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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千两钱(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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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洲饭店。
这是宣城最大的酒店,坐落在城内的最中心地段,与方式裁缝铺隔了一条街,赵家班在三条街以外的地方,玉生若想要回去,就得经过这里。
这样的饭店招待的大多是权贵之客,与他们这些唱戏的无甚关系,玉生本也不喜热闹,他偏爱静谧之处,也许是性格使然,便只低着头在路的另一边往回走。
他今日穿了一袭黛青色长衫,临出门时添了件薄袄,戴顶小帽,脖子上松松地系了圈素色围巾,怕被冷风吹后嗓子受冻。整个人极瘦,露在外面的手腕纤细,骨肉匀称,虽看不见脸庞,但身姿绰约,尽显风流。
傅言松今日来这博洲饭店谈生意,对面本来约了晚上,但他今日晚上有事,索性把时间提前了些,对面自然不敢不从。
傅家的根不在宣城,而在中部最大的城市,宁城。
现在这世道纷乱,他家老头子握了枪,手中又有钱,在这中东部地区显然是说一不二的军阀世家。本来这大少爷也一直在锦洲驻守,不知道为何近日突然来了这宣城。
总归傅家是个不好惹的,这傅言松就更碰不得。他性子暴躁,手中的枪不认人,说打你就打你,谁也拿他没办法,连傅家的老头子也管不了他,由着他去闯荡。虽说老头子在嘴上说不管他孙子,可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傅言松是他家独苗,疼都来不及,哪有真不管的道理?
谁要是真不长眼去惹了这位少爷,那才是哭都没地方去!
自从这位大少爷到了宣城,当地的各位富商老爷连着好几日没睡好,日日白天开会,晚上宴请,生怕惹了这尊煞神不快吃枪子。
司机停了车在饭店门口,前面先下来个副手,腰上别着把枪,一身杀伐气息,看着就不好惹。街道上的交流声音都小了三分,路过行人皆是步履匆匆,不敢再看。
饭店门口的侍应生正紧张的时候,里面的总经理小跑着赶来了,头上冒出细汗,也顾不得擦拭,点头哈腰地站在大门口台阶下等候。
老天,怎么把这尊大佛请来了!
经理心中是既担心又受怕,生怕这位祖宗有什么不顺心的,把他们饭店给拆了。
傅言松被传得神乎其神,其实见了也不过就是个普通大少爷,哪能真青面獠牙的呢?!副手给他拉开了车门,他从里面下来,穿着军装,外头披了件大衣,挺拔得很。
玉生偶然一抬头,瞧见车上下来那人的面貌,倒是吃了一惊。
当真不错!剑眉星目,丰神俊朗,一身服帖军装勾勒出完美弧度,肩宽腰窄,擦得岑亮的皮靴踩在地上,气势十足。
他正在羡慕这男人的身材时候,错眼一瞥望见傅言松腰上别着的□□,吓得重新低头往前走,手中攥紧了他自个儿的东西。竟是个带枪的爷,他就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惹的,还是速速离去为妙。
不过,在这宣城中,什么时候来了这样一位军阀?
傅言松刚下车站定,就感觉到有人的目光在看他,没有恶意,就是有些热情。他微微皱眉,本就心情不佳,还要被这样看着,倒升起两分怒火来,抬头想找出这家伙,却正好看见对街一个青衫少年人低着头匆匆离去。
是他?
不知为何,傅言松心底的怒火莫名平息下来,只顾盯着少年人清瘦的背影出神。
一闪而过的侧脸,他好像在何处见过,莫名的熟悉感袭卷心头。
玉生很快从转角离开了这条路,留下傅大少爷一人在原地,左手大拇指和食指不自觉的摩挲了一下,是他有些烦躁的表现。
总经理没瞧见对面那道身影,看见傅言松下来便迎上去:“傅爷,真是贵客啊!来来来,您里面请!”
“车别停太远。”傅言松回过神来,吩咐了司机一句,朝总经理点点头,身后跟着他的副官,一行三人走进了博洲饭店的大门。
最顶楼的包间,往日是不太用的,今日因着傅言松来,时隔一个月又开张了。
走廊上铺着西洋舶来的红绒地毯,走在上面没有什么声音,墙上每隔两米点着一盏灯,也是西洋货,外面镀的金在灯光下泛出温柔的碎光。
里面的人早已来了,坐在位置上等候。
主位留给了傅言松,他也没客气,进门取下披风,摘了帽,递给副官,由副官挂在衣帽架上,自己则走过去坐在了主位上。
旁边的人递了根烟过来,傅言松接了,歪头过去点了个火,放在嘴里吸了一口,抬头缓缓吐出烟圈来:“来吧,你们想谈什么。”
……
等这顿饭用到宾主尽欢的时候,宴请的人终于放下悬着的一颗心,有心情来谈论些别的事情了。
“傅爷爱听曲么?”那人瞧着这位爷形单影只的模样,倒起了几分别的心思,只是不好明说,隐晦地问问。
傅言松不爱听曲,他家老头子倒是常听。
要他说,那老头子也不是爱听曲,纯粹是为老不尊喜欢新鲜劲。大字不识两个,倒是每月去梨园,去年抬了一位六姨太进门,就是在梨园看上的新花旦。
他打电话过去恭喜老头子宝刀未老,气得他爷骂他不肖子孙。
指间随意地掸了掸烟灰,他没表态,只想看眼前这人到底玩什么花样。
那人是个会来事的,见这位爷没否认,自以为说到了他的痒处,当即掏出两张票来放在桌上:“诶呦,可巧了。府平路上的赵家班明天要登台个新人,您要是有空啊,去瞧瞧也不错!”
两张票面摆在桌上,崭新的,上面印着价格,原价是一元一张,只是他手上这两张是客票,戏园子送来打点关系的。左侧印张照片,就是寻常花旦的扮相,看头面,是唱的《贵妃醉酒》,傅言松鬼使神差地拿起了这两张票,盯着那图片,像是感兴趣。
“这是赵家班的顶梁柱,唤作玉词,在这宣城也算是个有名的角了。”对面那人语气添了几分暧昧,“您要是喜欢这位,那明日去碰碰运气也行。”
他其实不喜欢照片上这位,只是忽然想到之前在饭店门口遇见的玉生,自动带入了那孩子的脸。即使是他,也得承认,如果是那位少年人的话,扮相还能更加引人注目。
只是不知道那少年是做什么的?
傅言松按灭了烟,手指拂过那张照片,把两张票揣进了口袋里,算是收下了。
“明日初登台的是哪位?”他似乎想起什么,起身欲走,又转头问了一句。
那人也站起来送他,听他这么一问,扶着椅背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好像是叫……玉生。”
“留步,不必送了。”傅言松把手按在他肩上,止住了那人相送的步伐,朝他颔首示意,“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章平,我们走。”
章副官替他把衣帽拿来,仔细披上了大衣,叩上帽子,两人推门离开。门口守着的侍应生将贵客带到楼下,这才躬身离去。
出了饭店,等待司机过来的时候,傅言松又掏出那两张票来看了一眼,递给副官:“明日下午你同我一起去瞧瞧,左右也无事。”
“少帅,您明日不是要去商行谈生意么?”章平是个尽职尽责的副官,他接过票面,开口提醒到。
傅言松皱了眉:“什么时候的事?”
他怎么不知道?
“昨天递来的请帖,您当时点头了的。”章副官记忆力很好。
哦,他想起来了。的确是昨天递的帖子,说是宣城的商行有事情找他相谈,他当时正在看文件,想着正好那日没事,就同意了。
司机开着车过来了,停在两人面前,副官先替他拉开了门,这才自己坐了上去。
车门关上,车子朝傅公馆开去。
“这样,你去回了他们,就说明日有事,后日再约。”傅言松沉吟半晌,对副官吩咐到。正巧放他们一放,立立威风,省得日后什么事都来请他。
副官应下了,一路无话。
玉生赶到梨园的时候,正巧开了午饭。
他回了屋里把东西仔细放好后,锁了衣柜和房门,去了饭厅。
赵师傅坐在主位,下面的徒弟按顺序坐好。在梨园,最讲究“规矩”二字,辈分在他们眼里看得很重。师傅还未动筷,谁也不敢先动,直到看见玉生匆匆来了,这才开口:“用饭吧。”
囫囵吃完,师傅留他说话,下午有几位师兄的台,他们也不好多留,自行走了。
“行头拿来了?”赵师傅问他,猜到他一准是去拿东西了。
玉生点点头,站在师傅面前,递了茶过去:“拿到了,师傅。”
“可还喜欢?你自己定的东西,自己收好,知道不?平日里也仔细着点,当心磕碰。”师傅到底不放心,叮嘱他仔细对待自己的行头。
在他们这一行,这是极其重要的东西。
“我知晓的,师傅。”玉生很听他师傅的话,自然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