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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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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长公主既不愿叫人伤了他,更不乐意,自家一年多来的朝思暮想落了空。她跺着脚,将满腔恶气都撒在身边。长公主府乐伎、男. !宠们率先遭殃,一个个惊惶莫名地往外扑腾。最后只剩下成排的公主府绣衣卫,手按腰刀,沉默地立在距离公主身后一尺之外。
“走,你们也走!”清河长公主跺脚。
“禀告公主,”公主府绣衣卫首领姓钟,名唤钟奇,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俊俏男人。
姬央从半垂着的眼中看去,微歪着点脑袋,猜测钟奇大约也是公主的入幕之宾。因为钟奇在说话时紧紧咬着牙关、脸色铁青,话里话外都透着对姬央的十足恨意。
-“这僧人来到府后,多次对公主不敬。为何不让我等将他拿下?”
“不要你管!”清河长公主跺脚。见钟奇始终微躬着身不肯退下,竟然一扬手,啪!清脆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当着这么多人面被打了耳光,钟奇立即将牙关咬的嘎嘎响。
“公主,”姬央反倒有些心下不忍。
前世今生,他都是个心底太过软和的人。
姬央在屋顶上沉沉地叹了口气。“小僧不走。若是有话,你可以说了。”
清河长公主扬起脸。这一次迎着春日下绮丽的光,姬央清楚分明地瞧见,清河长公主儿那张瓷白的脸颊上居然有泪水流出。
“……哭甚?”姬央不自觉地怔了怔。
“公主?”绣衣卫首领钟奇也闻声抬头,这才发现,清河长公主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你滚!”对着钟奇,清河长公主依然在跺脚发脾气。
钟奇将牙关又咬紧了些,顿了顿,沉默地后退。随后一扬手,带着公主府数十名绣衣卫无声无息地退开去。
“眼下只有你我二人,”清河长公主仰头,声音忽然变了个调子。
再不是十五岁刁蛮小姑娘,听起来,居然与中宫郭皇后颇为相似。
“十八哥哥,你先下来!我与你说句话。”
“不,”姬央摇了摇头,云淡风轻地笑。“公主,你上来。”
“我,我怎么上来吗?”
姬央似笑非笑瞟了她一眼。“梯子啊,或者爬树也行。”
宫墙下确实种着几棵高树,树围约有两人合抱。顺着树干爬上来,只要轻轻一跃,就能到达屋顶。当朝公主们打小就跟儿郎那样养大,姬央就不信,这位刁蛮任性的清河长公主不会爬树!
他微笑着摆出道难题,随后又补了一刀。“小僧眼下尿急,最多只能再候公主半刻。若公主不上来,那公主这句话,小僧我可就听不得了。”
“你个死和尚!”清河公主咬牙骂了句,突然间,泪水尚未干透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你给本公主等着!”
蹭蹭蹭,清河长公主拧起裙裾,一脚蹬上院墙,随后双脚离地,两条挂着西域金珠子的玉臂往上一勾,居然当真爬上了树干。
上树掏鸟窝、弹明珠以射雀,这是前世在皇宫长大的姬央惯爱与秦阆玩闹的小乐子。他一时心软,嘴巴里说话又太快,将这刁钻招数支给了清河长公主。眼下见人当真要上来,他又忍不住失笑,自嘲地讲了句:“喛,小僧不过就是随嘴这么一说。”
姬央掸了掸月白色僧袍,站起身。他这袖子叫清河长公主拽来拽去,揉的乱七八糟。要不是先前留宿六皇子处,六皇子长年为他备着替换的僧袍……眼下,他就连这件揉的乱七八糟的僧袍都不可得!
昨日那件僧袍,就连袖子都早叫清河长公主拽脱掉半只。
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姬央两世为人,自家觉得也就是个“老不死”,与这小姑娘使性子做什么?再说了,眼下,他还须用得着这位中宫嫡长公主。
至少不能把人得罪狠了。
姬央心理建设做得十分好,轻巧地快步踩过长公主府青灰色琉璃瓦。
那头清河长公主正蹭蹭蹭爬树。清河长公主果然不愧中宫嫡出,自幼骑马射箭,爬树动作却也十分利索。姬央刚一走近,恰遇见清河长公主足尖一蹬树干,双手张开,竟不管不顾地如同一只飞出的蝴蝶般扑到姬央怀中。
姬央冷不丁叫她扑过来,瞬间整个人都木头了。松开吧,怕这位金娇玉贵的长公主当真摔下去。呃,但是接人吧……他眼珠子一转,提起两根手指,恰好挂住了清河长公主的腰带。
“接住你了。”
姬央脸上却还是笑眯眯的,单手立掌,又诵了声佛号。
清河长公主眼眸底的神色一瞬间莫名,有暗流涌动。“十八哥哥,你生来就这样风流,为何不肯与我做对夫妻呢?”
“夫妻?”姬央忍不住失笑。“长公主的婚事,自然轮不到小僧这种红尘俗物。”
这句话说的颇有意思。
明明补的是先前在御花园里头,睿王爷秦阆当着清河长公主面骂他的那句。
清河长公主也眼珠子转了转,随后扑哧一声笑了,道:“睿王是个蠢货。十八哥哥,你莫要与他见气。”
“非也非也,我佛慈悲。”姬央念了句不伦不类的佛号,随后微微垂下眼,笑道:“正所谓各花入各眼。公主对睿王不喜,小僧倒还觉得那人……”
他在日头底下微眯起眼。
清河长公主心底顿时警铃声大作。“难道你欢喜他?”
声音也转冷三分。
姬央笑而不答,掉开眼,避重就轻地问她。“方才公主要与我说的是什么话?”
“哼,方才是方才,眼下我又不想说了。”
“哦,”姬央淡淡地喔了一声,手里提着清河长公主腰带,暗地里一运气,口中轻飘飘地道:“如此,那就莫怪小僧得罪了。”
说罢,手一扬,竟然将清河长公主原模原样的又扔回那棵树的翠冠里头去。
春天树叶生长繁茂,这一摔,就以清河长公主的功夫底子,那肯定是摔不死的。最多也就发簪乱了一些。
姬央心里头有底气的很。转过身,轻飘飘的,足尖一点就要在青天长空下飞出去。
“……喂——!你个死和尚!”清河长公主的声音遥遥从树冠中钻出来。“本公主、本公主……最迟年底,本公主就要嫁去西域了。”
清河长公主的哭喊声中莫名透出股真切的伤心。
姬央忍不住一回头,提的那口真气便泄了。身子一飘,整个人好险没直直坠落。他忙不迭卷起僧袍就地连滚,双手护头,就地连续翻了七八个滚,这才勉强站住身。
可是在刚才,他一运劲已经飞出了公主府。再回头?他与清河长公主之间,那可真就没法善罢甘休了。
隔着道高高院墙,清河长公主只在姬央的念头里活了半寸,随后他便开始琢磨西域的事儿。当朝不比前世,三百年前,前世那位同样姓秦的暴君与其枕边人程大司空手段凌厉,夫夫俩曾双双亲自出征。前世程大司空发了狠,在号角响起时喊出的原话是:一个不留。从乌古尔、楼兰到上下车师国,谁都不许再跨过黄河以东。
可当今么……西域那块儿常年作乱,据说西域三十六国近年来隐隐然已有了拱卫之势,拥出一位姓拓跋的蛮子做了个首领。
这拓跋氏铁蹄威猛,看这几年动作频繁,竟似乎有要铁骑长驱直入、踏破中原河山的意思。
清河长公主是中宫所出,若无意外,下任新帝君就是她的嫡亲同胞哥哥。清河长公主此刻喊出“要嫁去西域”这句,怕不是空穴来风?难道当朝在六皇子即位后,竟要走回传统的和亲之路?可什么样的糟糕局势,才会需要将一位中宫所出的长公主嫁过去给拓跋氏?
……嘶,他考虑这些做什么?!
姬央猛一回神,掸了掸僧袍。再看天色,下午未时左右。如此,今日清河长公主不惜各种手段将他带到公主府也就情有可原。倘或长公主说的都是真的、那颗欢喜丸也是真的,那么在西郊的伏龙寺,他是回不去了。
今日好悬保住了童子身,就已经相当不容易。
郭皇后亲自开口销了他的度牒册子,他若回伏龙寺,也不过是于老住持为难。
再者,国丧三个月有余,老住持怕一时半会儿也得羁留在宫中。
他去何处?
姬央慢吞吞地走出几步。出了长公主府,便是热闹非凡的兴庆坊。兴庆坊间胡肆林立,他立于街头,耳边吆喝声阵阵,里头夹杂的都是半生不熟的长安官话。偶尔有高鼻碧眼的西域胡人从他身边匆匆经过,扑鼻一股羊肉腥膻味。
姬央立定脚跟。是了!反正眼下他是个尴尬人,倒不如去撞一撞……另一个比他更加尴尬的人。
走,睿王爷府——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