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生活光辉万丈》恭华孟

5、各人出路

　　怀汝追着蒙蒙跑出门，王老爷子瞅瞅王艳春，无奈叹气，“唉，你呀……”
　　“爸，那是个人，不是小猫小狗的，捡回来喂两顿饭就行，你们是要对他负责任的，真那么想养孙子，你去我家多看看小杰不行吗？”
　　“合着我救人还错了？”
　　“可以呀，爷爷，你们俩还挺有爱心的！”终于捋清事情的小玉出声赞叹。
　　“吃完饭回屋好好学，别想这些跟你无关的事。”姑姑冷着脸补充。
　　小玉耷拉下脸。
　　怀汝跟着跑了一阵，就看到蒙蒙停下来，原地蹲萝卜。
　　“嘿，跑啊，怎么停下来了？”怀汝嘲讽。
　　“我肚子疼。”
　　“跑岔气了？”
　　“不是，胃难受。”
　　“让你瞎跑。走吧，先去诊所拿点药，还站的起来不？”
　　“有点困难。”
　　“真麻烦。”怀汝只能搭把手把他扶起来慢慢走。
　　天已彻底黑下来，一路上的房屋都悄无声息，各种蟋蟀促织唧唧喳喳地吵着。偶尔有土狗被惊动，隔着院门冲两人大叫。稀拉拉的路灯下可以看见成团的蚊蛾乱舞，像一场静寂无声的大舞会。农村就是这样，越到晚上人声越稀，就到了动物们活跃的时候。
　　在长长的静寂中，蒙蒙说话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
　　“不知道，大概是救人就到底，送佛送上西这种吧。”
　　“没必要，你大可以像上次在医院那次一样，我又不会缠着你。本来你们送我去医院，我就挺感激的，现在反而跟白眼狼似的，不感念你们的好，还给你们添麻烦。”
　　果然那天在公交车站上不是错觉……怀汝一阵无语，咳了一声，“总不能放着不管吧？我差点以为你跑出去投河了。”
　　“没，我欠你的钱还没还，没这个想法。”
　　“几个意思？还清钱就能去死了？”
　　“不是不是，我也不想浪费你和爷爷的心意。我就是实在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按理说我这个年龄打杂工都能活下去，但又啥都记不住，干不了半天就得被老板骂走，所以暂时想不到什么出路。”
　　“那就先别想，把病养好再说嘛，”怀汝轻松的说，“姑姑那边我会解释的，你别想那么多，专心养病。”
　　蒙蒙愣了一阵，“姑姑？什么姑姑？”
　　“……”
　　镜头回到王爷子家。
　　窗外传来大铁门“吱嘎——”的响声，嘴上叼着中性笔发呆的小玉一个激灵，迅速跑出去看热闹。
　　回来的果然是怀汝，姑姑向后瞟了一眼，没看到那个“要饭的”，舒口气，轻柔地说，“姑姑不是说不让你们做好人好事，只是凡事要有个度，救人可以，养着就实在没有必要了。对了，小杰最近说想去外省读大学，你帮姑姑劝劝他，让他留在本地吧，本地也有不错的大学，而且离家近……”
　　“蒙蒙呢？”爷爷问。
　　“闹胃病，在诊所输液。”
　　“不用去看液吗？”
　　“这就去，回来跟你说一声。”怀汝对几人摆摆手，“好了好了，都回去睡吧，有什么话明天说。”
　　“哥……”小玉可怜巴巴地喊。
　　“看你的书去。”
　　“怀汝，怀汝！”姑姑叫了两声，后者权当没听见，在姑姑的跺脚声里跑远了。
　　“爸爸，你看看怀汝这样子，就是被你和大哥教坏的！连长辈的话都不听，外面捡个野孩子，上心得跟什么似的！”
　　“就是！他都没给我看过液！”小玉义愤填膺地附和姑姑。这倒不是因为怀汝偏心，而是怀玉身体壮得像头牛，很少生病，怀汝却时常生病，小玉无奈看液的次数倒不少。
　　“行了行了，怀汝也不小了，他有他自己的主意，不是说了吗，有什么话明天再讲，先回去睡吧。”爷爷和稀泥道。
　　“现在才九点啊！”小玉沉重地叹气。九点意味着什么？夜晚才刚刚开始好嘛，但凭什么这个鬼地方只有2g的网啊！
　　“爸，我明早还得给回去小杰做饭，先去睡了。”
　　“唉，行。”王老爷子说。
　　“唉，行。”小玉在旁边有样学样，被两人同时瞪眼，爷爷是无奈而溺爱，而姑姑则是快有打人的冲动了，大哥的一对儿女，是一个赛一个的气人，像扶不直的歪脖子树一样，使劲凹都凹不直。
　　最气人的就是，大哥常说怀汝学习不好，却顺利被x大录取，小杰从小抓成绩，现在也只是中等偏上……
　　天刚透亮，爷爷已翻身去了菜地，昨晚的白菜籽没收拾完，葱苗也得侍弄，南边田里的草快高过玉米苗，改天还得打除草剂。地里总有忙不完的活，每天都不带重样。
　　因为不是精细活，不大费脑，因而记忆障碍的蒙蒙顶多愣一会儿，或者爷爷在旁提点两句，就能干个大差不差。他还记得蒙蒙头次下地，被一只飞起来的螳螂吓得蹦起来，真是乐死个人，两周多来爷爷头次自个儿干，就显得有些落寞了。
　　怀汝打着呵欠和蒙蒙一起回来，就是八九点了，爷爷恰好也刚进门，新鲜的莴笋南瓜摘了满菜篮，蒙蒙自觉地过去洗菜，爷爷叹口气，问：“肚子还难受不？”
　　“好多了。”
　　“医生说得少食多餐，他胃不好，吃多了容易不消化。”怀汝又打了个哈欠补充，“小玉没起？这边晚上又没网，还跟猪似的这么能睡。”
　　“王怀汝！你再说一句就死定了！”小玉中气十足地大喊，瞬间把怀汝的瞌睡全吓跑了。
　　“我去做饭，呵呵呵……”爷爷适时地溜去厨房，完全不插手兄妹的感情交流。
　　“哪能让长辈去啊放着让我来！”怀汝坚定地抢过饭锅。
　　“喂！别在那儿装哑巴！说的就是你！”小玉没找怀汝的茬，站到蒙蒙跟前，指着他说，“你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为什么来我家蹭吃蹭喝！你给我哥和爷爷灌的什么迷魂汤，爷爷和我哥都不搭理我了，你还我爷爷！”
　　蒙蒙也是一脸惊吓，为难地看向怀汝。
　　“谁敢不理你呀老妹儿，你想多了……”怀汝上前拉小玉，被胳膊一甩撂出好几步。
　　“少来这套，还没到你呢！”小玉翻个白眼。
　　“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事儿了？”小玉嗓门提高三个度，“对不起你就能抢我哥了？对不起就能觍着脸混吃混喝了？看你人模狗样的，找个活打工不比装孙子强？非得呆我家惹嫌吗？”
　　“人招你了惹你了……”
　　“我不管！你们最近都不理我了！以前你们嫌弃我就嫌弃我呗，至少还把我看在眼里，这小子来了之后，你们就只围着他转了！呜呜呜……”
　　“谁敢嫌弃咱们家小玉啊，过来爷爷这儿，不哭不哭……”
　　“王怀玉你现在高一，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
　　一个认识半个月的陌生人，一个处了快半辈子的亲妹子，谁亲谁疏不是一目了然么？怀汝也不知道小玉醋着哪儿了。
　　“看吧看吧，我哥就一直嫌弃我，现在还嫌弃我不成熟！”
　　“怀汝，怎么这么说你妹子呢！快道歉！”
　　“本来就是嘛，十六七了还动不动哭鼻子——对不起！”看小玉眼角含泪几欲打人的表情，强烈的求生欲让怀汝放弃嘴硬，痛快地选择投降。
　　“哼，原谅你了。”小玉哽咽着说。
　　“就是嘛，看我家小玉多大度，怀汝你别老欺负小玉啊。”
　　怀汝懒得反驳，无奈摊手。
　　小玉偷偷地瞥蒙蒙一眼，翻了个胜利的白眼，大道理她不懂，抢她哥就是他的错了。让人不爽的是对方一副浑若不觉的厚脸皮模样，好似完全不在意。
　　真是的，装乖巧给谁看呢！这可是她小玉爷爷家，王怀汝是她哥哥，爷爷也是她的爷爷。
　　“水龙头！菜洗好了水龙头要关啊！”怀汝突然出声。
　　“哦哦……”
　　所以闹完脾气吃过早饭的小玉依旧不爽。
　　怀汝照旧例约小玉出去捉螃蟹，避开人给小玉讲蒙蒙的情况，多少激发了小玉的同情心，才让她把撅到天上的嘴歪回来。大中午顶着大太阳回家，两人照旧因为小事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欢快。
　　今天姑姑来的更早，那辆电动车像晒了很久的样子，黑色的座椅考得几乎要化。
　　好在院子里的姑姑并没有生气的迹象，反而整个人笑得春光满面，“怀汝，怀玉，你们回来了！”
　　“姑姑你吃兴奋剂了？”小玉试探地问。
　　“说什么傻话呢，”姑姑身上的光暗淡了一阵，继续笑着说，“我们小杰新学期呢，可以转进市区读书啦，到时候怀玉就能跟你小杰哥哥一起上学呢！”
　　“啥？”这次轮到小玉发懵了。
　　“听说市中有钱人多，惯爱欺负村里人，到时候怀玉记得多找你小杰哥哥说说话，也多照顾他一些。”
　　昨晚姑姑越想越委屈，觉得自己处处不如人，打电话就小杰高考的事把姑父骂了一顿。姑父也是个有脾气的，当晚请一位大本事的发小喝酒讨方法，那发小隔着电话给他支招：把小杰户口挂王家大哥那里，办个转学手续和证明，多掏些转校费，准能让小杰顺利去市中读书。还叹息着说中考完就该这么干，早干嘛不给孩子转户口，市区师资力量和乡下不一样！
　　姑父赔笑着说是是是，心说这不是王艳春要强么，非说乡村也能出凤凰，去年被怀汝一激，倒是不嘴硬，念叨还是市区教的好了。
　　事不宜迟，姑姑听了姑父发小的建议，急吼吼地跑去开证明，联系自己大哥，现在走手续还需很多天，但不耽误姑姑先来怀汝和怀玉这里试探情况。
　　“哪儿能呢，大家都忙自己成绩，多看别人一眼都是浪费时间。”怀汝随口一说。
　　这句话对小玉这种人是不成立的，她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恨不得天天找一堆事儿出来，然后等着怀汝给她收拾烂摊子。
　　这话外之音听得姑姑心里堵，她深呼吸几口，继续笑着用普通话说，“昨天姑姑说话有点过分，说了一堆难听的话，希望那个孩子不要介意。”
　　“他应该记不大住，所以也没多介意。”怀汝挠了挠头。
　　“像他这个年纪，其实出路还是有很多的。像邻市的xx职业中学，不需要高考成绩，学费不高，有各种助学金，还能勤工俭学，两年就能出来工作，前途也很不错的。”
　　姑姑这次倒是真心帮人考虑了，怀汝细想，这辈子不一定能治好的记忆障碍注定蒙蒙与大学无缘，读职校还真是不错的办法。
　　“姑姑，你真让我刮目相看。”怀汝举大拇指。
　　“什么意思？难道我只会当坏人吗！”
　　“不是不是，没坏得那么彻底……”怀汝灵活得跳开，躲避姑姑的爆栗。
　　“我不同意。”小玉坚定地说。
　　“你又搭错哪根筋了？”怀汝熟练躲避姑姑的追打，边跑边问。
　　“我不许小杰住我家！我家只能我家人住！”
　　“只是名义上在你家！小杰住宿舍！”姑姑也顾不上打怀汝，慢慢跟小玉解释。开玩笑，怀汝平时怎么被怀玉揍，她可是完全看在眼里，怎么可能让小杰主动羊入虎口？
　　照应是一回事儿，真打起来，宁可小杰不上学也不能让小杰受欺负。
　　“哦，那……也还行吧。”小玉也挠了挠头。虽说每年春节都会见面，可他们实在不怎么熟，小杰完美继承了姑姑的高傲性子，脸上时刻挂着“生人勿近”几个大字，小玉怕姑姑吵她，所以也没找过对方的麻烦。
　　吃过饭，怀汝找蒙蒙聊上职校的事，对方也是一脸坚定：“我不同意。”
　　“凭啥啊？觉得自己脑瓜子有救还是咋的？非得拒绝一次显得自己很有个性吗？”
　　蒙蒙有些慌张地表示想不起来自己的来历，没有身份证，想去也去不了。
　　这倒也是个问题，怀汝陷入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