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而安》金陵酒

3、第三章 人间好人

　　安定走到房内圆桌，坐了下来，见小石头畏畏缩缩的，似乎对他有畏惧。见四下无人，安定拉着小石头的手，一边拍着侧旁额凳子，“来，坐下来。”

　　小石头一听一看，几乎吓得要跪下来，连连喊‘饶命’，安定听着顿时不爽，蹙眉道，“你怎的喊饶命？我可没有惩罚你啊。”

　　“少、少爷——”

　　安定厌恶别人对我表现出如此的惊恐，仿佛他如猛兽般的要吞噬他们一样，“倘若再不起来，我便要真的惩罚你了。”安定故意装作怒气冲冲，这小石头颤巍巍地抬头看少爷的脸色，只得听令，十分犹豫地坐在侧旁的凳子上，头也不敢抬起来了。

　　安定思量了一会儿，道：“你不用怕我，我失忆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这也表示过去的我再也不存在了。可懂。”

　　好一会儿，小石头才战战兢兢地抬眉，但依然心有芥蒂，嘴里只含糊说‘是’。

　　“唉……”

　　“少爷您怎的忽然叹气了？是小石头做错了什么？若是，请少爷责罚！”说着作势要下跪，安定连忙制止，只道，“如今的我，就如白宣纸一样，对于一切毫无概念。”停了停，“只想着有人能告诉我一切，但却又被他人所厌恶，你说，我能不叹息么。”余光望向小石头。

　　听少爷如此一说，小石头似有领悟，抿抿嘴，犹豫了一番，“少、少爷可真的是失去记忆？”

　　安定肯定地点了头。他以为少爷怀疑他的忠诚度，但安定只能逐步攻破他的心防。

　　娘亲不肯告诉他的事情，安定必定要从别处得到最真实的事实，容不得别人对他一直的欺瞒。

　　经过几番有游说，小石头的心防已有所放松了。

　　“小、小石头愚笨，竟然忘了少爷失忆了，对周围也会变得陌生。小的，小的该死！”说着想要掌自己嘴巴，被安定立即阻止了。

　　安定不得不佩服这小石头的忠诚，“我见不得信任的人在我面前自行惭愧，你日后不许再如此了。现在我可要问你问题，你要如实地告诉我，懂么。”

　　信任的人这几字安定故意加重，小石头也非真的愚蠢之人，他听得出少爷此番话的意义，“少爷若是想要知道什么，大可问小的，但是，但是——”

　　安定说道：“放心，你我的事情无第三者知。”小石头如此谨慎，怕是得了某人的命令吧。安定也不怪小石头对他有如此深的芥蒂。

　　小石头‘呼’了一口气，安定这才便问：“我想知道过去的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额。”小石头先是一愣，无奈地说道，“少爷是安家唯一的儿子，是一个，一个——”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爱惹事情、捉弄下人、心狠手辣之人！”

　　说罢，‘咚’的一声响亮，只见小石头瞬间便重重地跪在了地面上，直喊‘小的该死，请少爷责罚！’

　　安定无奈地伸手扶额，这回算是遇上了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了。

　　“原来如此啊——” 略有所思，故作不在意他的说话，“还有呢，还有其他的吗？”

　　“少爷，这，这还要啊？”

　　“当然要，你不说便要责罚你。”

　　小石头冤枉的眼神瞄了少爷一下，这回安定也不让他起来了，只怕接下来他还会喊着‘小的该死’之类的说话罢了。

　　终于几番质问，对于失忆前的安定有了大概的了解。

　　而正好结束之时，平姑姑敲门走了进来，见小石头哭丧的脸跪在地上，她眉头大皱，“哟，好你的小石头，这哭丧脸——呸、呸，这好日子说错话了，幸好江府的人不在这儿。你啊，这哭脸的干嘛了。”

　　小石头两眼冒珠，快要落泪的样子，样子可爱至极。

　　安定笑道：“他是欢喜能服侍我，罢了，随他。”

　　平姑姑不为意，忙着让小石头为少爷洗漱换衣服，准备启程前往豫州。

　　摇摇晃晃的马车如同夜里摇曳的烛光般。

　　前往豫州的路途稍远，且要经过崎岖的东灵山，一行数十人顶着二月寒风前进。夫人坐在前面马车里，身子最近弱得很，偶尔咳嗽不止，安定担心她负荷不了这远途。

　　安定伸手撩起马车帘布，唤来小石头。

　　小石头闻见，原本落后的步伐跟上了马车，“少爷，有什么吩咐吗？”

　　安定环视了周围一番，“还需多久才能到？”

　　“约莫一个多时辰便会到达豫州。少爷可是哪里不舒服了？”他不但憨厚老实，且关心无微不至，看少爷脸色不对，想要张嘴喊停车夫。安定则摆手摇头，侧身放下垂帘坐好。

　　安定闲来无事忽地想起今早小石头的所述之事。

　　若是如小石头所说的，他安定算得上是一个‘混世小魔王’的话，那估计凡是认识他的人无不厌恶我的了。这或许就能解释为何小石头、平姑姑、还有其他下人见他如见鬼了。

　　晚上沐浴更衣时，安定在挽起袖子时，不禁惊讶了一番，光是左手手肘上、手臂上便已有大大小小的瘀伤紫痕。

　　安定问及小石头可知道这‘伤势’，可小石头却一直支支吾吾，只道‘少爷出门极少带下人的，且只带贴身小厮。况那小厮早已被夫人遣返回乡了。这伤……可能是不小心弄伤的吧’眼神闪缩，似有隐瞒。

　　关于结交友人，小石头也只了解到安定失忆前可是一个‘广杰四海兄弟’的能手，上至官人，下至江湖英雄。但唯独不愿意接触打扮肮脏之人。

　　而就在此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安定掀起垂帘问道，“可是娘亲有事？”

　　小石头走到前面问了情况，回头有点焦虑，“夫人说是备好的金红镯忘带了。”

　　“可是很重要？”

　　石头点头，“夫人说是此次的重礼，不带不行。夫人说了，打算让少爷您先自行前往江府，待夫人回去亲自拿再随后跟上。”

　　安定蹙眉，娘亲为何非要亲自回去取那金红镯？难道此物非比寻常。正疑虑间，只见娘亲一行马车已转了反方向，朝安定这边走过来。

　　安定示意石头掀开前帘，挽起一角低头下了马车。

　　周围碧山绿水，高低起伏的山群像极了舞动的青龙，零零碎碎的山花在轻轻薄雾中若隐若现，仿似仙境。然安定一行人所行走的路途却是山石满布，崎岖不已，沿山少了翠绿色，只有突兀的多处巨型石块异常突出，仿佛要挣脱这干裂的荒山。

　　安定走近娘亲马车，低声轻道，“这山道崎岖，况我们已走了半程路有多了，若是这样来回再如此颠簸，怕是娘亲您受不了。不如待下次前往江府之时再带上金红镯，可好。”

　　娘亲马车上的小垂帘被撩起，露出一个疲倦神色，“知你心疼娘，但是上回我与江夫人约好了这次是要带给她金红镯，若是失信，岂不是给人笑话么。这样吧，安定你先前往江府，为娘随后便会赶到。”语毕，转头捂嘴，马车内传来几声轻咳。

　　安定细想，虽然自己身体还未完全恢复，然而也算是健壮之躯。如今这山路也让他感到不适，更何况患病的娘亲。

　　安定想了一想，提议道，“这样可好，让儿子代替娘回去取那金红镯，娘则是继续前往江府祝寿，我可以策马赶上。如此一来既不会失了府礼仪，也能表示对江府的尊重。”

　　“可——”

　　“别可是了，您身体要紧呢。”

　　不等娘亲思量半刻，安定便自行让娘亲的马车再次掉头往江府路途的方向，而他则是让石头与他往另一方向前行。

　　临行前，安定信誓旦旦地对娘亲说道，“孩儿必定会如期赶上，请娘放心。”

　　安夫人闻言，不再多说什么，只叮嘱其他人要好生照顾少爷。

　　安定留了几个小厮随他一同回府。

　　一来一回，路上的颠簸更为强烈。安定见一行人有些疲倦，于是停轿下令原地稍作休息。轿夫们蹲坐在路边，安定则是坐在轿子外面的甲板上，石头将水壶递上，“少爷，喝口水吧。”安定喝了一口，他用衣袖轻轻擦了擦嘴角。

　　此时，宽阔的大路上不远处出现了一个人影，往安定他们一行人越来越近。那人衣衫看着有些单薄，浑身灰白灰白的，像是蒙上了一层尘土在身上，面容有些邋遢，嘴唇干裂如同干枯的田地，他步伐有些不稳，摇摇欲坠。

　　安定看着他有些可怜，于是命石头将多余的水送上，石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按照少爷的吩咐，将一壶水递给那人，“老伯，这水是我们少爷给你的，你喝吧。”石头递送后，连忙将手抽了回来，生怕那人脏了他的手。

　　老伯腰背有些佝偻，他接过水壶，囫囵吞枣似的喝了一大半，最后不忘打了个嗝，他笑着向安定低头感恩。安定与老伯双目对视时，不知怎的，那老伯虽然浑身衣衫褴褛，但那双眼睛里撒发出来的未知的深邃与诡异，让安定不禁打了个寒战。

　　一个老伯伯的眼神如此的凌厉，实属不简单。等安定想探个究竟时，抬头已不见了老伯，问石头那老伯去哪里了，石头也摇头晃脑不知道。

　　那张面容肮脏且皱巴巴的面具被扔在桌子上，从炎大呼了一口气，故意扭曲五官，以缓解面具戴久了带来的不舒适。他摸了摸下巴，脸颊，眉毛上残留的面具碎，梳洗一番后，原本俊朗的面貌终于复原。

　　“舒服！”

　　一小厮敲门后走了进来，先是看了桌子上刚被脱下的面具以及一堆破衣服，再瞧瞧主子，此时正躺在床上，小厮躬身走到床前，“从爷，您这又是去体验生活了？”

　　从炎没抬头，只看了小厮一眼，“嗯。这回老头的面具太粘了，面糊不行，得让他们弄些上等的。”

　　小厮点头答应，随后问：“那从爷可有收获？”

　　从炎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双手合十放在后脑上，“还行，人间尚有好心之人。”

　　“哦？”

　　“走过大街小巷，山间村野，独独只有一人主动给我这个老头子一口水喝，真是少见。”

　　“从爷，这人间本就以恶生，能遇上好心人，是从爷的福气大，老天爷赏赐的。”

　　从炎哼笑了一声，“鬼五，你这嘴上功夫确实不错，怎么，三当家又打发你来拿银两了？”

　　见从炎看出他的来意，鬼五只好以笑默认，没办法，谁让他上面的是好酒好赌好色的三当家呢。不过还真别说，论资历，论背景，论相貌，从炎那是稳妥妥的大当家呢，其他人估计凑齐八辈子的好运气也不及从爷一人啊。

　　取得金红镯后已是黄昏，安定需要赶在明早前到达豫州。

　　然而天色暗沉下来，夜里赶路是极度危险的，若是路途平整这也没什么，但若看今日那崎岖山路就难说了。

　　安定对奴仆说道：“你们明儿再出发吧，今晚我要赶夜路。”

　　家中奴仆一听，众人顿时脸上失色，纷纷跪下摇头摆手，“少爷不可行啊！”规劝之声出乎了安定的意料之外。

　　安定愕然，“你们赶紧起来，这都干什么了。不过就是夜里赶路，看你们脸色难看得。”

　　石头嘴巴微颤，手足更是不能自控，他脸色也是最难看的其中一人，只道，“少、少爷，您这可真的会折煞奴才们啊，要是您有个什么——呸呸，瞧我的不会说话的……少爷啊，夫人若是知道只得你一人赶夜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可是要受到惩罚的。”急得额头直冒汗，又道，“这样吧少爷，让小的赶夜路，这样便能来得及送金红镯，也不误了时辰。二来少爷身体尚处恢复之时，少劳累才能好得快的。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