

　　他就是想看看。

　　他想看看如果他晚去一会，曦玉还会不会和前世那样，对别人严苛冷峻，对他却百般包容，无私奉献，一副誓死要救赎他的模样。

　　结果就是今天早上，他掐好时间，御剑而去，穿过山峦叠嶂来到宁丹锋。第一眼，楼衔月只能看到她披着银蓝色的长袍，还有那头绸缎一样逶迤在身后的黑发，居高临下，他看不到脸，对方略带装模作样的声音倒是先一步传来。

　　她和另外两位弟子一唱一和的，声音倒算悦耳，演技声调却属实是劣质，拉长的声音像朗读唱歌，让人感觉到好笑。

　　楼衔月适时发出声音，这才见对方转过头来，让他看见了她的正脸。

　　五官艳到锋锐，略带苍白，眉眼带着股子攻击性，眼睛更是漂亮，那淡然模样仿佛她能轻而易举得到一切。

　　见他来，她十分意外，微微挑起了眉，微表情十分生动，像一把剑，能直接将人的心房劈开，将她这张脸浓墨重彩的刻画在上面。

　　华贵衣袍都成了对美人锦上添花的点缀，甚至让人产生了她穿着太简单素雅的错觉，总之，很有攻击性，也极具辨识度。

　　——但她不是曦玉。

　　楼衔月压下那份意外，单膝下跪继续给他们展示下到底什么叫做演技。

　　同时，他也有点期待这位“曦玉”仙尊的做法如何。

　　可现在，明璨迟迟没动，那灼热眼神放他身上的样子，让他觉得有点腻味了。

　　因为想都不用想。
　　他就知道曦玉这芯子是谁换的。

　　在他灭世的那一刻，天道气急败坏，直言让他等着，它一定会找到那个能治他的人来。

　　他前世杀了一堆对他奉献自我的圣母还不够，这天道怎么又派了个花瓶来。

　　真觉得顶着一张漂亮脸蛋对他百依百顺，就能让他阻止他了吗？

　　真是无趣。
　　楼衔月心里这般想着，抬头时，他与明璨对视上的眼神里满是濡慕，还有几分怯意。

　　“师尊，弟子……”
　　和明璨对视半秒，楼衔月再次垂眸，那双碧绿如翠的眼眸闪了闪。

　　他抿唇，欲言又止，仿佛自己在对明璨犯下大不敬后，再无颜面开口求她宽宏大量，让他参加试炼，让他做她的弟子。

　　真能装！
　　旁边弟子咬碎一口牙。

　　明璨见楼衔月这般，几乎是下意识反应说，“无妨。”

　　“这倒也不全是你的错。”

　　她面上云淡风轻，一道灵力飘过，轻轻将楼衔月扶起。

　　明璨转身坐在椅子上，拿起灵谱，挑选起来说“既然你已经来了，那便和其他弟子一起去参加试炼，迟到这种事情，下不为例。”

　　明璨说到‘下不为例’的时候，抬眼淡淡扫了一眼其余弟子，那些弟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谢师尊体恤！”
　　楼衔月装的一副被惊喜砸头的小白瓜样子，欢天喜地起身和其他那些弟子站在一起，等待明璨给他们挑选试炼阵法，但他眼底没有一点笑意。

　　在这修仙界待了上千年，楼衔月时常会产生这种感觉世界无趣的念头。

　　楼衔月垂眸，余光落在了身前的明璨身上，女人在树荫的石凳下翻阅着灵谱，斑斓光影跳跃在她的发丝上，白皙脸颊润的仿佛有玉的质感，瑰丽异常，怎么看怎么碍眼。

　　楼衔月眼眸微暗，手指不由摩挲。

　　“哦对了，你身体怎么样？”

　　明璨正在对着试炼阵法挑挑拣拣，忽的冷不丁抬头问了楼衔月一声，神情罕见的认真。

　　楼衔月愣了下，紧接着敛眸回答，“回禀师尊，弟子认为修仙者哪怕不是剑修，也应有个好体魄，故弟子在外门时候，每日练体时间不低于三个时辰。”

　　哇哦。
　　明璨心下一动。

　　“那就是你说自己身体很强健对吧，有什么娘胎里带出来的毛bin…弱症吗？”明璨又问。

　　楼衔月心下有一瞬怪异，然后摇头，“并无。”

　　“真的假的？”

　　楼衔月：？
　　“弟子所言千真万确，不敢有一点哄骗师尊之意。”

　　“不错。”
　　黑莲花的回答让明璨唇角欲扬，她显然是很满意这个答案的。

　　明璨合上灵谱，一个响指，巨大阵法凭空出现在院落上空。

　　她起身走到这七个葫芦娃面前，声音都有了几分空灵鬼魅之感，“既然如此，那你们的弟子试炼阵法，最合适的就是它了。”

　　弟子们见明璨身后的阵法，脸上纷纷染上惊恐之色，“师尊，这试炼法阵是……是——！”

　　“没错，万鬼菩萨阵。”
　　面容秾艳的美人优雅的将散落发丝挽到耳后，眼眸弯弯，而在她背后，大型阵法遮天蔽日，里面浓云滚滚，遍布鬼魂哀嚎，无数恶鬼贴着阵法壁，视线贪婪舔着地上弟子的身躯，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阵而出，那有一点菩萨的影子。

　　“我明璨以符阵入道，那我收的弟子，自然也该是在符阵上有绝佳天赋的天才。”

　　明璨向后伸手，笑的恶劣，露出了只小虎牙，“诸位，请吧。”

　　随着明璨说完，身后万鬼菩萨阵也发出一声震天哀嚎，吹散明璨极黑的发丝，在空中摇曳出弧度。

　　仿佛这万鬼菩萨阵，也在同主人一起对这些试炼者发出邀请。

　　楼衔月心里的怪异感，更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