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报效祖国第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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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年。酷暑。
青砖黛瓦的建筑透着跨越时空的淳朴，墙上用长方形板子钉着几个黑字：红旗村大队部。
一群人挤在村口，嗑着瓜子，面上挂着冷笑。
“瞧她穿的，就和坐台的一样。”
“还大学生呢，还不是为了屋，装的道貌岸然。”
“叫自己男人这么当众骂，要是我，干脆不活咯，找个河跳下去淹死得了。”
“哎哟，都说城里不好混，是只鸡硬要装凤凰，瞧瞧她跟她妹妹，老实勤恳，这一比较，不就知道了谁好谁赖？”
孟心惊醒过来，大汗淋漓。
耳边响起沉闷的钟声，孟心重新站在了考场外的走廊，身后传来季雨来嘶哑的喊声：“孟心，你冷静点，快回来啊！”
下一刻，原本朝校门口奔跑的女孩，当真调转方向，重新跑了回来。
季雨来松了口气，使劲招手：“你终于想通了！……我看到监考老师了！快进去，祝你顺利。”
孟心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迈步走了进去。
考场内一片寂静，电扇悠悠地转着，穿插着考生们笔尖在纸上“唰唰”的摩擦声。
当钟声再次响起，孟心放下了手中的钢笔，交了卷。
考场只有几个考生，这一次的考试是“加试”，相当于多出的一次机会。
周边响起桌椅的撞击声，考生们沉默着走了出去。
孟心没有动弹，抬头，直楞楞盯着黑板上方贴的红字标语：立志报国，文明诚信。
五十一年了。距离她离开大学校园整整五十一年了，五十一年前的S师大，正年轻的雨来，熟悉的专业考题……一切都是那样亲切又陌生。
她真的重生了。
季雨来从门框后冒出半个头，喊她：“发什么呆呢？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应该是没问题了，可以顺利毕业了。”
见她还是愣愣的，季雨来走到前面的座椅坐下，面对着她，“咋了？你又吓我？你知不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你说说你，成绩全优，公认的天才少女，还沦落成要加试这一地步。”
季雨来说了一大串，瞟了沉默的孟心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去拉她，“快走啦，准备去拿毕业证。”
这时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孟心，你把研究报告整理好给我，我在办公室等你。”
“王教授好。”季雨来问候了一声，又凑近孟心身边小声道，“有任务了，动起来。”
却见孟心忽地站起身，对雨季来说道：“麻烦你帮我拿一下毕业证，我们稍后学校门口汇合。”说完拔腿飞快跑回了宿舍。
留下季雨来站在原地发懵，“你干嘛？……奇奇怪怪的。”
办公室里洋溢着热闹的氛围，男男女女们齐坐一堂，大声交谈着，王教授侧过头，看到孟心，忙招呼她进来。
孟心把报告递给王教授，王教授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开始讲话：“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我宣布——国内第一批教育心理学研究计划正式启动！”
“如今祖国刚成立，百废待兴。咱们国家在教育心理学这一块目前还是空白，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拥有了自己的团队，往后的日子里，大家齐心合力，共同为促进项目实现质的飞跃努力！”
“此外还有个好消息。近几年，本校一直在为这一课题准备，在我身边这位孟心同学的辅助下，今天，有关它的报告正式完稿，并初步获得国际提名，——欢迎我们团队最小的成员加入！”
掌声如雷鸣般响起。
下一刻，女孩鞠了一躬，“对不起，王教授。”
然后，毫不犹豫地飞奔了出去。
季雨来远远看见孟心大气都不喘地跑了过来，把毕业证递给她，忍不住问：“你怎么这么着急？团队的成立仪式结束了？”
孟心摇摇头，“我不去了。”
“你说什么？！”高分贝的尖叫响起，“那可是国内第一批！做好了就是行业先锋，多高的荣耀啊！你跟我说拒绝了？！”
她使劲摇孟心手臂，“昨天你还和我一脸期待地描绘了一番波澜壮阔的蓝图，你清醒点行不行！”
没有回答。
半晌，孟心吸了吸鼻子，闷声道：“我妈，去世了。”
久久无言。
季雨来松开了手，“你真要放弃？我是说，你可以和教授说明，你参与了撰写，我想教授会同意的。”
孟心摇摇头，“我想明白了。我要回去支教。”
她想明白了。
用了整整五十一年。
季雨来见劝不动她，叹了口气，“我支持你，支教挺好的。确实，理论做再多，但基层的问题不能忽视，我也想回去……”
她话锋一转，“快走吧，我帮你看过了，车马上就到站点了，下一班可就要到晚上了。”
孟心不再逗留，冲她挥了挥手，一路奔向车站。
季雨来目送着她的背影远去，在身后挥了挥手，“再见了。”
*
远处峰峦叠翠，蝉鸣声叫得让人心烦。就像在做梦，孟心又站在了家乡的土地上。
青砖黛瓦的建筑透着跨越时空的淳朴，墙上用长方形板子钉着几个黑字：红旗村大队部。1970年初，大队部建筑迎来整修，模样大变。
孟心低头看自己的手，细腻光滑，微微颤抖着。
事实上，不是在做梦。
今天是1969年6月23日，她真的回到了大学毕业那天。
哄闹声响起，一群小娃娃涌了过来，在距离她三米的地方停下了，瞧着她的眼神怯生生的。即便是夏天，脸蛋红扑扑的，还挂着鼻涕。
“二娃，你妈妈呢？”孟心朝其中一个小朋友招手。
二娃警惕地看着她。
舅妈刘岚突然出现，把二娃揽到身后，上下打量了孟心一番，磕了一把手里的瓜子，冷笑：“奇装异服，崇洋媚外！”
又有一些人陆续来了，冲着她指指点点。孟心看着人群清一色藏蓝色布衫，心中了然。
此刻她仍是在学校里的打扮，草编小布包，草编凉帽，帽下编的一双麻花辫，再搭一身蓝白竖条纹海军领半袖过膝裙，俨然一个“城里人”。
以21世纪的目光看来，尚算朴素，但在60年代末，是时髦过了头。
孟心就那样站着，任由那些污言秽语穿过身体。
她知道，迎接她的是地狱。
一群吃人的人的地狱。
她准备好了。
人群后传出一个细细柔柔的声音：“姐，你还有脸回来！”
为了逼真，陈珺来之前切了不少洋葱，眼眶红红的，使劲挤出几滴泪，有气无力地说：
“爸妈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你可是大学生，大学四年不补贴家用，成天伸手问家里要钱！你在外面堕落成啥样，我要不去学校都不知道，你被赶回来了！早知今日，我何苦放弃入城资格，最后反倒害了你！”
“你去学校？”孟心冷冷扫向她，尾音微微上扬，语调听起来有些微妙。
村里人上来就吃了一口大瓜。
孟家亲生女儿才有入城资格，陈珺不是抱养的吗？
话说孟家大女儿当年初一连跳三级，15岁参加高考，成了文科状元，考上国家一级学府。本以为会光宗耀祖，没想到混成现在这般田地。
这穿的就跟坐台的一样，那皮肤白得发光，怕不是涂了什么有毒的铅粉！都说城里浮华，这丫头也栽了进去。没有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还以为城里谁都能去呢？
陈珺瞅着她，有点费解。
本想上去打孟心个措手不及，激怒她，让她懵，可她怎么平静似水的？
总觉得哪里不太一样了。
陈珺挺胸。
“真要逼我说？成天和一群社会男士鬼混，完全忘了女德！妈是被你气病的！我去学校，人家知道我才是当初应该入校学习的人，可欢迎我了，要聘请我做老师呢。”
孟心轻轻嗤笑，目光凌厉：“妈？你也有脸喊。”
“嘶。”
“这嘴毒的哟，在大城市混过就是不一样了。”
群人找到了抨击的机会，当然不肯放过，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一个穿工装的男人挤上前，体贴地护住陈珺的肩，看向孟心，两条浓眉拧起，一脸厌恶：“你不能好好说话？上了大学就了不起？哪里来的优越感。”
女人们啧声。
被自己男人当众指责，换成她们，都没脸活了！说明什么？没有妇德呗。做女人成了这样，够失败！
孟心心中冷笑：“赵子业，其他人不了解我，你也不了解？”
赵子业一怔，眼中划过愧色。
陈珺心中警铃大作，眼神警告孟心，死死拽住赵子业的胳膊。
这一拽，他清醒过来。
那个孟心成天讲什么独立自主，他算明白了，就算他和她结婚，祖屋他也占不到半点好。
出去上了几年大学，就以为能和男人齐肩了？
笑话，天生没把，还想独立？
别怪他狠心，要怪得怪她自己是个怪胎！
他漠声：“我劝你好好做人，别一错再错，陈珺才是孟家亲生女儿，你占了这名头这么多年，就一点歉意都没有？”
陈珺趁机说：“姐，别以为你出去一趟就牛气了。事到如今也别怪我狠心，我有妈的亲笔信为证，我是妈亲生的！”
说着展出一张纸。
刘岚手疾眼快，抢过信仔细瞧：“哟，字迹都泛黄了，还能有假。”
人群沸腾了。
这么说，大女儿才不是亲的？入城资格该是陈珺的？
孟家在红旗村是“大户”，孟心爸是受人爱戴的村医。之前村里有阵子流言飞起，说孟家突然多了一个小女儿是抱养的。孟父召集大伙，苦口婆心：“孩子以后大了，听到这话怎么想？都是我的孩子，大家还是少讲几句吧。”
孟医生都开口了，村里人自然要给他这个面子。
现在弄这一茬？
也难怪之前小女儿怎么惹事孟家人都和和气气，比起对大女儿要宽容多了，至于大女儿，从小听话懂事，原来是人在屋檐下！
刘岚适时煽风点火：“城里人自私精明，吃人不吐骨头，这个丫头染了一身什么恶习！谁知道回来做什么，瞧瞧，连二娃都不认她了。哎哟哟，我那小姑子死不瞑目哟——”
陈珺脸不红心不跳：“这么多年我一直活在你的阴影下，就是因为妈怕你多想，瞒着你。你抢走了我的一切，妈都走了，你现在回来做什么！”
孟心攥紧手，即便她告诫自己要冷静，可愤怒还是再度席卷她全身，浑身一阵发麻，血液直往头顶涌。
她终于恢复平静，掀起眼皮：“我不回来，你还怎么演戏？”
陈珺做了十二分的准备，可看着孟心气定神闲的样子，脸像是被人重重扇了一巴掌。
得意什么？就因为有个好出身？
现在家里两个老人都死了，一切还不是凭她说。
陈珺哼声：“这么多年你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你说，回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村里人看不下去了。
“几可恶，抢了亲生女的东西说话还那么冲，谁欠她的！只知道自己过快活日子，身上那行头都是扒的孟家的皮！还有脸回来！”
“我看呐，是憋了什么坏心眼吧！”
“谁不知道孟家祖屋多值钱，养女这时候回来，怕不是为了贪这个屋！”
“之前不回来，偏挑妈死了回来，她什么心思，能瞒得住？”
“爹死了还非要费那个钱跑那么远读书，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现在果然把自己毁了！到头来，还是亲生丫头无怨无悔陪在妈跟头，服侍妈直到死。”
“孟家就是迂！才落得个这样下场！”
陈珺突然说：“你回来就是为了祖屋吧？妈走前几天写了份遗嘱，祖屋只给亲生女儿！遗嘱有大队部的公证。别执迷不悟了，就算你是我姐，该教育我也会教育！”
孟心对那些话置若罔闻，眼睛直直盯着陈珺，把陈珺看得直发怵，正要说话，这时一个清澈的男声响起。
二十四五年纪的男人大步迈到孟心面前，还喘着气，“孟同学，你走的太急，总算赶上了你。”
孟心莫名觉得声音有点耳熟。
男人穿着的确良（白衬衫），黑色八分裤，留着寸头，高眉深目。他递给她一张纸。
“这是聘书，S师大教师工作部商议决定，破格聘用你做教育学教授，恭喜你可以留在母校发挥自己的价值！”
村民看着那纸，眼神诡异。
聘书？留校做教授？
不是失足少女么？
那他们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了？痛得哟……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报效祖国第一天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