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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索头虏 ...

  •   北方六镇,本是抵御外敌的重要防线。
      由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由西向东,城池相接,连成一线。
      要说二十多年前在六镇当差,那可是祖上冒青烟的好事儿。可自从先帝迁都后,六镇便从京畿重镇,变成了边陲军镇。
      那边洛京,皇上铁了心地推行汉化,连皇姓拓拔都改为了元。
      这边自诩鲜卑贵族的武士们,嘴上虽然瞧不上汉人,但看着曾经的同袍们去了洛京,一个个吃香喝辣,自己风吹日晒,青黄不接,心里却是羡慕得很。
      才过了几年安稳日子,朝廷就把他们这些为国上战场厮杀的将领们,忘得一干二净了。六镇慢慢变成了犯人流放的地方,地位一落千丈。
      汉化下的洛京人们,仿佛忘记了自己游牧民族的出身,慢慢瞧不上了依旧粗野蛮横的六镇镇民。
      朝廷为了在六镇推行汉化,每年总要找些由头,请六镇镇将们到洛京来一趟,好让他们体验汉化的诸多益处。
      今年太后生辰,朝廷又想起了这些被他们遗忘在边缘的旧勋贵们,传令让各镇都派人参加皇宴。
      “我不去,谁爱去谁去。”贺大将军听完之后牛脾气立马就上来了,两眼一瞪,甩手就走。
      他本就不满于朝廷对六镇过河拆桥的做法,自是不会虚与委蛇,参加这些劳什子筵席的。
      皇令不敢不接,于是这个任务就落到了小贺将军的头上了。
      贺迎之带着一小支队伍,一路快马加鞭赶到洛京,他们各个人高马大,再加上一头异于常人的辫发,显得十分扎眼,连城门都没进便被士兵拦了下来:“那群索头虏,停下,对,说的就是你们。”
      “哪个镇的?”
      贺迎之自报家门道,“怀朔镇的,奉旨前来参加太后生辰。”
      “北边来的?”拦路的士兵瞧了他一眼,“登记,先登记再进城。”守城兵态度恶劣得很,也不知哪来的底气。
      贺迎之眉头微皱起,心下不满,却也没做什么表示,还没等他翻身下马,旁边一阵风掠过,一个满身横肉的壮硕男人骑着的卢马直接冲进了城里。
      守城的士兵们赶忙呼喊着追赶他,“前面那个索头虏,给我站住!”
      贺迎之看着那人越来越远的身影,轻笑了一声,和周围人使了个眼色,接着扬鞭抽在自己的马背上,大喊一声,“驾!”也冲进了城里,任凭几个守城兵在身后呼喊,也不理会。
      心中的那口恶气瞬间消散不少。
      前面那位马脚太快,贺迎之本想上前交谈一番,结果对方一个转眼就消失在了眼前,没了踪影。
      “真是个豪爽的主。”贺迎之也不再尾随,拉紧缰绳,掉头朝另一个方向奔去。

      ……

      洛京城东,有一座巨大的通天佛寺,名为永宁寺。
      这永宁寺,是当今胡太后主持修建的。
      上下共有九层,金露盘下,至地四十九丈,就算离京几十里,也能遥相望见。
      寺里角角悬金铎,内饰繁华,四面浮屠,三户六窗,皆用朱漆,扉上各有五行金铃,至于高风永夜,宝铎和鸣,铿锵之声,可传十余里。
      贺迎之双手合十跪拜在佛前,虔诚地祈祷着,不知道她在天有灵,能否听见他的心声。
      弹指一挥间,十五年过去了,那场毁家灭国的暴/乱/,遥远得像前朝往事。
      她生前总说,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
      做了恶事,死了之后是要下地狱的,一生为善,死后可以飞升西天。
      她生前没有得到该有的善报,但愿死了之后能够还清,让她如愿飞升,远离这腌臜的人世间。
      “娘,你在天上过得还好吗?我现在过得很好,你可以放心了。”

      ……

      贺迎之刚从庙里出来,便被门口树下的白胡子算命先生拉了过去,“这位大人,我看你天庭饱满,乃大富大贵之人,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老先生摸了一把胡子,故弄玄虚地伸出了左手,别有深意地看了贺迎之一眼。
      “五?五什么?”贺迎之疑惑道,“五蕴皆空?"
      “非也,非也。”老先生一本正经地说道,“五钱一卦,前世今生,姻缘前程,尽数道来。”
      贺迎之了然一笑,摇了摇头,准备离开,又被拉住了,“童叟无欺,童叟无欺。"
      老先生拽着衣袖不撒手,贺迎之欲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掉,“三钱,就三钱,不能再少了。”
      贺迎之虽不信这些卜卦算命,但念老先生一把年纪,有个营生着实不易,几番推脱不掉,只好半推半就地坐下,报上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老先生眉头紧皱,掐指算了好一会,看着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颇为唬人地说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啊。”
      “此话怎么讲?”贺迎之问道。
      “公子的命格好坏参半,你虽出身富贵,但家事不宁,多为此费神。”
      “姻缘上,一般女子入不了你的眼,今生有一良人,只可惜对方颇为彪悍,一山不容二虎,若是你两人有一人愿意做出退让,便能两全其美,若是不能则两败俱伤。”
      “更为可惜的是,你虽前程无限,但诸多曲折,大贵有余,却……”
      “唉,美玉有瑕,瑕不掩瑜呐。”老先生叹了一口气,摸着胡子老神在在地说道。
      “呸。”树上掉下来了一片叶子,接着一个人从丈高的树上一跃而下,竟是之前在城门口遇见的那位,“老头,感情来个人你都是一套说辞?刚给我算的和给这位算的,一个字都不差,还说什么童叟无欺,我看你就是个老骗子。”
      “胡说什么。”算命先生吹胡子瞪眼地说道,“老仙我师承名门,岂容你在这玷污。”
      “再说,你是算童还是算叟?”边说边收拾行李,小跑而去。
      俩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相视一笑。
      “在下怀朔贺迎之,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贺迎之抱拳说道。
      宇文泰一瞧,这人和自己一样满头辫发一身胡服,在这满是汉服的洛京城里,一下子就亲切了起来,回应道,“武川宇文泰。”
      武川镇镇将乃宇文肱老将军,传闻他年轻的时候,力大无穷,可以一敌十。
      这宇文泰正是他的小儿子。久闻大名,今日初遇,见他这一个顶俩的体格,想必传闻也并未有多夸张。
      武川镇乃六镇之首,兵强马壮,且与怀朔镇互为邻里,若是能结交一二再好不过的了。
      “相逢便是缘分,既然都是北边来的,不如找个酒楼坐下来,小酌一杯。”贺迎之盛情邀请道。
      “你请客?”宇文泰反问。
      “自然是在下。”贺迎之爽快地笑了笑,毫不在意地说道。
      俩人缓慢骑马向城里去,找了个不错的酒楼,定了个二楼的雅间,要了两壶上好的九酝春酒和几个招牌菜,边吃边聊。
      酒肉穿肠过,交谈几番,贺迎之就把眼前这人瞧了个七七八八。
      宇文泰这人看似莽撞,实则心思活络,口风甚严。贺迎之几次想往政事上探口风,刚引个头,就被他四两拨千斤地回了过来。交浅怕言深,对方不愿意坦诚,遂也不再讨没趣,只谈饮酒吃食。
      俩人一碗接一碗地喝,不一会就喝完了两壶酒。宇文泰喝得不过瘾,又让小二上了两壶。
      贺迎之赶忙摆手道,“喝不了了,喝不了了。宇文兄这酒量,在下自愧不如,恕在下不能奉陪了。”
      宇文泰一看对面这人,细白的皮面子红得像扑了粉,眼睛泛着水光,神志已略显呆滞,确实是不能再喝了。要是再喝下去真醉了,岂不是给自己添麻烦。
      他也不再劝酒,拿起新上的酒,给自己的碗里又满上了,自顾自地喝了一大碗,烈酒烧喉头,他爽快地咂了咂嘴,好心提醒道,“这后面的酒钱,可也得算你的。”
      “那是自然。”
      宇文泰听罢便没了顾忌,一碗接一碗,跟喝白水似的。正值喝得畅快之际,外面突然变得闹哄哄的,他摆了摆手,招呼店小二过来问道,“发生什么了?怎么这么吵?”
      小二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说道,“爷,外面发生大事了!”
      “怎么了?”贺迎之也好奇道。
      “张大人家被羽林军给砸了,房子都给点了,听说他家大公子被活活烧死了!”
      “此话当真?”
      “这还能有假!这会外面正冒黑烟!”小二指着窗户说道,“刚好,咱们这间窗朝西,您要是不信,在窗边一看就知道了。”
      宇文泰放下酒碗大步走向窗户,远远能看到一处府邸正被烈火焚烧,滚滚黑烟像一个惊天巨浪,遮住了半边的天。
      他站在窗前驻足凝视良久,看着远处进进出出慌张的家仆们,觉得荒唐得可笑。
      这便自诩文明的洛京城。
      不过如此。
      “这羽林军也太胆大妄为了。”身后突然传来一句低语,是贺迎之。此刻他正站在宇文泰的身后,透过窗边向外看去。
      酒过之后俩人的身子都热乎得很,那热气像是能钻到人汗毛眼里一样,弄得宇文泰心里莫名得发痒,立马远退一步,拉开了距离。他看着远处的烟火,双手抱臂冷哼一声,“世道不堪,官兵如匪。”
      “这其中也不知是何缘故,怎能闹到这个地步。”贺迎之皱起眉头说道。
      “过两天便知道了。”宇文泰答道。
      遥望层城,丹楼如霞。
      繁华的洛京背后,却早已经腐烂发臭。

      索头虏:索指发辫,古代少数民族多有发辫,故称为索头虏,亦为南北朝时期,南朝对北朝的蔑称。孝文帝迁都洛京后,大力实行汉化改革,禁胡语禁胡服,但远在北方六镇的镇民基本仍保留鲜卑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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