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了很久的朋友（短篇）》枝玖

1、爱了很久的朋友

　　阿林，我有一个爱了很久的朋友。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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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年，我念高一，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舞蹈房，我作为舞蹈生来到一中，看见他躲在舞蹈室门口的小角落里抽烟，估计是第一次抽烟吧，抽的烟雾缭绕，还呛的自己直咳嗽。
　　我笑出声了，他狠巴巴的盯着我，那是我第一次认识林。
　　后来再见到他，是因为我逃课出来，和他在学校后门的矮墙撞了个正着。
　　他讪讪说着好晦气，我不服气的瞪着他，就这样，我们成为了朋友。
　　高二那年，我父母离婚十多年，我妈突然回来要我跟她走，我叛逆心更加严重，那段时间我和林的聊天越来越多，逃掉舞蹈课的一大半时间，是他拉着我出去玩。
　　我们去看过凌晨十二点的烟花，见过一整樱花林的樱花，他总喜欢把樱花的花瓣扔在我的头上。
　　附近浙江有一片海，我们两个人偷偷拿上身份证出去看过一夜的海。海风吹在身上有些凉，凌晨傍晚身边寂静的不像话。
　　他问我，“以后想做什么？”我说不上来，我的人生烂透了，我不知道以后在哪里，有多远。
　　我告诉林，从小我就不被太多人待见，我的父母在我七岁那年就离了婚，随后半年重组了家庭。我的后妈是拆散我家庭的那个元凶，而她生下的儿子得到了全家人的爱。没有人爱我，除了我外婆。
　　我看着我父亲爱子心切的目光，和防备着我是否会对他儿子不利的眼神，或许是偶尔愧疚，麻痹自己又哄骗我，说着待我和弟弟是一样的。
　　我说到这噗嗤一声想冷笑，而我的母亲，也早就有了自己的家庭。我从小被外婆抚养长大，没被太多人说是个没爸没妈的野孩子。
　　林没有说话，身边的海浪声很大，起风了。
　　我对他说，“阿林，你知道么我看到海，我就想跳下去。我不想活了。”
　　我的舞蹈课也早就上不起了，与其说是我逃课，不如说是我放弃了舞蹈。我对外婆说我不喜欢舞蹈了，所以不想去上课了，这样我们就不用为了舞蹈的钱担忧了。
　　那晚他听到我的话，他低下头刘海扯住了眼睛，我却看到他眼圈泛红，声线发抖，声音都有些哽咽：“礼，你病了。”
　　在那晚的黑暗下，借着月光我们看着彼此相对无言，我早就泪流满面，而他也无一幸免。
　　那些日子，林就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
　　接近高三，因为外婆的病倒，我终于不忍心继续拖累她老人家，这明明已经是她本该养老过好日子的年纪，哪怕外婆总是喊着我囡囡，亲切慈祥。
　　我知道她不觉得我是累赘，是我自己，再也过意不去了。我打算高考完就和我妈走，这样一来，高二高三的学费和生活费都由她来负担了，我也可以继续学舞蹈了。
　　说来好笑，这好像在太多人眼里都是应该的事情，我却好感谢。
　　可是就算那样，我的病依旧没有好，甚至愈演愈烈。
　　我的手上出现了层出不穷的伤疤，他总是无言的为我上药，自语地说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阿林，不会好了。我再也不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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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三那年，我在演出时出事，被一个隔壁班的舞蹈生女生推下楼梯，滚了大半截楼梯，摔的半死。
　　我痛苦的发出呜咽，却又真的希望自己就此死去。
　　身边的人堆积，我挣扎努力睁开眼，他把我抱起来，我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一瞬间我鼻子一酸，特别想哭。
　　他说，“别死。”
　　是他把我送上的救护车，我听到了救护车赶来的声音，很刺耳，好像是来救我的，可是我却不那么想被救。他说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我。
　　我那时已经说不出话了，我想说没关系的。我这种孤僻的人，或许天生就该被欺负，毕竟我没有什么朋友，平日里被欺负都是他为我出头，我已经很满足了。
　　他紧紧拉着我的手，手心都冒汗了，我稍微有意识的握住他拉我的手。
　　那是我们第一次牵手。
　　到医院的时候，我身边的血多的能吓死人，他后来告诉我，那个时候真的怕我死掉。
　　医生为我止了血，可惜我伤到了腿，无缘今年的艺考了。
　　其实我也不要紧，但是他总是怪自己，那段住院的日子三番五次的来看我。
　　最后一次看我，是在精神科。
　　我自杀了，割腕。手腕上留下了最深最长的一道疤。
　　我的父母终于意识到，他们的女儿，那个被遗弃了接近十八年的孩子，原来心里早就出了问题。
　　我以前以为失去爱是没关系的，后来才发现，不是的，没了爱，我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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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段时间一直都是他陪着我，生怕我再出事。
　　好像一直有他在，我会特别安心。
　　这段关系破碎在我18岁生日那天，到生日那天，他已经一个月没有来看过我了，高三很累的，我对自己说。
　　生日那天我接到他的电话，他依旧还是零点送我祝福的那个，电话那头的他一定是笑容恣意，毕竟连声音都带着笑。
　　“阿礼，生日快乐，新的一岁，好好休息早日康复啊！还有，我交了个女朋友，等你身体好了，我带你见见她。”
　　那天是跨年，12月31日。
　　电话里的烟花声炸的我几乎耳鸣，一时间听不见外界的半点声音，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挂了电话。
　　这通电话打完，我才发现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快一个小时了，我全身都冰冷的可怕，我在发抖。
　　我是个冬天很怕冷的人，尤其是失去太阳的时候。
　　那晚，我终于意识到我对他的感情不是朋友，又或许是我依赖太大了，差点忘了，我们除了同学朋友外没有任何关系。
　　我已经不记得是在某年某刻动的心了，或许是樱花盛开的那一年，他拉着我的手腕跑进樱花林，入目满林子的樱花，他摘了一朵放在我的头发上。又可能是，那天冬日的早上，我冷的瑟瑟发抖，他抱在怀里送给我的那瓶热牛奶。
　　又或许是，那晚海风太大，浪花打在我们的脚踝上，他对我说，“阿礼，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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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呆坐在地上一夜，却没有勇气打电话质问过去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
　　他好像说过要带我一起去未来的，说好我们一起的。
　　阿林，你好像失言了。
　　我们只是朋友……朋友而已。
　　我害怕那头接通电话的会是他的女朋友，我害怕我的防线再次崩塌，我更怕这次，没人来救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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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一年里，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反常的积极治疗，做腿部的复健，争取继续跳舞。
　　我的心理医生问我怎么突然变化那么大。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说：“有个人曾经叫我要活下去。”
　　接受心理药物治疗的那一年并不好过，奇怪的是我总能在冬天收到一盒保温的牛奶，还有每日都能看到的一束玫瑰。
　　外婆说是我爸妈送来的，我却总觉得不是。
　　一年后，我的病情彻底治愈，我的父母也通过这一次对我更加关心起来，负担我的生活不再逼我，外婆也身体好了很多，不用再在外奔波。
　　同一年，我重新报考舞蹈学校，考上了。
　　那是全家都开心的一年，我也很开心。那一年里，我和他都没有联系。
　　考上舞蹈学校的那一年，我收到了他的一封信，却再也没有和他见过面。他微信恭喜了我。
　　“恭喜啊，考上心仪的大学了。”
　　“谢谢。”
　　我们早已经变成了不熟悉的陌生人了，但我仍对外称是朋友。
　　收到那份信的那年，我本该沉浸的心仍被他漾起些许波澜。
　　本该止于秋风的平静，你的三两句又起了风。
　　我突然明白了书上的那句话，我没有打开那份信，只是将它放置一边。
　　从为数不多的朋友那里打听到，他和女朋友一起考上了同一所大学，过的幸福美满。
　　我想，我也要开始自己的生活了。
　　也要和那些年告个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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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别四年，我和林没有半点联系，渐渐的连祝福都断了。
　　四年后毕业，我找工作，慢慢稳定。
　　过上了个普通人的生活，工作的第二年，找到了个适合的男朋友，打算结婚了。
　　男朋友从大学追到现在，的确没有人不会被满满的爱意给感动。
　　我答应和他在一起那天，好像恍惚眼花看见了阿林，应该是看错了。
　　认识他的第七年了，阿林啊，等不到你，我就不等你了。
　　那些告白和承诺，我一个人捂着四年，或许阿林真的没有喜欢过我。
　　那，林，我最重要的朋友。
　　祝你祝我，我们都要平安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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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我身边社交满满，朋友不少，我不再是当年那个孤僻的人了。好朋友都问我怎么那么快啊。
　　我说，合适了，自然就要结婚了。
　　其实也是外婆希望我结婚，她老人家这辈子的愿望都是希望看到我成家。
　　这些年她的身子骨越来越不好了，和男朋友商量了一下，我们也都同意结婚。
　　答应求婚那天，我一个人去看了浙江的海，那边翻修过了，更漂亮了。
　　只是再也找不到当年的痕迹了，我还是很喜欢看海，就是再次来看海，要带另一个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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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年，我要结婚了。
　　婚礼前夕，我点开了那个停留在四年前的聊天框，给他发了消息询问他是否前来。
　　其实也就是群发寒暄，“抱歉啊，有事来不来了，心意一定捎上，阿礼，新婚快乐。”
　　我盯着屏幕上的那句阿礼，倏然有些眼角泛酸，久违了的称呼了。
　　但我没有多在意。随便扯了几句就过去了。
　　即将为人妻，而他也有女朋友，不适合多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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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婚当天，过去高中的同学我都不熟，唯一一个关系还算不错的女生，我邀请了她一个人。
　　那天她带来了林的红包，抱着我祝福着。
　　婚礼仪式结束后，她突兀的开口问我：“阿礼，你爱他吗？”
　　我愣住了会儿，笑了笑：“他很适合结婚。”
　　她没继续说话，眼神有些飘忽迟疑的样子，一副欲言又止却不开口。
　　我没追问下去。婚礼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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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结婚的第二年，外婆重病，我和丈夫连夜赶回了老家。
　　也不知道怎么了，我结婚后，她老人家像是放下了一场心病一样，突然就病了。
　　在病床前，所有人都给我让道，让我和外婆说说话。我紧紧拉住她已经皮肤皱巴巴的手，哭的喘不过来气。
　　外婆笑着哭着拉住我的手，她声音都虚弱，却问我：“囡囡，是那个那个，给你送花还有牛奶的小伙子啊啦，是他是他啊，我看他……好欢喜侬，要一起一起……”
　　外婆拉住丈夫的手，把他认成了那年送我花和牛奶的人，丈夫没有生气，连声应着说是的是的，一定保证会对我好。
　　这位爱我的老人，到最后一刻都还担心我，生怕我过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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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葬礼过后的第三天，我终于有空喘口气，这几天我的眼泪流干了再流，已经虚弱的说不上话来。
　　其实我总觉得自己是个无情的，但是面对最爱我的人，我总能有无数的泪水流下来。
　　林曾经说过，我应该是个好热烈的人。他说得对，我只是缺个人爱，所以总是那么冷淡。
　　我答应了外婆，要好好的生活。
　　要回去的最后一天，我回老家收拾了东西，想起外婆的那番话，我猜到了是谁。
　　翻着那些自己过去的东西，只有外婆一直收拾着我的那些旧物。我翻到了那封未曾打开的信，如今已经泛黄的信纸，我打开那份信，上面只写着几个字。
　　礼礼，我喜欢你。
　　落款是：林。
　　我看着那几个字迹已经快模糊了的字，却能分辨出是他的字迹没错，我想起外婆的话，眼泪一滴一滴滚烫的落在纸上。
　　我没明白，为什么。我瞥见那份信上写着礼子收，倏然想起那个被我遗漏在过去的微信号，那是我的微信名。
　　高二的时候，我和他各自创建了一个小号，幼稚的发着消息和秘密往来一样。
　　我的那个微信号，只有他一个人。
　　我翻了半天柜子里的手机，重新插上电源充电，却发现手机一直都是有电的，还没有坏掉，是外婆帮我充的。
　　我打开手机微信，看到那个备注：太阳。
　　消息停留在我结婚的那晚，他说：“阿礼，好想和你有一个未来啊。”
　　我向上翻那些消息，全是缺席的四年生日快乐，和每年的节日不同的祝福。
　　我已经忘记了这个小号，我也忘记了。
　　曾经的他，是否真的爱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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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明白，那些时间那些日子，他分明是有女朋友的，又怎么能给我发这些。
　　我颤抖着手，终于在那么多年后鼓起勇气用现在的手机拨通对方的电话。
　　“喂？”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我匆匆忙忙觉得不好想挂断，那头却继续传来声音。
　　“你就是他嘴边的阿礼吧，你终于打电话过来了。
　　他已经过世两年了。”
　　接下来那头电话的声音，一直在说，好像是在控诉，语气很不好，窸窸窣窣的好像在哭。
　　她说，“他是在八年前查出的胃癌，他一直都在治疗却不见好转。那个时候你的情况也很糟糕，他怕你再崩溃不敢告诉你，说什么有女朋友啊，其实都是这个混蛋在化疗。
　　他没有去上大学，一直在和病魔抗争。他是在你的婚礼第二天去世的，我们第二天去医院看他的时候，他自己拔了氧气罩，身体已经凉了……
　　其实他的身体早就撑不下去了，可他说，他想看你幸福。”
　　我不知道那些话在我的脑海里回荡了多久。
　　林，你痛吗？多痛啊，你才能写下那些话来，你又有多了解我啊，知道我不会念旧回头，知道我不会看那封信的。
　　外婆，我好像再也找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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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我意识到失去了两个最爱我的人。
　　一个是抚养我长大的老人，我这辈子最爱的亲人。
　　一个是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却爱了我八年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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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我迟暮之年，家庭美满和睦。也终于到了外婆的这个年纪。
　　那一晚，我晕倒被女儿们送上了医院，和那年被他送上救护车一样。我听到外界微弱的嘈杂，声声着急和救护车的声音。
　　孩子们陪在我的一边哭泣，孙子孙女们在一旁眼泪直流。
　　我被戴上氧气罩，身旁是心跳机冰冷的医学机器声音。我微微睁开眼，听不清医生在说些什么。
　　我看见了很多人，抱着怀中婴儿出生满眼笑意的父母，脸上满是皱纹却依旧慈爱，见我就爱笑的外婆，孝顺的女儿，乖巧的外孙子孙女。
　　我看到当年还不曾离婚，对自己爱情结晶赋予期许的父母。
　　看见，那个爱了我一辈子，也是我最爱的老人。
　　还有……那个十七八岁把樱花洒在我的身上，告诉我要一切好运的少年。
　　“我要把好运全都给阿礼。”
　　我这一生圆满，却终生有遗憾。
　　他好像在向我招手，就和我十七岁那年一样。我们好像从未分开，只是隔了一天未见一般。
　　外孙女之前问我，指着照片上眉目清秀的他问我是谁。
　　我没有回答，直到今日，我能够回答。
　　是，爱了很久的朋友。
　　“阿林，我来见你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