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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见义勇为 ...

  •   “2号病人出来了,你们谁是家属!”手术室的灯由红转绿,忙碌了一阵的护士口罩没摘,出来喊人签字。
      怀汝张张嘴没说话,苦笑一声咳嗽道:“病人醒了吗?我就一路过见义勇为的,什么也不知道……”
      见义勇为的不是他,是他爷爷。
      王老爷子今早去山上摘柿子,看见山沟里有个人影,走过去一看,还真是个人,且进气少出气多,看着是个快死的模样。
      被吓坏的王老爷子赶紧打电话通知了大孙子怀汝,怀汝冷静地表示让王老爷子把人扛到附近的大马路上,然后拦辆车送医院看看能不能救回来。
      路过的司机怕死自己车上,都没敢停,好容易同村的老李路过,才终于上车进市区。
      耽误了这么久居然也能抢就回来,也算是个奇迹,可情况也不大乐观。按照医生的话来讲,过量服用安眠药后大脑长时间缺氧,还知不道落下什么后遗症呢。
      王老爷子瞅怀汝一眼,也是长长叹气。“这年头的后生就是娇气,为点芝麻绿豆的事儿就闹自杀,前段时间刚从电视看见因为分手而跳楼的,这次是因为什么?你们兄妹俩可千万别学他,听见没有!”
      怀汝被爷爷吵吵了个不耐烦,幸好自小被亲妹妹小玉烦大,所以尚能带着一脸迷幻的微笑点头称是,脑子里还盘算着早上刚打完的那局游戏。
      “人是你送过来的,家属还没通知到吗?”护士将目光对准王老爷子。
      “我压根儿不认识这娃子,上哪儿通知啊!”王老爷子拍手叹气。
      “翻一下他的手机总能找着他爸妈吧?”
      “别说手机了,他身上连一张带字儿的纸都没有。”怀汝紧皱眉头,他隐隐觉得自己家里又要添个大麻烦了。
      这可不妙,家里连小玉他都恨不得送国外去折腾,再来一个不是要他的命?
      “通知警局吧!看看哪儿丢了人,就给送回去呗!”怀汝真诚建议。
      “警局也不会掏医疗费啊!我们科室上半年已经白干一次了,这次再免单,我们医院干脆改福利院得了!”
      护士也是寸步不让,她的绩效被扣掉一半,再扣下去就快入不敷出了。
      “总是条人命嘛!大不了我们先垫着,等他家人找过来,再跟他们要。”王老爷子毕竟耳根子软,毕竟也是条人命,总不能被几千医疗费耽误了。
      怀汝没发言,他对此十分反对,但不得不同意爷爷的观点:人比钱重要。
      护士领着怀汝刷了卡,两人不是家属胜似家属般,又打点了病床和治疗单。怀汝不舍得让爷爷陪床,干脆打发爷爷回家,看护了一晚上。
      人是第二天下午醒的,怀汝听见床上可算有了动静,放下手机淡定地问:“可算醒了?姓名性别年龄家庭地址电话号码身份证号赶紧报上来!我特么又搭钱又搭人地把你救回来,你爸妈怎么地也得给我点慰问费和精神损失费吧?”
      病床上的小伙子愣了一下,做出一副苦苦思索的样子。
      “别告诉我你打算装失忆来逃避这回事儿!”怀汝越来越感到不妙。
      少年的表情马上变得十分愧疚,同时缓慢地摇头。
      “你这几个意思?”
      “病人醒了?”查房护士恰好路过,马上过来检查病人状况,伸出三个指头问:“这是几?”
      少年疑惑地也比出三个指头,摇摇头。
      “不能说话吗?”
      少年摇了摇头,指了指干裂的嘴唇。
      插喉管洗胃对喉咙损害挺大,一时半会儿说不了话也正常。不正常的是,这小子失忆地相当彻底,别说父母了,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
      怀汝又十分肉痛地带少年拍了脑部ct,晚上十点得到专家的回复:因为发现的不太及时,病人脑部长时间缺氧,可能会导致各种后遗症,这些后遗症呢,也不一定能好,可能会伴随终身。
      望着旁边的脑残少年,怀汝十分无语,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孽,老天爷净扔些累赘给他。
      要不等他出院后随便找个地方扔回去?反正这么大个人,干点啥都能活下去。
      不连累他老王家就好。
      “你最好赶紧想起来你家在哪儿,我家不养第二个废物。”怀汝对少年叨叨。
      少年愣了一下,点点头。
      这小子何年何月才能想起来家在哪儿呢。怀汝又叹口气。
      第二天一大早,在医院睡得腰酸背痛的怀汝一起床就发现病人不见了。
      这小子自己跑掉了?正这么想着,护士就领着病人进来了。
      “2号病人家属怎么回事?怎么能放病人乱跑呢!还好秦医生眼疾手快,要不然他小子今天只能住icu了!”
      “脚长他身上,我也拦不住啊。”怀汝无奈地耸肩。
      “你……你是谁?”听着就令人难受的沙哑嗓音传过来,这病人居然开口说话了。
      “临时家属王怀汝,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怀汝十分激动,“那太好了,赶紧报你父母的电话号吧!你特么知道你住院费一天多少钱吗?!”
      “不……”少年缓慢地沙哑着说:“我没有父母,我的家人都死了。”
      怀汝的脸一下子就垮了。
      糟糕的不止是这一点,接下来一个小时内,怀汝被迫向少年自我介绍了三次,每次都突然一脸迷茫又愧疚地问:“不好意思,你是谁?”
      不止如此,他胳膊上的吊瓶被他扯断五次,去厕所时在厕所门口来回踱步三十多圈,直到憋不住了才想起来是要上厕所,还忘了随手关门,让怀汝看得非常辣眼。
      更别提出来被拖鞋绊倒,然后看着一脸不耐烦的怀汝问:“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王怀汝!临时家属王怀汝!你特么快超越小玉的烦人程度了……停!不许问我谁是小玉!反正说了你也记不住!”
      少年一脸歉意,“对不起。”
      “少他妈这么看着我,好像我欺负你似的……你啥也没记住,就记得你全家都没了?”
      “我记得我奶奶,奶奶特别爱笑,永远都是笑眯眯的。每天早饭吃鸡蛋的时候,奶奶都把她的鸡蛋让给我,然后笑着让我吃。我不肯,她就说,看我吃鸡蛋就很快乐了,她老人家吃再多鸡蛋也没什么用,不如让我吃了,她能更加快乐。”
      怀汝也不知道说什么,就放他一个人静静地回想人生了。
      吃午饭时,怀汝神不知鬼不觉地多买了两个水煮鸡蛋。
      迎接他的仍是一脸茫然的病号,“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怀汝恨不得把鸡蛋砸他脑门上。
      两小时后。
      两个熟鸡蛋直接把人整急救室里……怀汝在急救室外揉了揉头发,怎么也没想通。
      这不是想不想得通的事儿了,这他妈就是个坑!加上这次的急救费用,这小子干掉他八千块!好家伙,上学期填词作曲挣的一些钱全填这无底洞了!!
      是不是好人就是没好报呢?
      怀汝长长地叹口气,对方身世可怜,一个亲人都没有,这医疗费只能自己捏着鼻子认。接下来呢?继续白养他吗?这小子就这么赖他们家了?
      别人可不可怜都不是他拉低自己生活质量的理由,一个小玉就够烦的了,爸妈全不管,都扔他头上,现在是嫌烦得不够,还从外面捡一个来养?他怀汝受不了这个委屈!
      下定决心很简单,等病人洗胃结束送回病房,怀汝已经做好跑路的准备,幸好电话号码都是瞎写的,以后只要不来这座医院,任谁都不可能找到他!
      这个冤大头老子不干了!
      抬头看看两点二十的表,怀汝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决定明早买饭时玩失踪,现在还是补觉更重要。
      这一觉一点也不踏实,怀汝在梦里总听着有人跑来跑去,似乎还有人推他,以至于终于清醒时,脑袋都快炸了。
      “到底怎么回事?”
      “病人喊着要找奶奶,我们摇你都不醒,只能打点麻药把他哄睡了。”查班的护士打个哈欠,“没什么事儿我换班了。”
      “他不是全家都没了嘛……”怀汝揉揉快炸的脑门,晕乎乎地吃完早点,晕乎乎地回陪护床上睡回笼觉。
      傍晚的霞光伴着他悠长的呼吸一起觉醒,怀汝偏头睁眼,刚好对上病人的目光,嘴巴一咧,“得嘞,我知道你肯定又要问我叫啥,反正你又记不住,干脆别问了好吗?”
      病人稍微一笑,用沙哑的声音轻轻地说:“哥。”

      “哥,奶奶呢?”
      “跟爷爷在家里看电视呢。”怀汝也是一愣,他奶奶在他小时候就走了,不知怎么的,不由自主地就跟着撒了个谎。
      无所谓,反正一会儿他就不记得了。这小子病情反反复复的,一会儿说全家都没了,一会儿又闹着找奶奶,人设就没个统一的时候。
      现在居然开始攀亲戚了。
      想到这里,怀汝忍不住说:“你别这时候给我装傻啊,趁早想起自己是哪儿的人趁早滚,别说喊哥,喊大爷都没用,你小子知道干掉我多少钱吗?!”
      “对不起,我会尽快还的。”
      话音没落下多久,少年又迷迷糊糊地喊他问奶奶去哪儿了。
      就知道是这样……怀汝捂脸。
      人的脾气是有底线的,尤其是养育小玉多年的王怀汝。如此反复三次,怀汝终于气急败坏,趁着晚饭的空档离了医院。
      在楼下荡悠了两个钟头,灰溜溜地拎着水果回了护士站。
      “出院?洗胃而已,也不用太长时间,最快后天就能出院。就是这里问题比较严重,”护士指了指太阳穴,“得回家长时间静养,配合药物治疗。最好再找心理医生辅导一下。”
      “按照后天出院带后续三天的药,帮我结下帐吧。”
      “还结账!你把医院当什么了?病人的医保呢?”
      “没有。”怀汝刷过银行卡,“这水果儿你帮我捎给他吧,我有事出去忙一下。”
      “好嘞,您忙,您忙。”
      爷爷家在乡下,从市区医院到村子附近的公交车只有一辆,半小时一趟。王怀汝心里盘算着,现在是七月底,现在回老家舒舒服服窝一个月,九月份开学返校,就彻底甩脱这个包袱了。
      在昏黄的路灯下等了十多分钟,半旧公交车终于晃晃悠悠地停靠在站牌,人不多,怀汝轻松挑了靠窗的位置,惬意一趟,眼光却扫到一抹蓝白衣,正待看清楚,公交车狠狠抖动一下,怒吼着上路了。
      看错了吧?那个脑残少年追过来了?
      错觉错觉,是这两天没睡好产生的错觉。
      再说是又如何?他那个脑子什么也记不住,何况没上车,自己一消失,天涯海角都别想再赖上他王怀汝。
      怀汝从没觉得自己是好人,也没觉得自己是坏人,默默忍了对方两日且全额缴纳对方的医疗费用,已经超出普通人的道德要求,没人能对他指手画脚说他做得不够。
      四个字来描述,仁至义尽。
      虽然闭上眼偶尔会看到他喊自己“哥”,心里有点动摇,但实在不至于把人领回去养。记忆障碍,还不一定能好,换谁家里都棘手,何况他一个陌生人有什么办法?
      这么纠结着,怀汝一路迷迷糊糊地回了老家,爷爷给怀汝开门,关切地问:“怎么样?那娃子还好吧?”
      “挺好的,他父母过来一顿劝,现在已经回家疗养了。”
      “就是嘛,屁大点事寻死觅活的,现在的孩子真是一点苦都吃不得,你说他有父有母,不愁吃不愁穿的,一点都不知道珍惜,非得去生死线上走一遭才知道现在过得多幸福!”
      怀汝没有照常地点头称是,而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喉咙莫名堵得慌。
      爷呀,这小子全家嗝屁,无依无靠,吃了上顿没下顿,而且脑子也给药坏了,日子过得颠三倒四,压根儿谈不上幸福,能不能活下去都另说。
      “行了,你这两天跑来跑去得也挺辛苦的,赶快去休息吧。唉,救人一命也是善事一桩,功德无限呢。对了,咱爷俩救了他们家的娃,他们家长没什么表示吗?我记得医疗费都是你垫的呢。”
      “还多给了一千,我没要。”
      “给就拿着嘛,你又不欠他们的,一千也太少了点……”看着爷爷又开始嘟囔,怀汝打了大大的哈欠,表示自己困得睁不开眼,回屋睡觉去了。
      风平浪静地过了三五日,怀汝晃晃悠悠地拎着水桶和土制钓竿,去水库边上钓鱼,打了老半天的手游,到傍晚红霞漫天,拎着稀稀拉拉一指长的几条小鱼回老家。
      远远地听到“刺啦”一声,厨房里奏响锅与铲的交响曲,怀汝下意识地咽一下口水,哼着刚刚悟出来的曲调,愉快地小跑回家。
      “爷,今天太阳大,就钓了几条小的,裹上面粉给炸一下就行!”
      迎接怀汝的却是爷爷的白眼。
      怀汝莫名其妙地往堂屋走,血压瞬间拉升,“你怎么过来的?谁指使你来的?你他妈就是认准我家好欺负,赖上我家了是吧?”
      “怀汝!”爷爷冷着脸,“这以后就是你弟弟,王怀化,以后好好处。”
      “不是,我怎么凭空多了个弟弟?我爸妈同意了吗?!”怀汝受不了这个委屈,“爷,你不能看到人可怜就往回领呀,他再怎么可怜,你亲孙子也不是他啊!”
      “跟你一样把人扔医院不管就行了?怀汝,做人要讲良心啊!”
      “良心?那种东西早被小玉叼走了。”
      “嘿,你损你自己就行了,还扯上我亲孙女!”
      王老爷子能把人捡回来,也是凑了巧。去市区赶集时听说有个小年轻在菜市场捡塑料瓶,无父无母地挺可怜,等王老爷子碰上去,好家伙,就是当初从柿子树下捡回来的少年。王老爷子问了情况,气大孙子没良心,干脆把人带回家了。
      王怀汝整和王老爷子吵得兴起,背后“啪!”一声响起。
      爷孙俩同时停下,看向拍桌子的少年。
      “对不起,大爷,哥,我的情况我自己清楚,我这两天其实好很多了,虽然以前的事记不起来,但还记着欠哥你九千二百块钱,我跟着大爷回来,就是想告诉你,欠你的钱我一定会还清。我奶奶从小就教导我,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你清楚个鬼!你他妈连你自己叫啥都不知道!”
      “对啊,我要不领你回来,今晚你还吃剩饭睡桥洞?”爷爷紧跟着反驳。
      “反正我挺清楚,现在我就是个累赘。”少年低着头,“我奶奶告诉我,做人讲良心,你们救了我,我还在你们家蹭吃蹭住当白眼儿狼,我奶奶肯定被我气到显灵。”
      “行了行了,认亲大会到此为止吧,我们折中一下,俺们老王家不用添丁进口,你呢,也别去睡大街了,回头再冻死饿死啥的,我那九千多块钱也收不回来。”
      提到钱的事,爷爷轻轻捅了怀汝一下。
      “我看你现在能捋清大部分逻辑,至少种地还是能做到的,你就当自己是个长工,明天跟着我爷爷下地干活,包吃包住包药钱,工资看表现,等脑子彻底养好了就出门打工还钱,你觉得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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