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守》情癫

30、（十九）舍爱（下）

　　因为伤在小腹，所以郭靖觉得很不方便。穆念慈听他这样讲，也是相当惊讶。
　　明明这二人已经成为夫妻多日，居然连诊视伤口也要假手外人。
　　穆念慈觉得这不可置信，她不自觉地先去看杨康。
　　也许是他也明白些什么，居然点了点头，她于是走进卧房里。
　　黄蓉正卧躺在床上。
　　她也很不喜欢是穆念慈来看她，可是郭靖不肯，她自己也害羞，所以只好这样。心里惴惴的，似乎在面对一件可耻的事。
　　她还有些害怕，这是杨过所为，怎么直到现在还觉得疼，酥僵散就这么厉害吗？还是这个“小畜牲”这么巧正好踢中了丹田？即便丹田也不应该是……
　　那像针刺一样的疼痛令黄蓉有些紧张地伸手摸了摸。她拨开衣服看看它，还是有些红。
　　她真的害怕了，还好，在这个时候，它不疼了。这又使她卸去了慌张。
　　可是，这个时候穆念慈走进来了，而且一脸为难，很是厌恶地盯着她，那种感觉就好像面对一滩垃圾，肮脏，轻贱，令人鄙视。她的眼睛斜斜地，根本连正视都不愿意。
　　黄蓉不等她走近，便合起衣裳，坐了起来，面色平静的回视。
　　她是不会允许自己在杨康的妻子面前丢脸的，更回不愿意让她知道自己正在为这么小的事担忧着。不过穆念慈已经看见她的小腹上有一片巴掌大的红色，按理说若是杨过所致绝不该如此，看来是“酥僵散”后遗的祸患，这让穆念慈非常高兴，心中暗斥：“报应！”
　　她如此喜不自禁黄蓉当然就发现了，心里觉得很难受。因为不能回击的尴尬迫使她只能忍受。郭靖什么都不知道，居然因为不好意思，也不愿意亲近她，而去傻傻地拜托穆念慈来帮忙。
　　于是这正给了穆念慈一个很好的机会，即便黄蓉很不情愿她也可以这样做。因为郭靖虽然没有进来，却在观望着此事，所以黄蓉无论如何都必须让穆念慈“检视”一下，好让她有回复的说辞。
　　黄蓉当然知道这个，那么穆念慈想要做什么以及会做什么就不言而喻了。她肯定不会让这个女人去动手掀她的衣裳，可是穆念慈的声音柔和又轻细，跟她“亲亲热热”地商量着说：“蓉儿，郭大哥让我来瞧瞧你哪里不舒服。”
　　她说着就走过来，就算黄蓉赶快回答“没有哪里不舒服”也不行。她本来是向郭靖撒娇的，可是现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居然给了穆念慈可趁之机。
　　郭靖就在外面听着，她不能乱动，也不敢乱讲话，盯着穆念慈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不信她敢趁机下毒手，她相信她也办不到，可是为什么，居然就这样心虚，这样害怕？
　　果然做了亏心事终归还是会害怕报应。
　　黄蓉看到穆念慈越走越近，她的心也越跳越快，在她自己还没有发现什么的时候，由仇人来检视伤患，那是一种危险。
　　可是现在也只能让穆念慈看一看，穆念慈可是在“关怀”着她呢。
　　黄蓉平躺下来，很是威胁地瞪着。
　　穆念慈确认了那一块痕迹有成人的巴掌那么大。杨过那一脚，居然导致到这么久了还没有散去，这可太令人惊诧了。
　　不过，杨康也在外面等消息，她得赶快把这个告诉他。
　　不知道这些天来康哥都在绸缪些什么，居然这么关心这个女人的进展。念慈有追问过，可他总是告诉她还没到时候。
　　要到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穆念慈觉得杨康变得古古怪怪地，就连郭靖也一样。
　　他把他打成这样，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却又破例允许黄蓉和郭靖睡在隔壁的房间。
　　黄蓉对此戒备极深，却又禁不住卖弄一番。
　　他心疼她的伤处，而她乘机说：“靖哥哥，我看今晚我们还是不要去客栈了，就在这里歇一歇吧，我若是在这里，也好让穆姐姐多来看顾。”
　　黄蓉摸摸他的脸，郭靖感到的确也最好不要到外面丢人现眼，在这里睡就在这里睡吧，委屈一晚，明天什么都会过去。
　　他忐忑地纵容黄蓉在饭桌上提及，而杨康居然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表示不开心。
　　这是黄蓉对穆念慈给予的冷嘲热讽所必须的回击，可他虽然知道，居然也就这样放过。
　　黄蓉看他已心如死灰。心中暗自得意。脱鞋熄灯的时候，还在自我期许着四年以后的情景，想象着杨康是怎样气绝于人世。
　　这是宽慰她心灵的良药，每当想起这个，她那浮躁不堪的心情才能快活起来。
　　掩住脸上的笑容，避免发出声响，她侧过身去看郭靖。
　　——郭靖在地铺上平躺着闭眼，好像已经睡着了。
　　黄蓉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一定在想杨康。对面就是杨康和穆念慈的屋子，他一定在念着他。
　　月光透过半开的窗，轻轻地撒在他的脸上。
　　郭靖的脸宁静而柔和，眉头平展，似乎已经抛开了什么。
　　他居然是这样一派坦然，好像是担忧已久的事终于得到解决，已经不必再惶恐害怕。
　　黄蓉却总疑心那是装的，这使她愉快的现在又被破解得有些沉闷。
　　她在想杨康会怎样面对这样的夜晚。
　　这种感觉真奇怪，在这个时候，她最关心的，居然是他还有穆念慈。
　　她在想那个女人会不会也会像她一样，因为他们两人，而拥有着最复杂的心绪。
　　在这里和郭靖同室而居，想必杨康会比吃了剧毒还要痛苦吧？他们近在咫尺，却是遥遥相对。
　　她感到这是折磨他最简单的办法，杨康最心爱的人，此刻正躺在她的身边。
　　纵然这样也会让郭靖很不快活，她也不在乎。她想得更多的是，怎样才能让杨康这个家伙“享受”到最大的痛苦。
　　可是这样也会让她心爱的人一同陪葬。因为穆念慈也在杨康的身旁，就在另一间房里，甚至会比他们更亲密。
　　比起这一对，他们可是真正的夫妻，肌肤相亲，还有了孩子。
　　纵然将来杨康身死，也只会和她葬在一起。
　　想到这里，黄蓉突然觉得郭靖很可怜。他为了杨康付出这许多，可是到最后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反而在喜宴上，为他当司仪，为他挡酒，看着他和穆念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这样的一个傻瓜，凭什么得到这样的对待呢？而今杨康就要死了，靖哥哥肯定会很伤心吧！
　　可是，是谁酿成这样的后果，她却完全不认为是自己的罪过。只是痛恨杨康，觉得他是多余的，横刀夺爱。她觉得如果郭靖的生命里从没出现过这个人，那么他的人生将会彻底地改变，他将比现在幸福一千倍，一万倍，因为他将只会爱她。没有杨康，她的靖哥哥绝对不会弄成现在这样！杨康他不仅仅是一个障碍还是一个累赘！
　　黄蓉很想郭靖从这场昏梦中醒来，不要再痴下去。她很想告诉他，不要再对杨康抱有幻想，这是个对他没有感情的人，一直以来不过是在利用他而已。他和他以兄弟相称，也不过是要寻求他的庇护，来保护他自己，他只是将郭靖当成挡箭牌，当成跟班，而不是什么可笑的“大哥”。只有像郭靖这么傻的人才会上当，心甘情愿地被他利用而不自知。
　　也就是说，黄蓉自以为在郭靖的生命中出现的任何人都不如她爱他，或者更过分一点，没有人爱他，都是在利用他，只有她才是一心一意地念着他，想着他，因为她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和他在一起。
　　她越想越疯狂，这颗心快要容纳不下了，像火花一样爆炸开来，灼伤她自己。她恨不能马上将郭靖摇醒，告诉他这些，告诉他她有多么爱他，并且希望他能够回应这份爱。
　　可是她知道，郭靖根本没有睡着，所以这些自欺欺人的事，何必再做。
　　经过白天的事，他没可能睡得着。
　　这么久了，无论是在桃花岛，还是在这儿，他都是合衣而眠。
　　放在被子里的手握着那把属于他和康弟的匕首，冰冷的铁器在被子里被捂得热乎乎的。
　　按在心口上，仿佛他的心也变得暖和。
　　每一个晚上，郭靖只有这样才能睡着，才能安心一些。
　　因为这样使他感到，他的康弟从来没有远离他，他的康弟还是安全的。
　　可是在这个夜里，他莫名地感到惊慌。
　　虽然不可以让黄蓉看出什么，他也竭力做出坦然的样子，但是没多久，他果然就装不下去。
　　翻身侧过，他望向关紧的门。
　　他不知道杨康熄灯了没有，不知道他是不是和他一样，在想着这些。
　　人生总是充满无奈的。
　　你爱一个人，愿意相信他，愿意在任何情况下，都相信他。不论遇到什么，都会无怨无悔。
　　任何委屈，痛苦，都不能够离间，即便没有任何证据，也愿意无条件地为对方付出。
　　黄蓉很嫉妒，因为她很了解，这正是靖康之间的感情。
　　哪怕没有任何条件，只要杨康说一句话，郭靖都会义无反顾。
　　只有爱到最深，爱到无怨由，才能信人如己。
　　黄蓉悲哀地看到，这是一张网，一张她打不破，穿不透的情网，无论用多少心思都撕不开它。
　　她被隔离在外面，不得而入。
　　郭靖侧着身子，还在看那把刀。
　　因为杨康的名字在上面，他凝望了很久，都舍不得移开目光。他还伸手，摩挲着，似乎很是满足。
　　尽管到了现在，他只能用这种方法来爱着他，可是有爱就有希望，他从来没有放下过对杨康的希望。
　　只要康弟活得好，活得快乐，他是否在他身边，他离他有多远，又有什么关系呢？
　　爱一个人，无非是希望他逍遥快活，能好好的活下去。
　　被距离隔断的感情，是由时光来证明那只是一场痴梦，而被距离稳固的感情，才是真正的爱。
　　爱并不是生命的全部，可是一旦爱了，会情愿为了它去牺牲生命，牺牲一切。
　　这种决绝的幸福，与名利绝无干系。
　　郭靖痴痴地望着。当他想着杨康的时候，他不会再想着别人。
　　可是，黄蓉居然在他身后哭了起来。
　　这份哀恸惊动了他。
　　她先是小声抽泣着，渐渐地转变为号啕。
　　因为不甘和怨憎，使得她的悲伤演变为恶俗的勾引，尽管是无意的，可是当郭靖受到惊扰，起身来看她的时候，她张手抱住了他，再也不肯放开。
　　在隔壁的穆念慈，也听见了这些。
　　睡在杨康的身侧，她很厌恶，也很惊恐。
　　她不知道，这算是黄蓉的情难自持，还是郭靖的背叛，因为他竟然，纵然她哭泣，竟然愿意和她留宿在这里。
　　也许现在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心照不宣的吧。从郭靖恳求她帮忙诊视来看，他们之间，是直到此时才……
　　可是为什么选在这里，选在这个时候？这种报复，比最低贱的小人还要卑鄙。
　　更令人痛恨的是，为何郭靖竟然允许，难道他有意在这时接受？
　　穆念慈感到，这些天发生的事越来越不可理解。
　　她看着仰面平躺的杨康，睡得很宁静，似乎一点儿都没有被影响。
　　是真的心如止水，还是无可奈何，所以不予理会？
　　穆念慈将手放在他的心口，感受着那平稳的心跳。
　　她想还是算了。
　　只要康哥能够好好的活下去，别人夫妻的事，何必太过在意？
　　她只是觉得郭靖很可惜，也很可鄙，这样一个良善的人，竟然就这样掉入了陷阱。
　　如果举例，这是一个局，那么，他是终于入了圈套？
　　对面房间的哭声渐渐低去，隐约还有卸衣的声音。
　　不知道是黄蓉已经如愿以偿。
　　应该恭喜她吗？还是唾弃她？
　　穆念慈不愿意再猜测，她只想着明天一早必定要赶这二人离开她的家，亳不迟疑地马上赶走，并且绝不允许他们再来滋扰康哥的安宁。
　　杨康的呼吸绵长而深细，可是在这时突然发出轻轻的叹声。
　　怕惊动他，穆念慈赶快将手撤开，替他拉高被子，盖得更严密。
　　他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动。
　　可是就在穆念慈将手撤开的时候，分明感到，他的心，突然地急促得像受了天大的打击。
　　——杨康终归还是在乎的，可他却一句话也不说，也不表示什么。
　　这种折磨就像将万千的酷刑加之于一个聋哑之人。
　　穆念慈偷偷拭去腮边的泪，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现地闭上眼睛。
　　她在心里一并憎恨那个背叛他的人。
　　无论如何，郭靖都不应该选在这里，选在这个时候，成为什么人的丈夫，尤其是她。
　　这是最无耻的作为。
　　可是有很多事，是穆念慈不知道的，即便她知道，也不能理解。
　　这个秘密，如果有一天让黄蓉知道，她也一定会疯掉，不言而喻。
　　她已经是郭靖名副其实的妻子了，她正心满意足地躺在他的怀抱里，痴痴地望着他。
　　可是即便看清了，她也不明白，也看不透，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涵盖着无尽的痛苦，究竟是因为什么。
　　郭靖可耻地感到这份自憎自恶的折磨。
　　可这是为了谁呢。
　　他摸摸自己的脸，狠狠地拧了一把。那份疼痛使他想起日间杨康在挥掌之前说过的话。
　　“大哥，如你所言，真的任何事都可以应允吗？”
　　“那是自然的！”
　　“好，你听好，我要你，此后二十年，待黄蓉有如真正的妻子，护她敬她，直到过儿……长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