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十千》鲸吞八角丁

128、临门一见

　　耐了两日，终究是耐不过命运的无奈，就在方懿圆有所动摇欲应江洪洛之事时，张采繁来了。
　　与她一起来的，还有苏叶。
　　因着方懿圆一回府就被相爷密令禁了足，更不得与外人接触。见是此前于府上同小姐共过一段艰难日子的张姑娘，又好心的为自己药石之言、却病延年，老而弥坚的管家，四顾了下后，忙小心着客气地引了二人进去。
　　“小姐——，小姐——，您看谁来啦？”再一通七拐八拐后，管家领着人来到了方懿圆的住下，又抬手示意了经那日事后特此把守在门外的小厮退下，方隔着门望风更加小心地道。
　　“采繁。”一见是张采繁主仆二人，又见管家齐叔站在门口边张望着战战兢兢的样子，团着老眉欲说不说……方懿圆看了会儿后，明白过来道：“齐叔，那晚的事……我没有怪你。倒是今儿你带了我最好的朋友来见我，有劳你了。”
　　“嗳、嗳。”管家齐叔会心一笑，道：“人我是带来了，你们有什么话就尽快说吧，不然老爷那儿知道了可就麻烦了。”说罢，鞠着老腰恭退了一边。
　　“哼，想不到相府的堂堂三小姐，在亡了夫、解了亲之后，就这么快急着要改嫁？”掩了门，还不等方懿圆邀坐看茶说什么，就莫名吃张采繁一闷药子儿。
　　“采繁，你这是……”方懿圆随之探究地看了看她，之后又明白过来的不自主地抚了抚眼下已然微微隆起的小腹，“这孩子，你是知道的。我既然选择了要留，自然是能给他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最好。”
　　“可为什么偏偏是江洪洛！”一出口，又几乎是零容忍质问的口吻，张采繁把眼一锐，莫不回视着提醒道：“你是忘了，他是我的未婚夫是吗？”
　　讲真，自那日江洪洛走后，方懿圆不是没有前前后后想过此事，只是此前有江洪洛一再地跟她保证他会妥善处理好此事，没想到，今天张采繁的到来，就是他妥善处理的“结果”。
　　“采繁，我……”方懿圆只好失言再挂不住脸地暗幸给自己留了步退路道，“我还没答应他呢。”
　　“苏叶，把契书拿出来。”闻言，张采繁适才稍有所缓和地吩咐着苏叶。
　　“这，这是……”见竟是江洪洛得胜归来后许的张家大量的财资，才得以脱身和解了与张家的婚事，方懿圆看着从苏叶手中递来的文契，光着眼倍感意外地道，“这么说，你和表哥他……”
　　“没错，就像你现在和那姓闵的一样，干干净净，再无任何瓜葛！”说着，张采繁又让苏叶收了契，兀自望望周遭的环境后，早从江洪洛那儿套知此事的她又莫不心中藏私，直露其意：“懿儿，我们都自由了！既然闵家闵家回不去，左右自己的家也待不下去，与其到头来还得委身惜嫁给江洪洛，你……不如跟我走吧？我还是句话，不畏将来，不念过往，安好？”
　　“采繁，咱们……”原来她一来就闷一药再呛一火儿的是为这个。一下从人生分叉口变三岔口的方懿圆，由始至终都从未想过还有这条退路的心里纷繁着……最终，都望门化作一笑道：“呵，我倒是想走。可我现在的处境你也看见了，要走，也得先出了这个门儿啊。眼下除了嫁给江洪洛……”
　　“懿儿，江洪洛他有什么好的？！他已经为了他所谓的‘天下’放弃过你一回了，这个时候再回头来找你……你，你就不怕他也来个权宜之计别有用心，另有所图？”知道方懿圆至今还未答应就是还有所顾忌。可又见她和当初一样即将被命运逼不得已的安排得明明白白，张采繁凭借着女人的直觉，由不得想多说多道，“或许比起那个隐瞒身份、养尊处优又优柔寡断的闵家二少，他，实则藏得更深，更不为人知……”
　　“好了，江洪洛什么为人，或许……我比你再清楚不过。不过，时候不早了，还是别让外面的齐叔为难，你先回去吧。”忽见门外人影幢幢，接着是齐叔清着嗓子步履阁阁的声音，方懿圆随即面凝色改，当下便有所顾忌地眼示张采繁话到为止。
　　“你，你为什么宁可再信他一回，也不肯信我一次？！”哪知张采繁看看着却是更加声亢嘹亮地道，“懿儿，为了你的幸福，你就跟我走吧！不然，你会后悔的！”
　　“我说了！为了孩子，我只能嫁给江洪洛！”如此，方懿圆也干脆扬起了声，拉了门，“齐叔，劳你在外久候了，送客吧！”
　　“唉，”见他们竟聊得不欢而散，齐叔旋即照做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姑娘，请吧——”
　　“哦对了，江家的婚事，我应了。一会儿送完了人，我爹和表哥那儿，就劳齐叔再跑一趟。”见人不动，方懿圆接又补充道。
　　“嗳、嗳！小姐能这么想，顾全大局最好不过。我一会儿就去，就去……”比起此刻正一脸看方懿圆无药可救的张采繁，齐叔却是满脸堆笑的这才将人请出去了。
　　很快，江、方两家的婚期定了下来，就在下月的初一。
　　临近婚期的前一天，方懿圆正于屋内的镜屏前试着礼服，虽是再嫁，可江洪洛自诩高官显爵又封妻荫子的人生大事头一回，依约，只管按正室明媒正娶的规制，可谓大红大紫。
　　听说江洪洛这个时候来了，人不见、连句话也没，就碍礼放了伴手礼后色令匆匆地去了爹那儿，方懿圆思虑了一刻，向进来正归置东西的知言问着：“他最近……像是常来吧？”
　　“哎呀小姐，人表少爷可是千盼万盼才好不容易熬到的这一天！他近来隔三差五地来，只远观，不近见，不怕人嫌，不怕人笑，我看呀，他就是怕即将到嘴煮熟的鸭子飞了！担心、紧张您呗。”知言过来人的不以为意，更是无伤大雅道，“话说，您瞧见过有哪个当新郎官儿的临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不规规矩矩地待在家等着迎娶新娘子，反逾过门儿来把新娘子看着的？他呀，就是悔不当初，难免不好意思的、防患于未然了些……”
　　“可你前姑爷——难免就临危自悔太过有意思的、规矩了些。”提起这些，方懿圆不由想到初初新婚之夜时，身为新郎官的闵炎凉是怎么喝醉酒后向她当面下跪磕头认错的，之后又羞于礼数连新娘子也不敢再稍看一眼地一溜儿跑了出去，留下自己独守空房。那时，方懿圆只觉这人哪里像是个新郎官，自己的丈夫？这、见错就认，跑得比谁都快的，分明纯纯又蠢蠢的恁是个还未开化意气疯发的淘（逃）少年嘛！不过后来，闵炎凉也确是如此。
　　“小姐，您看——又是枣泥糕。”这时，知言将江洪洛带来的伴手礼一如拆开给方懿圆过目道，“比起前姑爷，即将成为新姑爷的表少爷倒是对你更上心、更了解、也更矢志不渝。这三天两头的送，也不怕早（枣）生贵子出来不是他的，就凭这一点，属实前姑爷差了些意思。”她对闵炎凉的窄心仁厚，可谓记忆犹新。
　　“哦，是吗？”方懿圆却是捻起一块出了神。
　　再说方相的书房内，一见江洪洛人逢喜事、足下也跟着碾地成金地呼之则来了，方相于缃帙卷鳞的条案前，稍一支头又伏案参玄地抬起头观了观他，“知道老夫为什么叫你来吗？”
　　有了这些天的走动，又不止一次和他频频地话面交锋，江洪洛俨然褪去了那个曾为了祖上婚事私自弃婚后始终在方相面前抬不起头来的亏虚，转摒气了下，更加成熟稳重着：“伯父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听说你爹最近可是被你气得不轻，还扬言放狠要和你断绝父子关系。我知道，你爹骨头硬，硬得是既拉不下老脸与我方家以和为贵，也鼓不起胆子赤手空拳白捡这一大便宜，是！懿儿这个时候嫁到你们江家，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怎么看怎么算都是我们方家有的赚，你要是扛不住你爹那头儿，输不起，后悔了的话，现在还来得及。”方相直言不讳道。
　　“这么说……伯父还是不信我？”临门说这些，江洪洛只好再表心迹道：“我说过，于懿儿，我已经错过一次了，这次能为她、为方家以解燃眉，也算是洪洛初心不改，以挽过去之失。相反，伯父不计前嫌还能给洪洛一个改过自新弥补的机会，以至两家握手言和，再结秦晋，可谓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亲上做亲。这……怎么看怎么算也都是我们江家稳赚不亏。而至于我爹那儿，伯父您是知道的——硬门槛子死要面子活受罪。在他心里，其实懿儿……早已是儿媳妇的不二人选了……”
　　“哦，是吗？”方相陇眉诧异了下，“该是他还不知道懿儿有了身孕，且孩子还是上家的？”
　　“伯父！”一息话，直教江洪洛无言再说。缓了下，依是秉持着稳重：“话，我还是那些，只要懿儿嫁给了我，她肚子里的孩子就只能是我的。除非……”说着，他也就事论事看着方相直言不讳：“伯父您真想把懿儿逼出个好歹来一尸两命？您可别忘了，现在太子监国，明虽升，实暗降；祁王赴寮戍边，明面上被黜远，实着受谕拉拢地方豪强，重整赋税，清算背后横征暴敛、以战肥资的门阀巨鳄们！伯父如今还能安然无恙地稳坐在这儿……”说着，江洪洛微露一笑，透着丝耐人寻味地道，“或许真正的巨鳄！不在商界，应该是在政界！现在是伯父需要我，多过我需要懿儿一些……”
　　“——唔，哈哈哈！”听着，方相不恼也不怒，反讳莫如深地一笑，冷静自持着老道道：“年轻人，我刚刚只是好意提醒你，太过儿女情长只会坏了大事，懿儿肚子的孩子要么不留，要留就容不得半点儿马虎。否则，别怪到时候老夫再有心嫁女不得，反两败俱伤、玉石俱焚。”说着，他又莫不刮目、重新审视着江洪洛，“你啊，不愧是你爹一手督培出来的忠臣良子，如今能看出这些，看来在外的这三载，确是磨砺了不少。至少，比起闵家那个只会靠山吃山吃坏了事儿的傻二愣子，还是你够远见，够配得上做我的女婿！不过可惜，世道浇漓，任凭你一人一双眼也不是什么都能够看透、看对的，反倒是我现在看你……”也就把这次找他来的目的，彻底直言不讳道：“你——到底是太子殿下还是祁王身边的人？这样，我把懿儿交给你也好放心。”
　　“我……”于朝野立场之事，常周旋在二位殿下左右的的江洪洛，自知多说无益。摇摇头，只一味地一拱手，坚持道：“让您老失望了，谁也不是！我只是一个一心为效忠陛下，效忠百姓的人！”
　　“百姓？哼哼哼——”见前后问来问去的他谁也不站，却也不像是说假，方相倒也大无畏地冷抽笑了几声，“果真好个忠臣良子啊。”
　　“敢问，笑从何来？”冷不丁，江洪不由洛问了句。
　　“四教三商、圣人之下、灰灰尔。”方相一言以蔽之道：“你啊，还是回去问问你爹吧。”
　　江洪洛再出来时，余入暮，一切惛惚。望着檐月初上的朦胧，他迈槛出来刚一落脚一转背，蓦地身子一歪，被什么扯了一边，见是方懿圆，“懿儿，你怎么来了？”
　　“怎么，你近来见我爹比见我都勤，你是打算明儿娶了他啊？”方懿圆朝父亲那头望了下后，直将手里重新用油纸包好的枣泥糕往他手上一拍，“原来来见我是假，见我爹是真！说吧，你娶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见他看看手里的东西后，也随之朝父亲那头儿看了下，“别想糊我，我都听见了！”
　　“就、除了娶你，没别的。”江洪洛随即被她自带秋水的一汪眼包围着，自己却有眼没处安放道。
　　“你……不说我明儿不嫁！你信不信？”越是这样犹犹疑疑的否定，方懿圆就越是肯定这二人看似不痛不痒的话中，话里话外的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只好上手着劈胸一把揪了江洪洛的襟口，再威逼着不放道。
　　“懿儿，我……”难得他们二人之间才少有的这般的亲近。近距离下，江洪洛一面受制于方懿圆的主动，四肢都动弹不得；可接连扑鼻而来的淡淡的女儿香，江洪洛又不得不一面享受着方懿圆的主动。彼此一息一愠下，就着月光移白，江洪洛看得是，是真蠢蠢欲动欲一亲芳泽……
　　“你……哼！”无奈，方懿圆只好松手一把撅开了他，兀自心有些乱乱的，另做打算而去。
　　可就在她转背刚拐过一檐一柱，料身子也跟着一歪，被什么扯了一边，饶她仍心有余悸的作何挣扎，也都被那人束缚着捂嘴强行安静了下来，直至看清劫人，“你……炎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