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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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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的三个月,一切果然便如姬央所料。在国丧办理完毕后,先帝谥号为昭肃帝,六皇子在国丧后便接受了众臣劝谏书,果然登基为帝。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但在新帝登基当日,却颁发了道谕旨,令所有成年皇子在参加完新帝的登基大典后迅速离京。从今后,若无皇命,各地藩王们再不许入京。
六皇子这一招,显然是提防着各位成年兄弟们如狼似虎地觊觎他屁股底下的那把龙椅。睿王爷秦阆今年二十有五,必须也在这次被驱逐离京的行列之内。
不过秦阆运气还算好,拿到的封地在济州。济州那块儿,若是风调雨顺,倒也勉强算是个天下粮仓。只是有一则,就是距离长安城实在太远了些——再翻过片草滩,航船下了海,就到别国境内了。
北齐、突厥等蛮子虎视眈眈,到了秋天一落雪,经常骑马过来打劫。
在几个成年皇子里头,秦阆是被撵得最远的。新帝显然是防着这位八面玲珑的睿王爷,怕他留在长安城会搞事情。
不过嘛……
姬央慢吞吞地放下一粒白玉棋子,心中暗自叹了声。宫中那位怕是不晓得,秦阆中的牵丝蛊年岁已深,如今除了不能与人同房外,每年春秋两季还会犯心口疼。要搞事?也得有那个精神头。
再说,秦阆今年已二十有五,多年阳火不泄,脾气越来越暴躁。可能很快,就连这个“八面玲珑”的招牌都挂不住了。
新帝实在不该防他这样深!
“法师,该你了。”
“哦,”姬央慢吞吞地撩起眼皮看了眼棋盘。“我刚才不是下过一粒子了吗?”
对面坐着的琅琊王氏家主王凝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是该法师你提子了。”
“哦。”姬央回神,面皮微有些赧然。
“怎么,”王凝轻摇白玉麈尾,微一倾身。“法师还在想伏龙寺的事儿?”
“嗯,”姬央含糊地应了一声,将打劫的一串黑子落入草编的棋盒内。顿了顿,慢吞吞地掩饰道:“老住持眼下病重,也不晓得……”
“嘘——长安城的事儿,妄言不得。”王凝轻摇白玉麈尾,倾身向前,压低了嗓门对姬央道:“老住持这病……”
王凝却又不往下说了。忽然坐直了身子,咳嗽两声。
跪坐在四周的王家仆从们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下去,待到了门外,静悄悄地将四面竹帘子放下来。
眼下正是盛夏,七月流火,外头蝉噪声不歇。姬央自打借口死遁离了长安城,便一路奔向琅琊。伏龙寺老住持曾与姬央深夜秉烛觅谈,说一旦有天伏龙寺出事,或是他自家劫难至,凡伏龙寺呆不得的情况下,他可往琅琊王氏寻家主王凝。
琅琊王家供奉着大片寺庙,他在里头随意挑一座做个住持,也就是了。
-这是当时老住持的原话。
但姬央奔过来时,琅琊王氏家主王凝却舍不得让他去做大和尚,反倒百般劝解,将他养在府中做了个清客。
时光一晃月余,如今姬央每日价与王凝吃茶下棋,或是随众王氏子弟们一道骑马射箭,越来越不像个和尚。只除了头上九颗戒疤,依然顽固地烙印在他光头上。
有这九颗戒疤,今生今世他是再留不成头发了。
姬央微垂着眼啜茶,忍不住心生遗憾。秦阆那厮向来爱漂亮,帐中人各个儿清俊,他没了头发,也不晓得能否混得入红罗帐?
“实不相瞒,伏龙寺老师父的病,其实另有隐情。”王凝又摇了摇白玉麈尾,倾身低语道。
姬央眼珠子微转了转。老住持装病,大概与他死遁是一个招数,都想着从长安那坨事体里头脱身。但他面上却依然故作悲苦,叹了口气,道:“老住持今年也才六十许!”
“嗯,于你们这些方外人而言,八十才算下寿。”王凝朗声长笑。片刻后,白玉麈尾轻摇,又轻声慢语地对他道:“伏龙寺老住持眼下是要避讳这些。新帝登基,浩浩荡荡的,率领众皇亲国威、文武百官一道去了趟伏龙寺,这不,伏龙寺老住持就不得不病了。”
这话说的隐晦,但该懂的,都懂。
姬央猜着,老住持不愿卷入六皇子对藩王们的大血洗中。虽说新帝登基第一道诏令就是让诸皇子各自封王滚去封地上再不准回京,但这兆头嘛,看着就像是铡刀高高举起,只是还没磨亮。
待刀锋磨的雪亮那刻,铡刀就要落下。
这些藩王们,怕是一个个的都在劫难逃。迟早是要清藩的!
王凝不晓得瞧破他心思没,只轻声慢语道:“却也好笑!如今这般血雨腥风,长安城内却正忙着张罗着一桩天大的喜事。”
“哦?”姬央也微倾了一倾身。
王凝摇了摇白玉麈尾,呵地冷嗤一声。“听闻,那位不可一世的清河长公主……果然要嫁去西域。”
清河长公主?姬央眼前一瞬间飘过那个不可一世的小姑娘模样,以及最后一面时那个小姑娘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远嫁说来也是则笑话,”王凝轻摇着白玉麈尾,冷冷地笑了一声。“以她中宫嫡长公主的身份,竟被迫要屈尊远嫁去西域,这可真是前所未闻的稀罕事儿!”
这话,姬央不好接。于是,他慢吞吞地捧起茶盏啜了口茶。
“更荒唐的是,听说西域那位拓跋氏竟不亲自来迎娶。长安去西域,路途须经过数座沙漠与雪山,十分艰辛,凶险之极!可拓拔只派了个将领前来代为迎接,简直是不把我中原放在眼里。”
长公主的婚事,自然是中宫与新帝一道定下的。
姬央啜了口茶,将茶盏放下,轻声道:“二人,一个是长公主的亲生母亲,另一个是嫡亲兄长,难道还能成心坑害她?”
王凝拿眼觑着他,白玉麈尾也不摇了。半晌,冷冷地笑了一声。“按我说,法师你该高兴才是!昔日在长安城,听闻那个小丫头惯爱缠着法师。”
姬央双目放空连连摆手。“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王凝故意又拿话试他。“哦?不是都抢人抢到睿王府去了?听闻,那夜睿王府门前,为了法师你,可是打的不可开交啊!”
姬央继续摆手。“没有没有,不能不能。”
王凝忍不住哈哈大笑。雪白色常服在笑声震荡中大敞开来,露出脂玉般细腻皎洁的大片肌肤。隐隐地,就连肚腹那处都可瞧见。
琅琊王氏是世家,有世家的规矩森严,子弟们却也有着世家的放荡不羁。比如这位年方二十七八的家主王凝,惯爱风月,经常就这样披发跣足地摇着白玉麈尾与姬央下棋,甚或还要拿骚话撩他。比如现在:
王凝再次倾身向前,脸皮都快蹭着姬央长长的睫毛了,故意压低了嗓音试他。“清河长公主与睿王爷这二位里头,法师中意的到底是哪个?”
姬央面色一红,也故意压低了声音,慢吞吞地道:“小僧心猿意马一生,瞧中的,自然非常人。”
再无别话。
王凝摇着白玉麈尾候了片刻,见他微垂着眼却死活不肯再张嘴,忍不住呵呵了一声。“说来,这二位可都是皇家的人,法师瞧中的无论是哪位,怕是都没甚想头了。”
姬央探手捉袖斟茶,嘴角也往上翘了翘。“家主说的是!”
茶声沥沥。
王凝慢慢地把身子又坐直了,勾起唇,似笑非笑。“法师既然护着那人名姓不肯说,余也爱莫能助了。”
姬央垂下眼,小心地等茶汤中的涟漪荡开。
姬央晓得王凝不信他,他也不怎么信王凝。尤其事涉秦阆,他总额外要多恪慎些。闲闲地聊完这两则朝廷里的事儿,双方交换黑白,又下了盘棋。
姬央总觉得心不在焉,便匆匆地收了残局,主动认输。
王凝无可无不可,只在起身的时候,忍不住将白玉麈尾掉了个个儿,拿玉柄轻敲他肩头,斜着眼儿,笑的风流倜傥。“看来法师今日果然是有心事。”
“是!”姬央怀中抱着棋枰,故作愁苦道:“实则忧虑师父他老人家的病情。”
“哈哈,你就骗鬼吧!”王凝又拿白玉麈尾敲了他一下,大笑着,施施然扬长而去。
王凝今年也不过二十七八,却已经做了琅琊王氏的家主,生得俊俏,人也风流,待姬央一直如座上宾。要不是姬央心中惦记着秦阆,在琅琊这块儿,日子过得可算有滋有味。
相处了月余,姬央在琅琊王氏的祖宅内尽可畅通无阻,除却未出阁的王氏女外,其余人等差不多的见到他都认得。
姬央双目放空作二呆状,待王凝走后,他一路走出长廊,木屐哒哒。沿途仆从见到他,都纷纷趋行行礼。姬央一径淡淡然,单手立掌,也就这么走到了廊外。
外头一个王氏子弟正在练射箭,见他经过,忙高声喊住他。
-“法师,今日可还要再来与我一比高下?”
姬央歪着点脑袋,双目放空,做斗鸡眼状。“为啥要比射箭?可有甚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