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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七)羁绊(下) ...

  •   有一个成语叫做利令智昏。其实这世上,最常令人发昏的,是感情。
      作为一个情令智昏的女人,终于得到她的朝思暮想,会是什么反应?
      “黄昏昏”整个身子都在颤着,头皮也紧了起来。这些日子以来,她的所有情绪就像一丝绷紧的弦,突然被扯断了她很受不了。
      她的身体很形象地歪倒了一下,郭靖没料到反应这么大,急忙扯住:“蓉儿!”
      黄蓉转身望着他明亮的眼,澄澄地,比桃花岛的温泉还要干净。那双眼睛里闪动的决心不像是假的。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疑惑,想问问刚才是不是在做梦。然而她不敢,她没有这样的勇气。她害怕去问郭靖这是不是真的就给了他反悔的机会。
      对这个男人,她竟是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她当然知道这根思绪的弦总有一天会被扯断的,但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时候。
      设想过千次万次,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花前月下,却没想到是在众人之面,还是承惠于杨康。
      她很不甘心,就好像这份甜蜜是别人剩下的不要的施舍来的一样。然而真的要有骨气不去捡,她又舍不得。
      她费尽千辛万苦,不过是为了这个。
      她也曾经想过,有可能到头来鸡飞蛋打,什么都剩不下。
      郭靖会憎恶她,江湖会唾弃她,她爹爹的威名也会因此而蒙蔽污点。
      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凭什么娘亲可以得到渴盼她复活的爱,而我却连十分之一都不能?
      不,我要得到,我一定会得到的!
      但是如今得到了,却反而不及想象中的快乐。
      这到底是为什么?
      黄蓉念着念着,不禁悲从中来,本来已经下定决心不哭的,杨康就站在他们的对面,是个极大的威胁。她不愿意在她的面前像个小女人,还有这么多看着,她是强势的,不应该这样丢脸。
      可是她忍不住,现在胜利了,和郭靖的拥抱便是一种示威。就算是哭泣,她也已经赢了。
      耳边的郭靖一直在追问她有没有怎么样。她盯着他的脸,一句话也吐不出。
      对他关心的回报,只能是张开双臂,狠狠地扑向他的怀里。
      黄蓉将他抱得那样紧,勒住他,擒住他,不容他飞走。
      她相信她不会输,她那么聪明,每一步都算得那么精准,一切在她的掌握之中,她已经胜利了,怎么可能会输呢?
      想必现在那位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吧?她得意地想。
      郭靖不是很想让她抱,他心里正在难过,而且杨康也在看着,他不愿意让他一起受折磨。奈何黄蓉太使劲了,不可能推得开,他也做不出这种事,只好拍拍她的背,抚慰道:“蓉儿,蓉儿,别这样。这是好事呀!”
      这句话很中听,黄蓉顿时破涕为笑,放开了他,抹抹眼睛:“对对,这是好事,好事。”
      旁人会不会嘲笑,她已经无暇顾及。相比之前的指挥若定,轮到自己,当局者迷而变得失序。她知道如果再废话满腔地挑来捡去,会显得她很不懂事,再说婚姻大事理应禀告父母,她仗着黄药师的宠爱私订终生是很不对的。在这儿也只图不拂逆郭靖的脾气,即便喜服用这里的材料做,其它的郭靖总不能样样强求,她说到底都是桃花岛出身,不能这样委屈自己,再说就是委屈了也没有什么,这些日子她所忍受的比起这些表面的东西,多了几十倍,几百倍,不都忍过来了吗?
      所以她也不多说什么,很大方地夫唱妇随:“那衣服就照着穆姐姐的样子办吧,我不挑。”
      “嗯。”郭靖也同意这做法,他比黄蓉还要节俭,竟是连量体裁衣也省了,对掌柜的道:“我也不必量了,就照……”他看了看杨康,掌柜的也就明白了,赶快接道:“是是,客官,明白的。”
      每个人对婚姻大事的在乎程度,完全取决于他对另一半的在乎程度。
      并不是要铺张浪费,但是如果新郎对这些最起码的东西都得过且过,心不在焉,那么这场婚礼,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不过是被迫的一场劫难罢了,还要旁人看得更明白些吗?
      纵是再大度的人也要燃起妒火,黄蓉却依然选择了忍耐。
      小不忍则乱大谋。一切还未成定局之前,小小的风吹草动也是要竖起耳朵,提起精神来防卫的。
      她只能心内苦笑自嘲:“莫不是我看起来太大度,所以靖哥哥你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感受?”
      而郭靖似乎从头到尾都真的没有去考虑这些,杨康的新郎服做妥了,需要有人服侍,他便向掌柜的婉拒道:“你们在这里忙吧。”
      这可真是独处的好借口,拦都没法拦。黄蓉真想发火,可是她自己也在照顾穆念慈,新人总是有特权,她只好看着她的靖哥哥拉杨康去里间试衣。
      门关上了。
      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说些什么,真想跟进去看看。
      可是黄蓉知道,这世上总有一扇门不是对她敞开的,又或者,任凭她如何嫉妒,在郭靖的心里,总会自觉地坚持着属于他的坚持。
      他似乎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对于杨康,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大哥?
      别家的大哥,也会这样爱护兄弟吗?
      只要他好,哪怕付出生命都无所谓?看到他成亲,心就像被滚上钉床一样地疼?为了他,去和不喜欢的人度过一生?
      一言以蔽之,“兄弟”这个词,还真是好用啊!
      手里端着喜服的郭靖,很想他的康弟再这么叫一声。
      他想起他们在野外时,杨康首次认可他的时候,他高兴得几乎癫狂。
      那种喜悦,是面对华筝和拖雷时都没有的。
      如果说这两个人是他的好兄弟,那么为什么对着杨康的时候,心里的滋味完全不同?
      即便遇到黄蓉,他们初见时,他也是男装,郭靖也不过觉得这个小兄弟很令人同情而已。
      也许不过证明,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可以喜欢很多人,但是爱,必须要特定的那一个。
      但到底什么才是爱?对一个人好,就是爱他的表现?这还远远不够吧!
      郭靖觉得很惭愧,他虽然一心一意地保护着他的康弟,但,对康弟真正想要什么,他却觉得很迷糊。
      也许是他根本就知道,却因为做不到而将他越推越远。
      杨康需要的,其实并不是扬名立万,他只是想要拥有独立自主的生活罢了。
      他以前拥有的就像一个浮幻的泡影,全部破灭,又如碎裂的瓷片,割得他遍体鳞伤。
      生活待他如此残忍,还有什么值得他坚持?
      他曾经以为,身边的“大哥”,是值得信任和依靠的人。
      可就是这个人,顶着保护之名,一再拒绝传授他武艺。
      对七公的承诺,真的那么重要吗?真的教了又怎么样呢?
      答应了这个,答应了那个,为什么单单答应我的,你就做不到?保护我,为什么不让我自己保护自己,难道你要我一辈子都活在你的羽翼之下,难道你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杨康虽然常常恼他,却不恨他。
      如果这个呆子不这样,也就不是郭靖了,不是那憨憨的,一直追在他身后喊他“康弟”的大傻瓜,也就不值得他信任。
      爱是有默契的,也许他们之间的默契,和别人的都不一样。
      ——对面的杨康已经卸了外袍,直到剩下亵衣。
      正在愣神的郭靖,赶快抖开衣裳,绕去身后,候他张臂。
      人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喜服总是特别正统的,内外共分六层,因为是冬天,料子又特别厚实,胖一点穿起来就碍了美感,臃臃肿肿的,像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幸好杨康很瘦,近几天他的状态不是很好,有些格外瘦了,郭靖在替他束腰时,无意俯身触及,都觉得很惊讶,这至少瘦了一圈。前些天量衣裳的时候,都还不至于这样,看来人的心情对健康影响之大,真是难以想象。
      他知道杨康肯定不愿意他发现这个,但是因为看着他,心疼的眼神已经让对方知道了,郭靖急忙撤开手,拿眼睛去望别处,他去抹抹杨康的袖子,站起身来,一边夸赞道:“挺好的,挺好看的,康弟,嘿嘿。”
      虽然黄蓉对新郎的衣裳格外不重视,店家还是本着诚信为本做得很好,玄色内襟的点点碎花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师傅绣的,几十年的功夫不是白做的,针脚细密,反衬得外袍的红格外周正,朴雅大方,这套直裙长衫,纵使料子及不上桃花岛的品质,可从绣工和制裁,丝毫不逊。
      无意之中,倒是外人给杨康争了光,郭靖一直看着点头,很是欣慰的样子,又去观察他的鞋面,从头到脚这一身,马虎不得。他再拉拉杨康的袖子,嘱他转身好看得清楚些,突然两人都听见“哧滋”一声,杨康的袖子被扯坏了。
      是郭靖故意用了三分内劲造成的,奇怪的是,杨康对此结果居然也像是早有预料般地一点也不惊讶。他们拉开门,走到外间去和掌柜的说这情况,郭靖说:“实在是很大意,对不起,看来要重做了。”
      其实只是一个小口子,补补就可好。但是喜服要用补的很不吉利,掌柜的也只好答应再重做一遍,到那时,郭靖和黄蓉的那套也已齐备。
      黄蓉隐约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可她再怎么聪明也想象不出。七公已经在路上,五天后这些都准备好了,也正好是吉日的时候,就可以拜堂。
      一切都已经成定局,谁都扳不回来,最多不过开脱杨康的罪行;成亲这一条,却是没有办法阻止的。
      所以,也就不要再疑神疑鬼地自己吓自己了吧。“黄昏昏”自我安慰着,杨康固然是大敌,提防身上藏匿的信被人发现才更为要紧。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这句俗语一点也没有说错。牛家村的旧居只有两间卧房,容不得太多人,这几日,丘处机等外客只有住在客栈。尚未行过合卺礼,杨康和念慈必须分在两处,郭靖在杨康房中打地铺,黄蓉念慈合居一室,就躺在她身边共眠,可笑这么多天她都没有发现异样。
      那信在后山的槐花树下,深坑埋藏。谁都不会想到,他们苦苦寻觅的重要证据,居然就近在咫尺。
      恐怕穆念慈纵然有心也做不到吧!这些天,噩梦连连总是梦见欧阳克,哪里还顾得上去想这封信呢?
      到了第四天,即是成亲前夜,正该新娘辗转失眠的关键时刻,穆念慈居然睡得很死。
      那是黄蓉不胜其扰下的药,可她自己倒比明日蝗新娘还要紧张,紧张得怎么也睡不着。
      吱——呀——
      夜半三更,外面居然传来悄悄的开门声,那是靖康屋里的。
      耳边如闻惊雷,黄蓉一下子从炕上坐起。
      她回身看了一眼有如死猪的穆念慈,她确信她不会醒。
      趿上鞋子,顶着寒风,“黄昏昏”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们后面,直奔后山。
      ——那是杨铁心和包惜弱合葬之地。
      他们要干什么?
      黄蓉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藏身在高大的槐花树后,紧密地监视。
      靖康二人衣衫整齐,像是早有默契,从未就寝,就等这一刻。
      随身携带的竹篮里有香烛冥纸,“黄昏昏”看着他们供奉完祭品,双双跪倒,拜了几拜,又站起来。
      杨康对着郭靖笑了笑,转过身去,看着父母大人的墓碑,伸手拉开外袍的带子。
      郭靖也看着他笑了一笑,转过身去,也动手卸衣。
      黄蓉惊恐地看见灰蒙蒙的长衫下遮蔽着的,是耀如鲜血的红,澄亮刺目。
      那款式,那样子分明是前些天才订做的喜服!
      他们,他们居然要在这里,拜堂!?
      黄蓉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疯狂的事,即便只是自我安慰的假仪式,也足够让她像个发癫的狮子般大吼大叫。她像是被人制住了,浑身巨颤着,却迈不动脚步,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就连想闭眼,都因为太吃惊而睁得更大。
      微弱的月光下,这个可悲的见证人,被迫地接受着命运的安排。
      靖康之前并没有商量什么,这些不过是水到渠成的默契。
      待到杨康发现郭靖也是如此,自然欢喜异常。
      爱是有默契的,他们之间的默契,天下找不出第二对。
      郭靖看到他心念中的康弟竟如此懂得他的心思,险些快要喜极而泣。
      这算什么呢?是发现一切已经太迟的追悔,还是要自己今生没有遗憾的补救?
      不管怎样,属于他们的这夜,不会被人看见,也绝不会有人知道。
      郭靖倒吸一口气,将眼泪迫了回去,再对杨康假以托辞:“康弟,明日我是司仪,试试嗓子可好?”
      杨康自然答他:“好。”
      郭靖盯着他的脸,展颜笑道:“一起吧!”
      “好啊!”杨康眨眼望着稀薄的夜色,向下跪倒,和他异口同声:“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郭靖起身之后,拉着他,又跪墓前。
      他从来没有想过,比起叛逆的康弟,他居然也会有在杨叔叔杨婶婶面前这样荒唐的时候,这可太让人惊竦了!
      管它的,放肆又如何,人生有太多的遗憾,若是因为害怕就不去做,那不是太窝囊了吗!
      就是因为太害怕,才会让事实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都已经这样了,那就干脆放肆给老天看吧!我要你知道我有爱面前的这个人!
      我们就是要在这里,拜天地,拜高堂,拜……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轮到第三拜时,这两人早已泪流满面,再难继续。
      若是再拜下去,他们两个,都没有把握,还能不能控制得住自己;若是再拜下去,他们两个,都没有把握,明天的婚礼还有没有可能举行。
      轨道一旦偏离,会发生太多太多可怕的事。
      杨康抬手替对面的郭靖抹去脸上的泪痕,先站了起来;郭靖还未及起身,怕他要走,张手就抱,杨康跌坐于地,回身看他,苦笑道:“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红通通的,深更半夜哭成这样,教人看见,会不会笑话我们是两只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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