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大婚(1) ...

  •   所谓的悍影被解决后,就被拉去乱葬岗埋了,行走的隐患没了,朝廷暗中松了一口气,行街上又开始恢复平日的热闹,这一场风波便这样过去了。很快二月来到,飞雪融化,李元夕因遇刺重伤未好,宣明帝便趁机把人留在京华,美名其曰养病。

      静王府门外,李元夕头上戴着藏青镶玉抹额,身上还是穿着冬衣,她脸色憔悴,眼窝也因失眠而微微凹陷,一旁周挽霜搀扶着她的手臂,陪着她站在石梯上,身边的奴婢来来回回地装载行李。

      “守川,春日将至,猛兽毒蛇多发,你赶路时千万要当心,莫让那些畜生伤了你的身子。”

      要走的人是静王周桓,原本周桓打算留下来陪着她养病,但李元夕说什么也不肯同意,他只好作罢,但他总归有些不放心,“真的不用我陪你养病吗?”

      “不用,圣上给了恩典,让我留下,可没说让你留下。你要是留在京城,广陵那边的子民和政务怎么办?”李元夕握住周桓的手,安慰道:“我相信圣上不会对我这个小女子如何的,你不一样,藩王离京久了,总归不好。再说了,我还有霜儿陪着。”

      李元夕担忧他留久了会招来杀身之祸,这个他明白,于是他回握住李元夕的手,思索了片刻,道:“其实我也想过卸甲归田,与你成双成对地云游四方,但我还是放心不下北临,若有朝一日北临统一天下,我定辞官归乡,然后去你想去的地方。”

      一个曾手握玄霄重兵,坑杀四万南族俘虏,又被宣明帝忌惮至今的骁勇男人,当初说不要兵权就不要兵权,一个人跑回广陵封地,兢兢业业地守着那一亩三分地,没有任何要起兵造反的意思。

      如今,他说想卸甲归田,是对李元夕最为深情的承诺。就像当年他答应淑妃,在她死后就把周挽霜收养在自己的膝下。

      李元夕清楚周桓说到做到,也明白这份承诺的贵重,只是那“统一”代价太大,让她失了故乡,亡了国。她知道面前这个长相周正的男人,说的话已经是思虑很周全了。

      李元夕听罢,忽然笑了下,她上前为周桓整理衣领,低声说好。

      周桓在李元夕的脸颊落下一吻,高兴道:“那等你养好伤后,我亲自来接你。”

      二人温情片刻,周桓就上了马车,李元夕目送着马车离去,由周挽霜搀扶着回府。

      *

      礼部敲定完所有的细节,拉着赵忠孝演练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到时候出了什么差错,遭殃的只会是他们。

      排到第二十遍时,赵忠孝觉得走到骨头都要散架了,嗓子也哑完了,头一次产生了怀疑人生的感觉,礼部那帮老臣子还要他继续来走流程。真是遭罪啊!赵忠孝想着,皇帝交给他这份差事可真不好干,这几日折腾下来,他快累给半死半活,再来一遍怕要瘫在这里了。

      赵忠孝打定主意,绝不肯再走一遍,他慢吞吞地喝了口润喉茶,看礼部尚书在指挥其他的人员,便放下茶杯,贴着墙壁向外走去。

      礼部尚书姚歆自然注意到了赵忠孝的小动作,他把工作交给身旁的侍郎,转身追上了赵忠孝,笑眯眯道:“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啊?”

      赵忠孝把手收在袖子里,道:“茶喝多了,去方便方便。”

      “诶,如厕可不在这边。”姚歆指了指右手侧的方向,“这边才是去如厕的方向,大人可是忙糊涂了?老臣正好也想方便方便,大人要是不介意的话,不如一起同去,可以有个伴呐。”

      赵忠孝看着姚歆诚恳的态度,嘴角抽了抽,拒绝道:“解手这种私人的事情,还是一个人单独去好些,你莫要跟来,省得熏着你。”

      姚歆微笑着,把赵忠孝请到角落里头,边说边卷起袖子,“好哇!赵忠孝,刚刚在外头我可是给了机会你的,谁叫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待会别怪我动手,让你面上挂彩!”

      “老姚,你我同窗二十年,你可真的要打我?哇,你也不瞧瞧,这几日我被你折磨得吃不饱,睡不好,看看,你看这儿。”赵忠孝指着自己微凹的脸颊,“我都瘦了许多,你莫要折腾我了好吧?”

      姚歆抓住了他的手臂,哼了一声,“放屁,你也不瞧瞧婚期是什么时候,都这种紧要关头了,你还想偷懒?看我怎么收拾你!”

      “欸欸欸——老姚,住手住手,我的骨头要断了!”

      求饶不成,赵忠孝也加入其中,你推我搡,好一会,两人终于累了,撑着的栏杆各自歇息。

      “姚歆,你是怕搞砸这桩婚事么?”赵忠孝歇息了会,忽然问道。

      “圣上对这桩婚事有多看重,明眼人都看在里头。”姚歆放下袖子,抚平衣料上的折皱,“如今圣上好不容易盼到定王成亲,又晋封一等亲王,前些日子圣上私下宣召我,要我好好操办。你也知道,圣上对定王太过偏爱,按照如今这种形式,只怕要越过嫡子。”

      宣明帝的态度就明晃晃地摆在那里,看得清一清二楚。六年前,林挽雪自请去边疆戍守,多次打仗命悬一线,然而宣明帝收到消息后也无动于衷,任由他自生自灭。

      这六年,宣明帝一次也没有召林挽雪回京华,就好像忘记有这个皇子了,部分朝臣便认为林挽雪如同淑妃失宠那般,不得圣心了,便掉头找其他的皇子。然极少人知道六年里头,宣明帝一直同林挽雪有联系。直到西夏被攻破,林挽雪再次回京授封,那另寻明主的人才后知后觉。

      赵忠孝心里头跟个明镜似的,自然明白姚歆的言外之意,他掸去身上的灰尘,心道定王的身份已经贵过嫡子了。

      “老赵,定王的婚事若是出了差错,不是你我能担待起的。”

      “......”

      并不是很想回去。

      姚歆摸着胡子,“再来两次,我就不为难你,不然你就得跟我耗到他们大婚。”

      赵忠孝拢袖,“就两次,可不能忽悠我。”

      姚歆笑道:“行。”

      *

      定王府里头,林挽雪早早去了赤燕军营地,大概要忙到黄昏才回来,白皓凝正躺在美人榻,借着窗边透进来的光线读着手上《三字经》。

      “曰士农,曰工商。此四民,国之良...有虫鱼,有鸟兽。此动物,能飞走。稻梁....什么?”

      白皓凝放下书,叫来候在外头的姚念。

      “王妃又何吩咐?”

      “你可识字?”

      “从前念过书,所以识得。”

      白皓凝诧异道:“你既然念过书,倒是可以去外头做个寻常掌柜、教书先生,再不济可以做个抓刀人,日子可能幸苦了些,但也乐得自在,怎么来府上做奴婢了?”

      在北临,流行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妇道人家就应该相夫教子,卖弄什么文笔墨水,这是封建社会下,大部男子的共同观点。

      然而这只是男人归加在女人身上的想法,仍有部分的女子并不顺从这个“规矩”,她们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来反抗这个时代的“规矩”,用血、用魂、用永不低头的精神与誓死不从的行动来表明自己的决心和不屈的灵魂,如武德年代的如府,如老侯爷的女儿如凤,抗旨不嫁,只为实现自己从军报国的抱负,顶着满城读书人的唾骂的压力,她卸下红妆,披上战袍,带领将士冲锋杀敌,最后魂归黄土,赢得天下人的赞誉。

      正因为有此先例,如今的北临才没像从前那般压迫女性地位,她们可以读书认字,寻找一份简单的工作来养家糊口,但也仅限农工商,士这一路途却没能向女性开放。

      姚念道:“世道艰难,人人有难言的苦衷。”

      白皓凝明白她不愿讲,只好挪开话题,他把书伸到姚念面前,指着“菽”字,问这读怎么读,姚念便答道这是“菽”字,生长似草,简单来说是大豆。

      她看了一眼,往下念道:“稻粱菽,麦黍稷。此六谷,人所食。”她接过白皓凝给的书,“......曰喜怒,曰哀惧,爱恶欲,七情俱——婢子逾界,还望王妃恕罪。”

      “你很厉害。”白皓起拦住她下跪,钦佩地看着她,求助道:“我最近在学习读书认字,时常遇见一些难以认得的字,它认识我,而我不认识它。飞清有要务在身,不能时刻替我解惑,姚念姑娘,你既然识字,可否能伸以援手?”

      “王妃但讲无妨。”

      “去书桌那。”白皓凝穿好鞋子,坐到书案前,他从桌上拿出一张新的宣纸,抓着不熟练的毛笔,蘸了点墨,歪歪扭扭地写下一个字。白皓凝每写一个字,姚念便跟着念出那个字。

      “相融。”

      “平衡。”

      “衰。”

      “盛。”

      白皓凝写完这六个字,便停下了笔,姚念没明白他停下来的举动,有点疑惑看着他,“王妃没别的要问了么?”

      “没了。”白皓凝心虚地摸了下鼻子,“暂时就这点问题了。”

      “那婢子就先行告退了。”姚念福身准备离开,就听见白皓凝喊住了她,眼前是他愧疚的表情,耳边传来的是他的道歉。

      “小山庄那次我对不住你,让你平白扣了两个月的工钱——话本是我强迫你念的,罪也是你背的,我实在是很抱歉。”白皓凝从怀中拿出一支宝石金簪,双手递给姚念:“这个金簪子给你,好抵上你被克扣的工钱,也算是我的一点赔罪。”

      白皓凝原本是不知道,只是在逛王府的时候碰见不远处的奴婢们讨论姚念时听到的。他那时挺愧疚的,因为他为了达到目的,把无关的人拉近来,害得旁人受罚。

      这事早已过去一个月了,如今被他这么一提起,反叫姚念愣了下,你说她怨吧,其实她是不怎么怨的,说不怨吧,又显得太假,只能说有小小的失落。不过她来定王府做工并不是冲着银两来的,而是奔着白皓凝此人来的。所以被罚银两,她倒没什么太大波动,只要不是把她调走就好了。

      姚念把金簪推了回去,“婢子没有埋怨您,王妃,说句心底话,婢子很喜欢您,您很单纯,看到您总会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弟弟,若他还在世的话,大抵也同您差不多高了,所以这支金簪您还是留着吧。”

      她看着白皓凝灵动且干净的眼睛,“王妃,请您记得一件事,就是无论什么时候,婢子永远效忠于您。所以王妃你不必过于自责。”

      *

      烛火把面前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白皓凝湿着头发,执笔在纸上默写。

      “阴者,女子也。阳者,男子也。若阴阳相融,即为天地平衡......阴盛阳衰,阳盛阴衰......阴阳......大......也。”

      一段话,他念得磕绊,写得也磕绊,中间还跳过了许多。

      白皓凝写完他会的字,吹了下纸上的墨水,便把笔放回笔架,拿起那张纸仔细看了起来,但他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反让他一头雾水,“刘与义到底想说什么,这段话是个什么意思?难道跟医有关?”

      他想不出来,正苦恼时,忽然记起刘与义给的信,便撂下纸张,绕过穿衣镜,走向放置小玩意的小柜子。白皓凝把小柜子抬起来,从柜子底下拿出信。

      信封没受过潮,仍然如新,他拆开了信封,从里头拿出,刚要打开细读时,门外一阵动静,接着有人走了进来。听到声响,白皓凝把没来得及看的信揉成一团,慌乱地丢入了最近的一个青色瓷瓶里,待整理好脸上的表情,就兴冲冲地走出内室。

      “飞清!”

      白皓凝笑到一半,忽然凝固住,无他,林挽雪正驻足在案几旁,手上拿着的是他刚写完不久的纸张。

      他忘了还有这东西的存在——白皓凝战战兢兢地挪到林挽雪身边,观察着林挽雪的表情。

      一无所知的林挽雪拿着那张纸夸赞道:“阿凝字不错,有长进了。”

      幸好没有发现什么。

      “飞清。”

      “嗯?”

      “怎么今天这么晚才回来呀?”

      “父皇临时召我入宫,故而耽搁了一些时间——阿凝头发怎么不擦干头发?都把衣服打湿了。”

      林挽雪拉着他坐下,拿着帕子替他搓了搓,“夜里凉,头发要及时擦干,不然日后会生病的。”

      “哦,下次记住了”

      林挽雪听出他的敷衍,无奈道:“阿凝,你敷衍人的时候总是这副表情——我母妃年少时也不喜欢擦干头发,但时间久了,便患上了头疾,每发作一次,常常是疼痛难忍。

      “我幼时也曾替母妃寻过许多法子,但都于事无补——或许母妃那场大病也有这个的原因。”

      待在王府快四个月,白皓凝还是头一次听到林挽雪提及自己的母亲,只是提了一嘴,气氛就变得些许哀伤。他想,大抵是因为淑妃早逝,往事伤心。

      然斯人已逝,再说什么也无用,白皓凝只能握住他的手,给予些安慰。

      林挽雪扬唇一笑,似是在安慰自己又是在安慰白皓凝,“都过去很久了,已经没什么了。”

      “飞清,我还在。”白皓凝忽然道。

      林挽雪停下手上的动作,帕子落地,掌心的的头发被体温捂得温热,因为白皓凝的这句话,他呼吸乱了几分——即使是一样的承诺,但只要从白皓凝嘴里说出来,林挽雪无论听多少次,他都会心神摇晃,略略失神。

      霎那,榻上衣裳翻飞,两人对影成双,飘落在地的纸张静静地躺着,偶尔挥落的汗水沾在上面,晕染出一片墨色,然而也没有人去理会它。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