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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两脚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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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天苍苍,野茫茫……”
悲凉的歌声在空荡的草原上回响,浑身血迹的士兵们神情麻木地前行着。
那位今天来了兴致,就着这一个曲,反复不停地唱,从玉璧一直唱到了晋阳,一路上滴水未进,嘴皮子已经干得泛白起皮了,也挡不住这股劲儿。
唱着唱着突然就没了音,将士们早已疲软不堪,谁也没在意,更不知道人是什么时候硬的。只记得过一个小坡的时候,一个颠簸,人就从马背上掉了下来,倒在了地上,脸埋在了黄土里,血渍合着泥污,浑身都脏的不成样子。
谁都想不到,向来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临走的时候却是这副模样。
……
“话说,当年老祖宗定下规矩,子贵则母死,这后宫妃嫔们为了自保,避孕汤那是一碗接一碗地喝,以致于先帝到了而立之年也膝下无子,可是有一个妃子却反行其道,那便是当朝胡太后。”
说书人讲到兴头之处口沫横飞,过了好半响才觉得渴,饮下一大碗清茶继续说道:“这胡太后可不是什么善茬,当年她生下了皇子之后,不仅没有被赐死,还更得先帝恩宠。”
“有得道高僧说,这胡太后满身妖气,怕不是狐狸精变的,先帝精血正是被这毒妇吸干净才英年早逝的,这妖妇一心想要毁灭我大靖国,只可惜天降紫微星,她这算盘是打错喽……”
长乐街后巷,说书人接过对方手里的一块碎银,送往嘴里咬了一口,确保是实心的后,笑得满脸是褶,“爷,咱可是按你说的做了,保证一字不差。”
来人年纪不大,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喊爷也真真是喊老了。
他一身青衫身形颀长,面如脂玉,皮肤看着比醉仙楼的姐儿们都光滑,模样也是极好的,想必是哪家的小少爷。
“不错,这是接下来的,你继续照着念,好处少不了。”小少爷又交给他一沓子纸。
说书人接过一看,上面写的满满当当的都是埋汰上头人的话,若真要是被追究起来,十个脑袋都不够他掉的。
但现在这世道,上头的人自己都忙的焦头烂额,哪还有闲工夫追究他这犄角旮旯的闲人,挣点养家糊口的钱才是实实在在的。
“行,爷,肯定按照您的吩咐完成,”说书人毫不犹豫地接过对方手里的纸,点头哈腰地说道,“爷,您以后还有这等美差可不要忘了小人。”
“嗯。”那人说罢转身就走。
说书人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地面上逐渐投下一片阴影,他抬头看了看天,一大片云朵正在缓缓移动遮住太阳,他喃喃自语道,“这天,怕是要变喽。”
……
阳春三月,院子里的桃花开了。
贺颖儿在树下舞着软剑,一挥手剑身击打到花枝头,剑锋所到之处花瓣纷纷掉落,她一个后翻腾空而起,双脚踩在树干上,借力向前从花雨中冲出来,轻盈地落在地上。她微微仰起头,故作婀娜地撩起一丝秀发对面前的俩人说道,“怎么样?我美吗?”
“妹妹简直是天仙下凡,倾国倾城,妲己褒姒都自愧不如。”贺迎之轻饮一口春茶,面无表情地奉承道。
“练得什么玩意儿。”贺将军哐地一声将手里的茶盏拍在桌上说道,“迎之,你别惯她,这花拳绣腿,还好意思拿出来显摆。”
贺颖儿双手纠缠着垂下来的发鬓,扭着身子慢慢走来,嗲声嗲气地说道,“爹爹~你可真是不懂半点风雅,我们女孩子家家的,美就完事儿了。”
她这幅矫揉造作的姿态让贺迎之喝下去的那口茶水差点喷出来,以袖掩面干咳了好几声才缓过劲儿来。
“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哪有半点我们鲜卑女子的风采!”
“这你就不懂了,这是现下最流行的装扮。”
“你这幅样子,和那两脚羊有什么区别!”贺将军大掌一拍,桌上的杯盏被震倒,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贺迎之拿着杯盖的手微微僵硬,稍作停顿便又接着面色如常地品茶,借以遮挡眼底的凶狠之色。
两脚羊,两脚羊,到底是羊还是人?
或许连羊都不如吧。
至少羊在临死之前不会被剥夺全部的尊严。
“什么两脚羊!父亲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贺颖儿面带愠色地说道。
“我怎么说话了?!”贺将军自知失语理亏,又不肯伏低认错,冷哼一声甩袖扭头走人。
贺颖儿怔忪地立在原地,低着头不言一语。
贺迎之放下杯盏起身上前,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勉强地笑了笑,说道,“想什么呢?”
“没什么。”贺颖儿别过头,嘟着嘴巴,明显还在闹脾气。
贺迎之笑着调侃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也不知妹妹这幅打扮是为了取悦谁?”
“大哥!”贺颖儿恼羞成怒一拳捶在了贺迎之的胸口,拳头虎虎生风,一点不像刚才舞剑那般袅娜柔软。
贺迎之忍不住闷哼一声,还没来得及说道两句,便见她面色红润地一路小跑回了闺房。
女大不中留,颖儿转眼间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也不知是谁家儿郎这么有福分,贺迎之看着她跑远的身影轻笑一声,无奈地叹了口气。
……
夜半时分,月凉如水。
房间的窗户被风吹得吱吱乱响,一阵阵阴风吹来,激得贺迎之脖子上汗毛直立。几个甲骑手持长刀从窗外经过,马儿身上系着的铃铛叮咚作响,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幽深诡魅的声音,像一曲来自阴间的挽歌。
马后面拴挂着一个浑身光裸的女人,那人披头散发,满身血垢,四肢耷拉着,一动不动,被拖拽着往前,所过之处,留下两行殷红的血迹。要不是身子时不时地抽搐两下,旁人或许还以为是一具尸体。
士兵们旁若无人地推开了贺迎之的房门,走了进来,在床前的空地上席地而坐。在篝火旁烤着肉,喝着羊奶酒,大声呼喊着谈天论地。
女人像破烂一样被他们丢弃在一旁。她的小腿白骨森森,连一点肉都没有了,鲜血顺着腿骨向下流淌,一滴一滴地落在地面上。
滴答,滴答……
血水汇聚成一小片,慢慢扩大范围,缓缓向贺迎之的床头流去。
一个士兵用手背一摸嘴上的油水,边解腰带边向女人走去,三两下脱掉了裤子,抓起女人淋血的双腿直接进了去,伤口被扯得生疼,女人惊呼一声发出惨叫。
贺迎之想要去救她,却被固定在了床上一动不能动,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女人被人轮流侵犯。
女人腿骨处流出的血越来越多,那血像有了生命般瞬间铺满了整个房间,并顺着墙根往上涨,把整个房间都包裹在血色之中。
滴答,滴答……
贺迎之的脸上落下了什么,他抬手擦去,是那女人的血。
手背上的血突然长出几张古怪的脸,尖嘴猴腮的,像山里的野猴子,声音嘲哳地说道:“两腿羊的味道就是不错。”
“可惜让那个小孩跑了。”
“这个女人也不错,又能吃又能睡。”
“嘿嘿你小子,这几天可没少泄火。”
滴答,滴答……
房梁上滴下的血,落在贺迎之的手背上,刚好盖住了先前血渍,野猴子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尖叫一声化成一股烟消失了,血滴中长出一张新的脸,是先前那个女人。
她抬起披散的头发,露出了一张贺迎之再熟悉不过的脸,眼神冰冷地问道:“迎之,你为什么不救我?”
“你为什么不救我?”
“你为什么不救我……”
贺迎之心中涌出无尽的悲伤,想要呐喊地说些什么,喉头却像是被鱼刺哽了般胀得生疼,压抑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血脸突然变大,和贺迎之面颊相贴,女人发疯了一样质问他,“迎之!你为什么不救我!”
女人张着血盆大口,想要把他的头一口吞下。贺迎之惊得一身冷汗,赶紧擦去手上的血珠。
手上的血脸消失了,地上的血却像被锅煮了一样沸腾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的士兵都消失了,只剩下先前那个女人。
她浑身的肉都被刮了干净,变成了一具白骨架,慢慢向贺迎之走来,空洞的眼眶看向他,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救我!”
整个屋子被鲜血包成了一个血球,血球慢慢收缩,越变越小,裹紧了贺迎之,压得他喘不上来气,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窒息而死的时候,突然松了一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双手紧攥着衣领,大口喘着粗气,里衣早已被汗水浸湿。
空荡荡的窗外一片灰白色,公鸡打鸣的声音一阵接一阵,天在慢慢变白。
夜,过去了。
两脚羊:通指被当做食物的人,尤其是汉人女子。魏晋南北朝时期,社会动荡,战争频发,入侵的游牧民族沿途抢劫牲口和女人,这些汉人女子白天被侵略,晚上被当做军饷,据说其肉鲜美,赛过羊肉,故得名两脚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