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念》唐不弃

36、第 36 章

　　睿王爷秦阆于昏沉中只觉得被人放在了软褥中。

　　“绿衣？”秦阆嗓子眼仿佛火烧般地疼，嘴唇翕张了几次，艰难地想要睁开眼皮。“……是你救了孤么？”

　　一双玉般冰润的手按住他，指腹轻轻抚摩他不安跳动的眼皮。

　　许是想要帮他睁开眼的。

　　但在秦阆这句话说出口后，那双手反倒痉挛了一下，随即用力压住他额头。

　　力道很重。

　　触感也绝对不是那个叫做绿衣的小男宠。

　　秦阆心底愣怔了一瞬。

　　“既然醒了，”那人拿开手后，声音一片漠然。“那就自个儿去泉水里泡着吧。”

　　秦阆还不及反对，就听见嘭一声，自家落入冰冷山泉中。那人抛下他的时候力道毫不留情，这一抛一掷，瞬间将他呛了个咳嗽连天。

　　“咳咳咳……”秦阆教水呛了鼻孔，差点儿双脚抽筋沉下水底。

　　打小儿脾气就不好的睿王爷瞬间怒了。

　　他猛地一个抬身，拼命将头挣出水面，张嘴就要骂人。月色下一块山石边坐着个人，头戴斗笠，在月色下面目窥不清楚。

　　秦阆刚要骂出口的话不晓得为何卡了壳。

　　“你……”睿王爷秦阆硬生生将那句粗话吞入腹中，手指着山石边那人，说话间仍有余怒。“你这厮究竟是谁？竟然敢将本王抛入水中！”

　　“不是刚自称孤？”那人嘻嘻地笑了一声，不晓得为何听着声音莫名熟稔。“怎么，王爷您这是彻底醒了？”

　　来人说的是一口长安话。

　　秦阆心里一个激灵，一瞬间想到的是，怕不是从长安派来的刺客？但又不对，若真是刺客，方才趁他昏迷时何不杀了他？

　　难道是要从他口中套出什么话？

　　秦阆整个身子泡在冰冷的山泉水中，冠带早就不知扔哪儿了，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前，眼神微有些寒意。“你究竟是谁？”

　　来人沉默，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两人相距甚远，况且初三的夜里月色十分稀薄，秦阆瞧不清那人神色，只觉得有些心虚似的不自在。

　　这人一口长安话，声音听着又熟悉，怕不是曾经在宫中见过。

　　“王爷，”那人叹了口气，仍坐在山石边望着他。

　　秦阆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泡在山泉中，也一动不动地等着这人下一句话。结果他等了又等，那人却又不说了。

　　“你是谁？”秦阆莫名焦躁，怒道：“你大老远从长安跑到济州来，究竟想要做什么？”

　　扑哧。
　　来人笑了。

　　“王爷你问我想要做什么？”那人拿手指着自家鼻尖，说话时笑意盈盈。“王爷这话问的可真稀罕！要说王爷您觉着我是来刺杀您的，那么王爷啊，您此刻还能好端端儿地在水里泡着么？再说了，王爷您这一身的毒，可又是谁替王爷您解的呢？”

　　来人说话时语速快极，一连串地，嘎嘣脆。

　　却又句句都与他秦阆不对付。

　　秦阆终于将这人名姓给想起来了！

　　“是你？！”秦阆气的鼻孔赫赫出粗气，瞬间更怒了。“你个狗屁和尚！”

　　来人终于摘下斗笠，弹了个响指，望着泡在山泉中水猴子似的睿王爷嗤笑。“王爷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在长安宫中我就同您说过，我还俗啦！”

　　“呵！”秦阆咬牙切齿地冷笑。“还俗？怕不是教清河那小丫头破了身子，寺内呆不下去了吧？”

　　这牙尖嘴利的狼狈模样。

　　姬央反反复复地将一顶竹斗笠在手中转着玩儿，口中也漫然应道：“我破不破，倒是没什么打紧，倒是王爷你……你这一身儿的香粉味儿，还一口一声的绿衣，怕不是刚从销魂窟里出来？”

　　秦阆教他拿话堵了，心口一个气闷，咕嘟嘟又被灌了一大口水。

　　姬央漫不经心地龇牙笑，左颊那粒小酒窝若隐若现。“也是！要不王爷怎地突然就牵丝蛊发作了呢？敢情是宁愿绿衣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一口一声绿衣。

　　秦阆狼狈地从水下钻出，抬手抹了把脸，气急败坏地怒道：“放屁！放你娘的大臭屁！本王就连鹿都没猎着，怎能……”

　　后头的话语自动消声。

　　睿王爷秦阆突然间想明白了：他堂堂一个大昭王朝王爷，为啥非得跟这么个赖皮和尚解释他自家床帏内的事儿？

　　秦阆咳咳了几声，努力装作气定神闲。“喂我说小和尚，你大老远跑来济州，到底是做什么的？谁派你来的？嗯？”

　　“没人派我来。”姬央懒洋洋放下竹斗笠，惯来嬉皮笑脸二呆样的娃娃脸收住了笑，一双眼睛内眸光森寒。他慢吞吞地、几乎是一字一句地瞪着秦阆道：“听闻王爷要娶亲，小和尚我……特地来凑个热闹。”

　　嘶——
　　睿王爷秦阆莫名打了个寒噤。

　　月色下水声哗哗，这山泉也不晓得坐落于何处、这天杀的贼和尚姬央又是如何寻得的，两人一问一答说了这许久的废话，竟连一个多余的人影儿都不曾见着。不！何止是见不着旁人，就连野兽也不曾听见半声吼。

　　秦阆心生警惕，瞪着姬央。“这是什么地方？你绑了本王，究竟意欲何为？”

　　姬央噗嗤笑了一声。

　　随后懒洋洋地拍手站起身。

　　姬央生的十分高而且瘦，这一站起身，月色下瞬间多了一条长影。影子与人一道儿慢吞吞逼近泡在山泉中光秃秃的秦阆，直走到近前……

　　姬央俯身，意味不明地冲秦阆又笑了一声。“意欲何为？王爷，如此星辰如此夜……”

　　姬央说到这儿顿了顿，突然嫌弃自家说的太过委婉了些。以秦阆这厮的混账脾气，这辈子要是再对他用软的水磨工夫，怕这厮还是不长记性，扔下他就跑。

　　也不用“到时候”了。

　　眼下这厮不就已经又扔下他，要迎娶琅琊王家嫡女了么？

　　两世为人，这厮从来都这般负心薄幸。用着他姬央的辰光，便是一言一语都极尽缠绵；用不着了，随手一丢，就连个安身立命的路都不替他安排好。前世于伏龙寺内两人最后一面，这厮口口声声都是旁的人、旁的事，就连要弃了他去娶旁人，都能大剌剌地直言不讳。

　　像是觉着他姬央压根没有心。
　　像是觉着，
　　他姬央活该不会疼。

　　在月色下，姬央咬着牙恨恨地低笑，笑自家前世情痴。便连到了今生今世，到了如今这地步，他依然丢不下这个负心人。他救他，将他从农庄前抱走，这厮口中仍旧念叨着旁人的名。

　　前世，他没来得及向这人讨要回公道。

　　现如今，他须讨账。

　　*
　　噗通！

　　姬央衣衫也不褪去，径自跳下泉眼中，迈开长腿一步步地走向秦阆，左边脸颊上那粒小酒窝仍若隐若现的，看起来像极了笑。
　　-“王爷，眼下你我二人肌肤相贴……你说我想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