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念》唐不弃

7、第 7 章

　　“嗳你等等我哩，十八哥哥——”

　　就在睿王爷秦阆与小和尚姬央两人间微妙之际，清河长公主不甘示弱地从后头扑上来，再次扯住姬央的袖子。

　　姬央似笑非笑。眼下他既然不装了，也就犯不着再作斗鸡眼。一袭白衣僧袍飘飘然，一抬手、一掸袖，一副清艳无俦模样。

　　即便是在这龙子凤孙们齐聚的御花园内，姬央也濯濯然似白莲。

　　他淡淡地，故意当着秦阆的面，响亮地扯断了那只被清河长公主拽住的袖子。

　　嗤啦一声！
　　月白色僧袍袖子顿时被清河长公主扯断半截。

　　“十八哥哥……？”清河长公主捏住半截僧袍袖子，表情相当莫名。

　　没想到，姬央却笑得更加璀璨了。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微眯，长眉半挑，眸光中隐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深情意。“婵儿。”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唤出清河长公主的乳名。

　　清河长公主顿时欣欣然，扬起脸，又准备像雀儿似的扑过来。

　　姬央再次飘然往后退开半尺，微笑着道：“小僧不才，此生，早已心有所属。”

　　“啊？”清河长公主张大嘴，茫然地追问了句。“十八哥哥，你说你已经心有所属？”

　　“可不是哩！”姬央微笑着，乐得顺着她话头说下去。“今生今世，小僧心中早已许了那人。所以婵儿你的美意，小僧只能够请辞。”

　　姬央说罢，单手立掌又念了一句佛号。

　　当然他诵的依旧是那句“阿弥那个陀佛”。

　　“呸，什么狗屁清修神僧！就连佛号都诵错了。”旁观这场好戏的睿王爷秦阆忍不住愤愤啐了一口。他乐得见这小和尚露丑，一时间竟顾不得皇家子的体面，当众嗤笑道：“原来不过是个红尘俗物。”

　　“确是红尘俗物。”姬央自幼习武，耳力远过常人。秦阆这一句嘲讽，他自然听得清楚分明。但他不与秦阆去争，反倒是有意无意的，眼神朝秦阆飘了飘。

　　面上却还是惯例的八风不动。

　　姬央微笑着道：“这人，王爷其实也认得。”

　　“……啊？”
　　这回茫然的，轮到了睿王爷秦阆。

　　“睿王爷认得那个人？”清河长公主皱紧眉头。“不对！十八哥哥你哄我。是十八哥哥你跟睿王串通了，一道儿来哄我。”

　　她是中宫嫡女，对于其他嫔妃所生的皇子们，从来不喊一声哥哥，反倒以封号相称。当即转过头，用一种恨不能杀人的眼神狠狠地剜了睿王爷秦阆一眼，提高嗓门尖声道：“睿王，是不是因为你给十八哥哥出了什么馊主意？所以十八哥哥才这样对我！”

　　清河长公主骂完，又气愤地跺脚，钗头凤一晃一荡。

　　睿王爷秦阆……只觉得十分冤枉。

　　秦阆原本只是路过，顺便瞧戏。他也就是架不住心中怨愤，想，这位伏龙寺少年神僧对他前番百般刁难，今日在清河长公主处吃瘪，甚好！

　　可没想到，这场热闹小儿女戏瞧着瞧着，却惹了一身腥臊。这场火，烧到了他自家身上。

　　清河长公主到底是中宫所出，以他眼下的身份，竟还惹不起。

　　秦阆只得绷着张俊脸，嘴唇皮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小王不知。”

　　“不知？不知个屁！我呸！”清河长公主双手叉腰，开口就是大骂。

　　十五岁的小姑娘，发起刁来，相当难缠。

　　姬央冷眼旁观，见秦阆此番竟不能善了，反倒微微笑出声。

　　趁着清河长公主与睿王爷秦阆纠缠的空挡，姬央一溜烟儿的跑了。

　　秦阆分明远远瞧见，却奈他不得。一张俊脸绷成了铁青色。要是眼神能杀人，就光凭他那两道落在姬央后背的炽热视线，也早就把姬央给碎尸万段了。

　　“呸！你个天杀的憨货！死色胚！”清河长公主把秦阆身子拨过来，当面朝他啐了一口。“那是我的十八哥哥，你瞧什么瞧？”

　　秦阆：……
　　无可奈何，他只能摸鼻尖。

　　*
　　等到入了席，隔着十几个排位，睿王爷秦阆才好容易再见着姬央。

　　姬央被六皇子延请作座上宾，挨着六皇子坐。眼下六皇子正在笑盈盈地与姬央劝酒，神态要多亲昵就有多亲昵。

　　姬央拿修长手指盖住白玉酒杯，淡然地念了句佛号，垂下眼道：“按寺中戒律，小僧不可饮酒。今日饮了三杯桃花醉，已是破了戒了。”

　　“嗳，依着神僧你这样的天赋秉异，想必迟早是要……”六皇子欲言又止。

　　又来了！这些皇家子们。

　　姬央内心冷嗤，面上却八风不动，淡淡地道：“阿弥那个陀佛！六皇子说笑了。小僧自幼受戒，喏，头上至今还有九颗戒疤。”

　　他说着抬手，指了指光秃秃脑袋上的九个戒疤。

　　当今世上，但凡佛门子受过疤戒，在寺中便是位分较高的了。九颗戒疤，那就是妥妥的下任住持。

　　伏龙寺毕竟是老皇帝爷亲自嘉奖过的圣地。六皇子眼下正在争锋夺位的白热期，不敢轻易造次，见姬央严词拒绝，只得尴尬笑了一声，手中那只八角鎏金酒壶又提溜了回去。

　　秦阆远远瞧见，当即又从鼻孔中哼了一声。

　　“睿王爷因何事不快？”旁边一个朝臣凑过来。

　　秦阆收起方才在清河长公主那吃瘪的愤恨，立刻换上一张笑脸。转过脸，却看见是朝中炙手可热的光禄寺陆副寺卿。虽说尚未能跻身入九卿，但这位却是十六岁中的进士，又早早地成为了大司马家中的门婿。

　　这位姓陆的光禄寺副寺卿，秦阆自忖，眼下还须用得着。所以他立即笑眯眯地端起酒杯，道：“小王只是最近沉疴新愈，心情大好，所以方才忍不住要瞧个热闹戏。”

　　“哦，不知何处有戏可瞧？”陆副寺卿倾身向前，也顺着秦阆方才瞧过的地方望过去，却只瞧见六皇子。

　　陆副寺卿脸色顿时五彩斑斓。

　　秦阆咳嗽两声，有意把话茬儿往姬央身上引。“席间上首这位，是伏龙寺白衣神僧。这位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想到，却也爱吃酒。早知道前日小王去寺中求医，就该多拎着几坛桃花醉。”

　　睿王爷秦阆被人抬着去伏龙寺求医治病这事儿，本就是敲敲打打，前朝后宫都有所耳闻。

　　陆副寺卿是朝中炙手可热的红人，当然也知道这事儿，忍不住就也敷衍着笑了一声，道：“这位白衣神僧，瞧着倒真是个好相貌。”

　　“嗯，还行。”秦阆抿了口酒，淡淡地应了句。“这位白衣神僧，当真不是世人皆可驾驭。也就六皇兄有这份能耐！”

　　这话就有些重了，分明有争权夺位的意思。

　　姓陆的光禄寺副寺卿年仅二十，却是头多年雄狐狸修成了精。他听到秦阆这句怨愤之词，只含笑饮了口酒，将原本前倾的身子又缩了回去。

　　秦阆也自知失言，闷了口酒，打了个哈哈。“小王今夜酒多了，就这么一说哈哈！”

　　秦阆一边懊丧一边自家诧异：分明是要讨好这位陆副寺卿的，怎地一说起那个白衣小和尚，他堂堂睿王就成了个怨妇口吻？

　　滋溜。
　　睿王爷秦阆闷闷地又啜了口酒。

　　坐在上首处的姬央远远的也瞧见了这幕，心下叹气。心道，这人果然还是与前世一般，想要争权夺势、拉拢朝臣，奈何手段、心性儿都不行。

　　姬央含笑垂下眼，身子往后微侧了下，避开六皇子殷殷勤勤地夹菜劝酒，淡然道：“六皇子乃千金之子，坐不在垂堂。怎可与小僧加菜？”

　　“唷！那可都是红尘中规矩。”六皇子说着笑眯眯地，又给他布了一筷子春日野蒿。“与神僧，可不能讲究这红尘中规矩。”

　　姬央便也从善如流地笑，撩起眼皮，深深地望了一眼六皇子。

　　六皇子长相肖母，具备了郭家人瓷白皮肤，丹凤眼尾天然上挑。在他不说话的时候，便是不笑呢，也总显得那双眼睛格外多情。

　　“怎么，小王脸上有东西？”六皇子抬手，半真半假地带笑乜了姬央一眼。

　　两人差不多就是手抓着手、肩挨着肩，这样近距离地挨蹭，在旁人看起来可不是亲热至极！

　　滋溜。
　　睿王爷秦阆又啜了口酒。

　　清河长公主拎着裙裾气冲冲跨过门槛时，恰好撞见六皇子抓住姬央手这一幕，立刻大声尖叫了一句。“六哥哥，你欺负人！还有十八哥哥你、你也欺负婵儿！”

　　刁蛮的清河长公主索性撇了撇嘴角，那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汪汪的，显然是马上就要放声大哭。

　　六皇子一惊，忙放下手，起身离席。“唷，婵妹，你这是怎么了？”

　　六皇子生的俊美，腿又长，三步并两步地就赶到了清河长公主身边。摁住人后，眼神不动声色地左右扫了下。

　　在当朝，皇家公主刁蛮任性早就是司空见惯的事儿，所以众朝臣们该喝酒的喝酒、该闲聊的闲聊，甚至有文臣喝多了正披头散发箕踞而坐敲着金箸唱歌的。——倒是没什么人觉得清河长公主这一声呼喊有甚纳罕处。

　　六皇子略把心定了定，双手按住清河长公主肩头，压低嗓音道：“婵妹妹你怎地一个人跑过来了，跟着你的那些人呢？”

　　按照六皇子意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清河长公主却直跺脚，压根不管他在说什么，纤纤玉指指向仍坐在台子上两颊酡红闭目微垂的姬央，冲六皇子喊道：“十八哥哥是我瞧上的人。六哥哥，你莫要同我抢！”

　　清河长公主自从刚进门就吵闹，秦阆入席晚，恰好就随意坐在门旁边。众朝臣对这对亲兄妹之间的对话不关注，他秦阆可不能不关注。

　　因此，秦阆一直侧耳细听。恰好听见清河长公主这句抢人的话头，忍不住倒抽了口气。
　　随后慢慢地，眼珠子转了下。
　　唇角一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