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世玉》彻玥临

5、五叙

　　“缘琛，我心悦你。”少年的声音里是纯粹热烈的爱意。

　　缘琛有些出神，林叙川从身后抱住他，唤他的名字，“缘琛。”

　　缘琛转过身，熟练地牵起林叙川的手，“嗯，我们走吧。”

　　一年前，在缘琛猝不及防下，林叙川跟他告白了。缘琛手足无措，等他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很没出息地临阵脱逃了。
　　他花了几天时间冷静，才出现在林叙川面前。

　　少年看到他的那一刻，原本蓄满雾气的眼睛里整个世界都明亮了。
　　缘琛瞬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任凭少年急切地跑过来，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不放。

　　“我应你。”缘琛听见自己这么说。话出口，心里没什么后悔，只觉得仓促。相隔万年的情有了回响，释然中深思下来，染上了针脚般细密的心疼酸涩，酥酥麻麻。

　　林叙川看着他，嘴唇轻翕，“你莫离，我不放。”

　　缘琛轻呼出一口气，把自己的手慢慢地抽离出来，转而慎重地回握住他的手。

　　林叙川只觉得自己的心在猛地下沉中又被高高抛起，恍惚中在缘琛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清晰地占据了大半个眼瞳。不知为何，心里最先涌起的是难言的酸胀，欢喜轻松和其他复杂的情感全部发酵成一团，思绪纷乱。
　　最终，他只对着缘琛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缘琛，你可不可以不要反悔。如果你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啊。

　　林叙川心里总有些忐忑，一个月后把缘琛推倒，又破戒了。同样青涩的两个人，缘琛怕弄疼了他，极尽温柔。林叙川开始却确实疼得直掉眼泪，渐入佳境后就沦陷了，更别提第二日起来时不酸不痛，神清气爽，容光焕发，被滋润得极好。这玉养人果真不错!

　　现在两人并肩走着，林叙川突然问缘琛，“缘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不想跟我说?”
　　缘琛的眼波微微晃了晃，“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到你出去了，在山谷里坐了一夜，你是……看到了什么吗？”林叙川摩挲了一下他的手指。

　　“川，你知道你还有有一次大劫吗？”缘琛平静道，但这语气让林叙川不安。
　　缘琛对林叙川的称呼有变化，平常叫他小川，有时候会叫他川。叫他小川的时候，语调平缓，温柔浅浅；叫他川的时候，声音会变轻，却有力度，像极了穿透时光的呼唤。

　　“不过不必担心，会好的。”缘琛又道，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
　　林叙川抓住被风扬起的玄色袖摆，嘟囔着，“是吗?你别落下我一个人。我可只有这一个要求。”因为再多的，不敢要求。

　　缘琛没再说话，他想，川，万年前，我没有回应你的感情，一是我那时还不能以同等深切的感情对你，二是，我担心你会后悔。
　　让你一人坚持了万年，现在可能又要让你熬。
　　若是这次你不想等了，就随心所去吧。
　　真算起来，是我欠了你。
　　也许，我实非良人。

　　接下来几天都平静地渡过了。
　　入夜是晓星残月，云朵缓缓地堆积到一起，原本晴朗的天空暗了下来。但这一切都隔绝在窗外，林叙川看不见，他的视线里是缘琛乌黑的发和好看的颈线，还有一缕墨发散落在他胸前。两人躺在床上，气氛安宁。林叙川盯着缘琛看，目光顺着他淡青色的经络向上，突然觉得缘琛好像清瘦了些。
　　“怎么不睡?”缘琛睁开眼睛看着他，片刻后，主动把他抱进怀里，再贴紧一点，就能听到彼此的心跳。林叙川的声音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就这样被打了回去。
　　也许是被缘琛的气息暖暖地包围着，林叙川渐渐地睡了过去。

　　沉眠无声。
　　等林叙川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是有些暗沉沉的。林叙川往身边一摸，意料之中令人不安的凉。他起身瞥见桌上一张纸条，是缘琛的字迹，“远行一段时日，勿念。”
　　林叙川多少有些生气，缘琛还是一声不吭地走了，若是他回来，他一定要和他好好说道说道。林叙川在颈脖上摸索片刻，抓住了一根细绳，拉出来一看，是一枚泛着金光的渐变红的美玉，不用说，肯定是缘琛给他留下的。
　　“人不在，给我留块玉。”林叙川嘟囔着，把玉小心地收进了衣服里。

　　他推开窗，敏锐地感觉到天地间的灵气稀薄了不少，尤其这里是灵气丰沛的珏罗山，变化更为明显。山上草木青翠依旧，却隐隐透露着一股悲伤的气息。
　　珏罗山，失去了它的守护神。

　　林叙川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郁，收拾好了便飞快地下山。
　　小镇如往昔般平静，只是路上的行人少了不少。林叙川如同幽灵穿梭过街道，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下一刻就会炸裂。

　　缘琛的气息淡了，他到底去哪里了？

　　林叙川游荡了一天，暮色渐渐四合，小雨不期而至，他终于停下脚步，立在石桥上出神。
　　烟雨如纱，一切模糊不清。

　　一柄伞盖忽然悬在林叙川的头顶，林叙川猛地回头，看到的却是安梨担忧的脸庞。
　　他的声音微哑:“姑姑?”
　　安梨轻叹了口气，“我一个月没见到你了，大灾持续了半个月，还好你没事。”

　　林叙川一怔，缘琛的话像在脑里扎了根，“玉可挡灾。”

　　“这是他的劫吗？”妖都是有劫的，大妖更是凶险。他原以为他功德深厚，就不会……

　　安梨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回想起缘琛说过的话，“三分之一是，有一部分是……你的前世，剩下的是这人间该历的，但大人他不忍。你知道的，大人……很喜欢这里，也……”
　　安梨的话没说完，林叙川就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他很喜欢这里，肯定还在这里，我……去找他，他肯定是一时间忘了回来了。”林叙川把自己的手心掐出了血。

　　安梨只能点点头，说:“大人给你留了东西，你收好了。”她在心里默默地说道，他也很爱你呀，虽然明白的晚了点，你原本……也是妖的，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缘琛大人说你无法成仙，这样的话，你的特殊让你每一世都不能长久存活。
　　但……现在可以了。
　　飞升也好，留在人间做地仙也罢，我相信你总会找到他的。

　　只是这重逢之前的岁月，会是怎样的相思蚀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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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缘琛，是一只有七百年记忆的玉妖。
　　为什么说是有七百年记忆呢？
　　因为我一直觉得，我不应该不止这些年岁。
　　我的意识是在一片剧痛中苏醒过来的，我看到了自己的本体——一块碎玉。
　　玉心魄也没有了，那是玉妖最重要的东西，凝结了大部分的修为和功德，还包含着一块灵魂碎片。但那应该是我自愿挖出的，切口很整齐。

　　我花了七百年时间来修复本体，在修复好的一瞬间，我直接化作了人形。

　　漂着河灯的水面上倒映出一个玄衣少年。

　　我望了一眼那模糊的面容，并不是很在意，妖类的化形，少有皮囊不精致的。

　　各种花灯将长街照得亮如白昼，此刻的人间喧闹又温热，像人族永不停息的脉搏。

　　我立于其中，不由得有些怀念这人间烟火气。我往身边看了一眼，张口想说点什么，又忍不住一滞，我身边现在没有人，我是想跟谁说话呢？

　　熟练地拿一块美玉去当铺里换了些碎银，我在街上闲逛起来。

　　“老板，来一份花酪酥。”

　　“好嘞！”

　　温热的糕点入手，我忍住把它又递出去的冲动，放入袖中。

　　继续向前走，我听见隐隐有咿咿呀呀的声音，再走近一看，果然是个戏台。

　　台上的女伶人丹青绘面，水袖轻扬，身姿婀娜。

　　我在人群后面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看着台上这一出戏。

　　“……我与郎君久别离，长相思兮不可期。一念山河空行远，君不归兮心不齐弃……”女伶人的声音柔情似水。

　　他们说，这是出旧戏，但一直有人在唱。

　　“……忽见日边帆影来，不知归人是哪家……呀……”

　　我看着四周人影憧憧，心绪却异常平静。花酪酥的味道在我口中绽开，我想，这个味道应该很多人喜欢。

　　第二天这出戏唱下一折的时候，我又来了。

　　有少女看见我，大方地问道:“昨天也看到公子了，公子可是在等人?”她的语气里有几分揶揄。

　　我淡然地笑笑，转身隐没在台下的人群里。

　　也许是过了有一会儿了，我感觉到有人向我这边靠过来，我一回头，看到一个道士打扮的俊逸青年，视线交错，相顾无言。
　　我这才认出，这个容貌不凡的青年，似乎是名地仙。

　　来捉妖的?

　　我正斟酌着要不要和这位地仙解释下我一个妖物为什么混在人群里，青年的瞳孔在看到我的一瞬就收缩了，他径直走过来。

　　“这位仙人，我……”我刚出声，这名仙人突然趴在我的肩头，我不禁哑声。因为我感到，有一片湿润的东西浸透了布料。
　　是……泪吗？

　　我空荡荡的心口也开始随着对方颤抖的幅度发烫起来。
　　陡然升起一股无措，我慌乱极了，也止不住地难过，“你……你怎么了，别这样……”我扶住他的肩膀，“别哭……”
　　袖子里的东西隔着里衣摩擦着我的皮肤，我赶紧把余温尚存的花酪酥拿出来，解开麻绳，拈起一块递给他，带着丝期待小心翼翼地问:“吃一点吗？”

　　他自然地凑过来，没伸手，衔走了我指尖的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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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我的耳朵可能红了。

　　青年细细咀嚼着，终于说了第一句话，“这味道……没变多少呢……”

　　他凝望着我的眼睛，抓住了我的手腕，捏的很紧。
　　“你的模样变了一点，我还没见过你这样，但……你也没变多少。”

　　他缓缓地把我的手按在了他的心口，我摸到了一个吊坠。

　　含泪的双眸里闪出星光般细碎的笑意，“缘琛，我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