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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入羊城诸事不顺 ...

  •   “小凯,这小半年时间咱们都把这河北境界儿跑了个七七八八了,这一路全占着以前跟过傅爷的人给咱们搭班引荐,可都难以扎根立足,这样下去终不是法子啊,最初跟着的人也只剩咱们三儿了,若再往南走,这京戏可就更不吃香了。”六子边把弄着火堆边说。
      “六叔,这半年时间你们跟着我受苦了,一路风餐露宿,原想着要继承师傅遗志将戏班发扬光大,谁知尽落得如此境地。”林祎凯眼眶里蓄满了泪,为了不让大家灰心,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六叔,我相信天不绝我,定有法子的,赶了一天路,大家都累了,各自休息去吧。”说完,林祎凯就转了个身躺下了。
      六子还想再说什么,可看着林祎凯瘦弱的脊背,心想着这才是个十六岁大的孩子,本应是无忧无虑的年龄,却要承担起光复戏班的重任,就不忍再说什么,只心想无论未来怎样,自己都定要照顾好这个孩子。

      林祎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索性来到河边,看着月影婆娑的黑夜,想着自己这十六年来所承受的一切,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师傅,我好累好累,我也想休息啊。”林祎凯对着黑夜在心底诉说自己平日里无法言表的话语,几个大汉的鼾声打破了林祎凯的思绪,林祎凯转头看着这几个一直跟着自己的“亲人”,心下忽然坚定了几分,“是啊,还有你们,无论怎样,这个世界还有你们陪我一起面对。”林祎凯擦干眼泪,走回火堆边躺下,听着身边此起彼伏的鼾声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六叔就被收拾东西的声音吵醒,“小凯,你这是?”
      “广州,我们去广州。”林祎凯一脸坚定地说道。
      “广州?小凯,咱们唱大戏的去那儿,能行吗?”六子和一干人都一脸疑惑的看着林祎凯。
      “现在中国到处都乱,我一路行来听人说广州正是革命的前沿,而且戏剧更是蓬勃发展,些许会有机会。”林祎凯虽嘴上坚定,但实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不知这个决定是否正确,只想着走一步算一步。
      六子一干人一向不拂逆,虽心有疑惑,但面上却显出信任的表情,“全凭小凯做主。”便利落地收拾起东西踏上了这茫茫的前路征程。

      林祎凯一行人纵踏半个中国,花了几个月才到达广东地界,可一路行来却是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人犹在,却道万事转头空。
      “也还没春分呢,这地方怎就如此的热,小凯,咱们在此休息一下吧。”六叔等几个大汉都早已汗流浃背,巴巴地看着林祎凯。
      林祎凯抬头看着毒辣的阳光,有一秒的晕眩,急忙扶着马车,闭目稍许后张嘴说道:“前面刚好有一条小溪,咱们就先在那树下休整片刻。六叔、李叔,你们把马车拴好,去打点水给马儿。”说罢便从马车上跳下。
      几个大汉拴好马儿,都如那离玄的箭般冲向了小溪,林祎凯 也早就急不可耐地跑到溪边捧起水喝了起来,喝够起身的时候额间渗出的汗珠连同溪水顺着优美的脖颈缓缓流下,白皙的脸庞被太阳晒得翻起了阵阵红晕,蒲扇般的睫毛有一搭没一搭地给眼下挡起了阳光。

      强烈的阳光加之舟车劳顿的疲累让大家伙都昏昏欲睡起来,突然一股冰凉抵上了脖颈,林祎凯猛地睁眼就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吓得惊叫起来,男人将林祎凯拉起,林祎凯才看清六叔、李叔、平津几人正和四个同样叫花儿模样的人扭打着。
      “哟,好一张俏脸,爷走了这许多地方,见了这许多的人,可从没看见过这般好看的脸。不若跟了爷。”说着边摸了上去。林祎凯又惊又怕,正在推搡中,听得一声大喝,便看见那男人头流鲜血应声倒下。剩余山匪看到来人众多,便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林祎凯慌忙上前查看六叔几人,看到都是一些皮外伤,长舒一口气,这才注意到救自己的是一个十多人的小队,打头的那人鼻尖架着一副金丝镶边的圆片镜,梳着整齐的头发,穿着一身发旧却格外干净的长衫,三十出头的模样,文文静静,手中仍拿着木棍看着自己,林祎凯朝着那行人抱拳行了一礼。“在下林祎凯,我们行至此处突遇山匪,幸得各位出手相救,敢问尊姓大名,日后若有机会,我们定当报答。”
      “路见不平,仗义相助罢了,我叫严琦。”严琦转身对同来之人说道:“看看这几位的伤势,今日天色已晚,不若我们今日就在此休息,也以防那群贼人再来。”
      严琦坐到林祎凯身边,看着马车上装的东西,“你们是戏班子?”
      “长生戏班。”
      “听你们口音,不像是南方人啊。”
      “我们从河北来,一路辗转才到此地。”
      “既是京戏班子,怎会到我们这儿,你可知广东一向崇粤剧,不喜京戏。”严琦不解。
      “严先生,我们怎会不知,全是因为无处可依,才会背井离乡,只盼能寻一处安身立命之地。家已不成家。”林祎凯眼眸暗了几许。
      “国又何成国?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这世道谁又能置身事外呢。”
      “严先生,你们又是要赶往何处?”
      “一月底,日本贼人指挥海军分三路突袭了上海闸北,还对我军阵地及民宅、商店狂轰滥炸,死伤无数。贼人亡我之心不死啊。这些都是如我一般的平庸书生,我们自发组织,准备前往上海,只盼能报效祖国一二。”
      “可你们只是一介书生,可以做什么,又能做的了什么呢?”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在家国面前,何义为大,何事为重。把诗书马上,笑驱锋镝。不过一命耳,若能报效一二,亦不足惜兮。”
      林祎凯看着严琦的铁定,听着严琦的激昂,眼眸里透出了一丝光,心中涌出了一份向往,那是这十六年里都不曾有过的澎湃,是热血天下的涌动。

      是夜,两人越聊越投机,林祎凯向严琦讲述一路行来的所见所闻,情到深处皆是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严琦向林祎凯讲述在广州发生的次次变革,都感慨前人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英勇大义。
      一夜畅聊均不觉天色已亮,待大伙收拾好东西,也就到了要分别的时刻了。
      “你们既是去讨个安身之地,那就去广州吧,广州民风开化,经济发展,还算太平,或许有你等扬眉之时。”说罢从兜中取出一支钢笔,递与林祎凯。“小凯,有幸与你相识,只怕再无相见之日,这只笔已跟随我多年,今日赠与你,留一念想,若你们在广州有何难处可到马氏洋行寻求帮助。”说罢抱拳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林祎凯看着严琦渐行渐远的背影,满耳都是严琦“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话语,想着祖国“四万万人齐下泪,天涯何处是神州”的悲恸,眼泪尽不觉流下。将手中的笔拿近一看,银色笔盖上刻着早已磨损的严琦二字,抬头朝严琦离去的方向深深的做了一揖,这才转身追上六子的马车,向广州行去。

      到达广州时正值最热的日子,虽一路走来,穿过了许多的大城市,但这里的繁华还是着实惊到了林祎凯一行人,心下立即对来此多了几分信心。“小凯,咱们现在该去哪里啊?”六子问道,心中充满了对于未来的茫然,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林祎凯听着全然不识的语言,面对这繁华且陌生的城市,前路如何,心里也不由自主地打起了鼓。“咱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一路打听,一路碰壁,不是听不懂就是位置价格不合适,终于几人在四牌坊找到了一栋破旧的三层小楼,房东愿意将顶层以他们能接受的价格出租。
      当晚房东陈进财一家做了一大桌子菜算是正式欢迎林祎凯一行人。席间双方才进行了正式的介绍。
      “我们本是北平一个常驻戏班,由于局势动荡,加之老班主去世,所以戏班解散,我们几人听闻广州经济蓬勃发展,心想着来此寻条生路,晚辈林祎凯,是戏班里的旦角,这位是六叔,这是李叔,两人都即可充当乐队还可上台,这是平津,比我大一些,是戏班里的小生行,出发时原有六七人相随,可一路走来一路离去,终只剩我们四人相依。”林祎凯话语间多了一层伤感。
      “走就让他们走吧,咱们四个一条心”六叔看林祎凯难过赶紧说道。
      “你们几人既来到我家也算缘分,我姓陈,名进财,这是我媳妇,我们一家靠经营糖水铺为生,就在出门左拐的路口,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陈小凤,已经嫁人了,二女儿陈小蝶,还在上高中。你今年多大了?”
      “我是被我师父捡到收养的,并不知具体的年岁。”
      “今年差不多十七了。”六子抢着回答。
      “我看你和我二女儿差不多大,那今后我也和大家一样叫你小
      凯了。”陈进财看着林祎凯,不免心生怜悯,说出的话也温柔了几分。
      “嗯,陈叔。”
      “好啦好啦,边吃边聊,菜都要凉了。”陈嫂赶紧打断,捡了一块肉就往林祎凯碗里放。
      林祎凯低头吃下了那块肉,可眼泪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打出生以来,除了身边几个人对自己的关心,还从没有人像陈叔陈嫂一样对自己那么好,虽是第一天见面,可依然让林祎凯萌生出了许久未曾有过的温暖。
      “对了,小凯,你们既是戏班,那可有何打算?”陈进财问道。
      “我想明日先和大家出门打听打听,看看广州戏院的情况。”
      “嗯嗯,那赶快吃,吃完,你们好休息,明早还要奔波一天呢。”

      第二日,林祎凯几人起了个大早,向陈进财打听以后就出发了。当时广州最出名的戏院就是乐善戏院和海珠大戏院,两处戏院地段繁华,人流众多,远近闻名。林祎凯几人到达乐善戏院时已近中午,找到戏院的管事人,向管事人说明了来意后,管事人询问林祎凯是否会唱粤剧,林祎凯自然是不会,无论林祎凯几人如何向管事人推销自己,对方只一味地拒绝,就将几人赶了出去。吃了这个闭门羹以后,几人都有点心灰意冷,出门前对未来的憧憬被一点点吞噬。
      遭此拒绝,加之天气炎热,几人都像泄气的气球一般瘫坐在街边,沉默不语,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林祎凯突然跃起,“走,咱们才去了一家,别泄气,还有海珠大戏院呢。”
      几人看林祎凯的语气,心中也有了几分底气,都又充满了信心。来到海珠大戏院门口,几人都停下了脚步,前面的失败仿佛一堵墙挡住了几人的去路。直到李叔先开了口:“管他娘的,成不成,做了再说。”于是几人找到了海珠大戏院的管事人。
      “大叔,我们是从北平来的戏班,我是唱旦角儿的,这位是唱小生的,这两位即会乐器还可登台。”林祎凯说完这句心下怯了几分,“不知你们这儿是否还需要?”说这句话时已是彻底哑了声音。
      “京戏班子。”管事儿的嬉笑了两声,“广州可不是北平,我们这儿不需要你们,走走走,别耽搁我们做生意。”说着就把人往外推。
      “嘿,你狗眼看人低,你可知道我们曾是北平最著名的戏班子。”六子和李叔气不过当场就要和管事儿的吵起来。
      “这么厉害那还来广州作甚,滚滚滚。”管事儿的转身离开,身后窜出了一众打手。
      林祎凯见势,和平津两人将六子和李叔又拉又拽的推了出去。两人来到了外面仍是面色铁青,拳头紧握,门口一摆摊的大叔见几人便开了口“看你们几人不像是本地人,从外头来的吧。”
      “是大叔,我们是从北平过来的。”林祎凯回到。
      “你们是想去海珠唱戏吧?”
      “是,本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
      “你们可知这海珠大戏院是广州最负盛名的戏院,现在最有名的三生三旦可都在这儿,所以人家怎么会看上你们。”摆摊大叔接着说道“我看你们都是本分人,给你们指条道,这广州从来都以粤剧为主,而这些大戏院向来都是有钱人来的地方,这有钱人又都是些土生土长的,怎会喜欢这京戏,一直往南走到上九路,那一段都是外来的,兴许你这京戏还有出头日。”
      林祎凯一行人拜过大叔就往回走,一路上几人都相对无言,对前路都充满了困惑。路过进财糖水铺的时候,陈进财正准备关门回家,于是几人帮忙关了门一起回家。
      刚到家陈进财就一面吩咐陈嫂赶紧做饭,一面对林祎凯说道“小凯,待会一起吃饭,你们先上楼休息一下,等会叫你们。”
      林祎凯连连拒绝,可终是推辞不了,林祎凯心里知道陈叔陈嫂是帮着能省一分是一分,更是对两人多了几分感激。

      吃完饭,陈叔对林祎凯说“这世道就这样,别灰心,总有出路的。”林祎凯来到楼下,六子正在喂马匹,“六叔,明日我和平津去上九路看看,你和李叔寻法将这两匹马卖了吧。”
      “卖了?这可是跟着我们一起闯荡的亲人呐。”两匹马儿一直都是六子照料,现在听到要卖了,心中顿时涌起了阵阵不舍。
      “一路行来,本就不多的钱已经用了个七七八八,看这样子暂时也找不到糊口的事儿,总归是要吃饭的啊,卖了吧。”
      六子自知小凯说的有理,只是心中仍是万般难受,只草草回了一句“知道了”,便上楼去了。

      留下林祎凯一人,林祎凯一句话不说,只抚摸着马儿,地上却是湿了一片。林祎凯矗立良久,深深地看了马儿一眼便转身上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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