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弑神录》王淮英

2、第2章

　　“皇......皇姐，孤早就不会哭了！”太子殿下弱弱反驳道。

　　白昀放开了白穆辰，撇了撇嘴：“在姐姐心里你一直是那个总是委屈的小太子嘛......瑶瑶，你说是不是？”

　　长公主朝靠在柱子上的青衣女子高声道。

　　“说来，皇弟，你与瑶瑶十多年未见了吧，该不会忘了她吧？”长公主笑嘻嘻地朝白穆辰眨眼睛。

　　怎么会忘呢......太子殿下默默想着，看着渐渐走来的清隽身影，一步步化为虚影，慢慢地和那个记忆深处瓷娃娃一样的小女孩重合，他产生了些许近乡情怯的感觉。

　　“唔......拜见太子殿下。”青衣简装的安清瑶朝太子抱拳行礼，然后用生疏谨慎地目光打量着他。

　　“怎么会呢？皇姐。”白穆辰知道自己一定要主动说话，阿瑶是女孩子，这么久不见，有些......羞涩，很是正常，于是清了清嗓子。

　　“阿瑶妹妹，好久不见，甚是想念，你变化真大。”太子又怕安清瑶误会，连忙补充：“当然是好的变化，越来越美了！”

　　十几年来，他周围都是一帮大老爷们，一直和这些人相处，太子根本不知道怎么夸姑娘才会不引起反感。

　　只能想到最直白的形容词。

　　安清瑶看到眼前高大的太子殿下，努力从记忆中寻找熟悉的片段。

　　金黄弁服，红色衫衣，白色下衣，鹿皮腰带，绶带环佩，左手拇指上戴着青玉扳指——这个很熟悉。

　　至少着装上符合记忆里的太子殿下，因为衣服的款式没有变化，只是放大了好几个尺码。

　　修长高大的身材，面部轮廓清晰有致，鼻梁高挺，眉如雾霜，眼似琥珀，皮肤白皙，笑起来有些放荡不拘，此刻的神态却略微带了些讨好的意味——这个不熟悉。

　　她隐约记得，印象里的太子，是一个糯糯的、连天黑都会害怕的小男孩。

　　总之不是这样看起来不怎么稳重的形象。

　　安清瑶的神色更加谨慎了，甚至又多了一抹警惕，只见她斟酌回道：“殿下也是......更加的英姿不凡、出类拔萃了。”

　　白穆辰被这两句客套话说得飘飘然，长公主在他耳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话，他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英姿不凡，出类拔萃......阿瑶心里果然一直有他！

　　心里喜滋滋。

　　“我说——今天是端午节，晚上也有庙会，要不要出去玩？”白昀盯着白穆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

　　太子殿下回过神来，重重点头：“去，当然去，一起。”

　　旁边的钟林开始哭丧着脸：“我的亲娘小祖宗诶，晚上您还要批奏折，还有太傅大人给您布置的功课呢，您已经拖延了好几天......”

　　只见太子殿下给了他一个凶狠的眼神，钟林吓得立马闭了嘴。

　　“钟林，父皇要是问起，你就说我生、病、了。”白穆辰大义凛然道：“没有人不会生病，太子也是人，太子也会病。”

　　钟林的嘴委屈地嗫嚅了几下后，终是没有说话。

　　皇上不会罚您，可是动不动会罚我们这些下人啊！您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皇姐，阿瑶，孤好久没有出宫了，今天正好偷偷溜出去！”他欣喜说道。

　　钟林心说：您昨夜才偷偷溜出去过，真是贵人多忘事。

　　“好啊，那我们都换身轻便衣服，半个时辰后含章宫的西墙头下见——那里好翻墙出去。”长公主也兴高采烈道。

　　钟林心里又说：女祖宗诶，您再大点声，皇上马上都能知道了！

　　钟林心里苦，但是钟林不说。

　　换了身白衣的太子殿下神清气爽地朝含章宫走去，他手里拿着折扇，腰间配了和扳指同色的青玉。

　　好似江湖上的诗人浪客。

　　这身是他精心打扮的成果，话本中引得官家小姐喜爱的风流贵公子都是这个形象，不知道阿瑶会不会喜欢。

　　钟林小跑着跟着太子殿下，苦苦哀求：“殿下，您就带上老奴吧，只有阿传一个跟着您，老奴不放心。”

　　况且您穿得像是发光的夜明珠，在大街上未免也太显眼了吧。

　　“你不必跟着，这是我们年轻人的活动，对吧，阿传？”太子殿下朝身后几步远的黑衣侍卫挤了挤眼睛。

　　“在下可保殿下安全，钟公公不必担心。”黑衣侍卫接收到了信号，闷声说道。

　　被嫌弃的钟公公像是霜打后的茄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子、公主、安小姐还有阿传四人，身手矫捷地翻出宫墙。

　　一个赛一个的熟练。

　　独留下了胖胖的他。

　　钟公公的神色立刻由乞求变为了凝重和怅然，对旁边的小太监说道：“小木子，去请暗卫调上四个高手，暗中保护着殿下。”

　　殿下年轻，涉世未深，还是需得他这个老奴才多加操心。

　　......

　　出了宫的太子殿下，像是出笼的小鸟、归林的野马、入海的鱼儿，充满了活力和精神。

　　走在大街上，一行几人样貌不凡，惹得路人纷纷注目。

　　“弟弟，我们上次见面，是五年前吧？那时母后刚走......”白昀公主再次看到皇弟，禁不住提起了往事。

　　五年前，皇姐确实偷偷回过一次宫，原因无他，他们的母后去世了，她来看最后一眼。

　　那时候，他跪在巨大的棺椁前，黑衣短剑的皇姐悄悄躲在柱子后面，默默看着母后发丧。

　　没有旨意，长公主不得回宫。

　　所以，他即便看到了阴影中的皇姐，也只能佯装不知。

　　“对啊，时间过得真快，好在姐姐现在回来了，母后终于不用整夜惦念着你的安危，想来在天上也能宽慰。”白穆辰感叹道。

　　八岁的公主被送离了皇宫，苏皇后心疼女儿，那时夜夜抹眼泪，小太子也是从那时开始长大，发誓不再让母后担心。

　　可惜母后没能等到皇姐回宫的那一天

　　也没等到他成为英武君王的那一天。

　　“今日刚回宫，我去拜见父皇，他......也老了许多。”夜幕黯淡的灯光下，看不清长公主的神色，只能听见她平淡的语气。

　　“父皇这些年，也不好过。”白穆辰讪然道。

　　又是和朝臣们斗智斗勇，又是安抚黎民百姓，还要教导培养处于青少年叛逆期的太子，属实不易。

　　长公主没再接话了。

　　一时有些沉默。

　　倒是安清瑶清脆的声音传来：“前面就是庙会了。”

　　不远处，星星点点明亮的灯火逐渐在眼前扩散开来......各种小摊小贩的吆喝声也变得清晰可闻。

　　茶楼、酒楼、青楼、饭庄、赌场......百般众生相，热闹升腾的佳节美景，一一出现在了几人眼前。

　　明亮、欢快的烟火气息。

　　“好耶！我要买十个糖人！”长公主瞬间改了低沉神态，大声说道：“阿辰出钱！”

　　“清瑶呢？想买什么？”太子殿下转头询问在长公主面前显得寡言的安清瑶。

　　“呃，那我也，糖人？”安清瑶面对太子的主动搭话有些不知所措。

　　实在是太久不见了，不可否认，大家都变化了许多。

　　“还有麻薯、烤鸭、冰糕、肘子......”长公主伸出手指，一个一个地扳着数着。

　　“啊......皇姐，你大晚上能吃这么多吗？”太子殿下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阵仗，姑娘家，都很能吃吗？

　　“还有瑶瑶啊，吃不完还有你！剩下的都给你！”又是熟悉的娇蛮语气。

　　安清瑶听了后微微咳嗽，似乎在提醒白昀，眼前的这个人是长大版的储君，未来的皇上，不能像过去那样，随她欺负了。

　　“那——随意吧。”只见太子殿下假装垮下了脸：“孤......我吃不完还有阿传呢。”

　　阿传内心：在下知道自己处于食物链底端。

　　几人混入人群之中，立马就被满街洋溢着的节日气氛所感染，白昀公主蹦蹦跳跳，指到哪儿白穆辰就买到哪儿。

　　太子殿下这下总算看明白了，皇姐说要带着他出来玩，实则是想带个钱袋子。

　　不过看到阿瑶有些清冷的脸庞也渐渐变得轻松和喜悦，像是春天融化开来的小溪，映着橘红色的灯光，格外好看。

　　白穆辰陡然觉得自己花再多的钱都值得。

　　“阿瑶，我帮你拿。”这是他看到安清瑶手上东西太多了。

　　“阿瑶，想吃熏肉粽子吗？”这是在粽子摊前。

　　“阿瑶，别、别、少喝些酒，对身体不好......”这是长公主随手拿了几罐桂花酿递给安清瑶后。

　　安清瑶一边感到不好意思，一边又觉得耳边嗡嗡嗡地响。

　　啊，话实在有些密，原来太子殿下是个话痨。

　　这些年来，她周围都是沉默寡言的人，唯二有两人能一直说个不停。

　　一个是公主。

　　一个是太子。

　　太子是她今天新加入话痨名单的人。

　　在身后几步远的阿传忍不住翻白眼，殿下啊，您也太明显了，您、您这样一直献殷勤，只会吓到安小姐的！

　　突然，人群间一阵骚动。

　　几个黑衣蒙面人狂风似的逼近正在买酒的几人，人群中传出了妇女孩童的惊呼声。

　　阿传神色一凌，正想拔刀出手。

　　一只有力的、白皙的手拦住了他的刀柄。后面紧跟着的、藏匿的暗卫看到手势，也选择了按兵不动。

　　太子殿下阻止了他动手......

　　电光火石间，几支小刀飞速冲着长公主破空而来，随之还有带着万钧之势刺来的利剑。

　　白穆辰以为长公主会出手。

　　但是没有。

　　就在暗器将要刺向公主命门的一瞬间，凤吟似的利啸声“嗡”地在耳边炸开！

　　只见束身青衣的安清瑶反手抽出暗银色的腰带，那腰带柔软而细长，却在安清瑶手中化为了三尺青锋。

　　剑身震动颤栗着，发出长鸣，挡下了几个暗器。

　　带着愉悦的、嗜血的声音。

　　青衣少女暗沉的眸子注视猎物般地注视着冲向几人的黑衣蒙面刺客，持剑侧身卸了首当其冲的黑衣人剑上的势与力。

　　然后顺势让他的剑刺向别处，膝盖顶向刺客手腕，废了他的手筋。

　　送剑格挡、反身刺向咽喉。

　　快速下腰躲过暗器，拧过身来绊倒一人，挥剑划过。

　　俯身快速逼近最后一个黑衣人......

　　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就有三个黑衣人被抹了脖子，倒在了地上。

　　死了。

　　最先的那个黑衣人被废了手筋，已经被阿传摘了他嘴里的毒药，快速制服住了。

　　长公主依然笑吟吟地抱着酒罐。

　　一片灯火通明之中，受惊的人群中间，向来心大不着调的太子殿下沉默地站着，手脚冰凉。

　　他十一年来心里一直挂念的温柔甜美的女孩，在他的面前。

　　此刻她眼中是摄人心魄的光芒，嘴角是不羁的冷笑。

　　身姿笔挺而清瘦，修长的青葱指捏着白绢，细致地擦拭着染血的利剑。

　　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太子殿下心中充满了震惊和无措。

　　万千华光中，他的阿瑶，熟悉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