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巢》日头的味

38、前世篇：离别

　　自从天灾之后，昭京城断断续续连着下了一个月的雨。这天，天终于放晴，白日里暖阳从厚重的云层中爬了出来。万物也有了复苏的气象，百姓从阴霾里走了出来，街上开始恢复了往日的生气，大街小巷的商铺的叫卖声，小孩子玩闹的喧嚣声，车水马龙往来不息。

　　夜晚，繁星满天，燕辞从皇宫里慢悠悠地走出来，他手里捏着那块从父皇手中接过的虎符，望着走过的高楼城墙，突然想起来，小时候第一次从皇宫里偷溜出去的情景了。那一天傍晚，夜幕降临，他躲在御膳房运送食材的菜篮子一路避开宫里的视线出了皇宫。宫墙外，几个约好的小孩，早就守在墙角，等他一出现，七八个小孩就不约而同的去了响彻昭京城最出名的夜宵一条街。那大概是他、顾倾一、陈跃几人第一次吃上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吃食，却意外地满足极了。

　　魏无彩跟着燕辞走在他身后，犹豫了半会问道：“二爷，需要给您牵匹马吗？”

　　燕辞从回忆里走了出来，摆了摆手道：“不用，多看几眼吧，以后怕是也没什么机会再来了。”

　　魏无彩闻言默然了。

　　燕辞穿过人群，抬头看到灯火通明的聚隆楼，说道：“好久没吃上他们的烤鸭了，走，上去凑凑热闹。”

　　两人走进聚隆楼，要了间包厢，点了几道招牌菜和上等的女儿红，燕辞道：“来，坐着，今日我们两不醉不归。”

　　“二爷。”魏无彩盯着燕辞心里有点难过。自从回到昭京城，就没一件顺心的事，先是顾姑娘嫁人，后是贵妃娘娘仙逝，如今，奉皇上之命，明日启程负责主持修筑新宫殿，这一去，等晋王登基之后，怕是很难再回昭京城。

　　此刻，燕辞喝着酒，无所事事地靠在窗边看着楼下穿梭的人群。脑海里一直回响着今日父皇当着他的面，他说起他的身世，而又语重心长的将燕司临乃至这个江山托付给他。他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冷笑了起来，他是觉得他有多大的能耐，居然敢将这么沉重的担子托付于他。

　　燕辞不是不知道他是在给燕司临铺路，他也愿意用往后余生来还这些年他和母妃对他的养恩，如果不是他们，他怎么可能无忧无虑这么多年。只是，他还是恼火父皇居然利用了顾倾一的婚事来稳定燕司临的帝位。然而，还没给足他恼火的时间，母妃就因为他出事了，这让他的情绪一下子陷入最低谷。

　　燕辞还来不及细想，就听见门外嘈杂的声音，陈跃冲在最前头，一推开看见燕辞直接想要扑上去，燕辞发现不对，连忙闪了个身，让陈跃扑了个空。

　　“发什么疯？”燕辞懒懒的扫了一眼陈跃，“你再敢往前走你就死了！”

　　一句话硬生生让陈跃停住了脚步，“二爷。”他弱弱的问道：“宫里那传出来的消息是真的吗？”

　　“都听说了？”
　　众人纷纷点头，望着燕辞的眼神多了一些说不清的情绪。

　　“你们这什么眼神，又不是去了不回来了。”燕辞今日只是轻飘飘说了几句话，哪知后面一语成箴，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陈跃见此，立即活跃气氛道：“二爷，不厚道啊，你们说是不是，居然自己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酒。”

　　后面的几人附和道：“就是啊！”

　　苏厉跟在陈跃身后道：“行了，赶紧都找位置坐吧。”

　　跟在一群人身后的陆放，提着一坛酒，坐到燕辞身边，将酒壶放在两人面前，拿起一个大碗，给自己倒满了酒，端起来看着燕辞说道：“二爷，我敬您，这次启程我随您一起走。”

　　燕辞笑着也给自己倒满，与他碰杯，漫不经心说道：“家里那点破事你处理好了？”

　　陆放愣了一下，自从回来之后，他未曾一步踏入陆府。陆府如今萧条模样是他们罪有应得，如果不是先太子仁慈，陆府恐怕是要诛九族。这几个月只要他想起陶芷溪，他就无法原谅家里的人，他更恨自己为什么生在陆家。

　　陆放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豪饮之后道：“我今日回府解决。”

　　燕辞点点头，也不看他，跟着来的一堆世家子弟们热情的喝起了酒，听着他们三言两语说着近日的趣事，一个个喝到最后都拉着燕辞的手念叨着舍不得燕辞离开，之前好不容易盼着燕辞满载而归，结果没想到一连串事情下来又要匆匆离去。他们心里都清楚的很，皇上只不过是找借口支开小燕王，一旦等燕司临登上皇位之后，恐怕在昭京城很难再见到小燕王了。

　　等到子时，一群人都喝趴下了，燕辞难得露出今日会心的一笑，今日来的这些人，都是那些年陪着他一起胡闹的狐朋狗友，一个个看似不着调，实际上都情深义重。今日一别之后，估计也没机会再重聚了，望各自都珍重啊。

　　“无彩。”

　　魏无彩立刻出现在燕辞面前。“二爷。”

　　燕辞吩咐道：“让各家来人，把人带回去吧。”

　　陆放眼睛还很清明，他站了起来跟燕辞告辞道：“二爷，卯时我在燕王府等您。”

　　燕辞点点头。

　　包厢内人渐渐都空了。燕辞望着一轮明月道：“本王还欠她一个约定，无彩，你去晋王府看她睡了没？如若还未就寝，就避开耳目带她到关雀楼。本王在那等她。”

　　魏无彩听后觉得不妥当，但也不敢违背燕辞意思，回道：“属下遵命。”

　　陆放轻功飞至陆家如今搬的破旧院子里。他站在门外就听见屋子里咳嗽的声音。他站在那想起小时候祖父给他教学的场景，他很早就没了爹娘，是祖父一手带大他，可是也是他的亲祖父一手设计害死他的挚爱。很长时间他都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祖父明明知道芷溪是他未过门的娘子，却还是狠心害死陶家。

　　陆家二儿媳端着药汤从小厨房走出，一抬头就看见陆放的身影，忍不住喊道：“大郎，是你吗？”

　　屋里的咳嗽止住了，从里屋开了门，灯光照了出来。

　　陆放抬头就看见叔父的身影，他不作身，缓慢的走上台阶进了屋子。二叔父见此给他们关上了门，带着自己的媳妇回房，给祖孙留了说话的空间。

　　床上白了头发的老人望着陆放，两眼溢满了泪水，他以为他死前再也见不到他这个骄傲的孙子，“你来了啊。”

　　陆放远远站着望着他的祖父，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道：“本来一直想问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现在觉得都不重要了。”

　　床上的老人泪眼说道：“大郎，祖父对不起你啊！是祖父糊涂！”

　　陆放走了过去，给老人盖好被子，从身上掏出银票，放在老人手中，站在床边道：“这些银票您收好，带着二叔他们一家子去南方吧，别再回来了。从今往后，陆放也跟陆家再也关系，我死后也不会进陆家的祖坟。”

　　陆放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冷漠，毫无留念之情，说完他就离开那小宅，任身后怎么呼喊也不曾回头过。

　　这厢，燕辞带着顾倾一上了关雀楼了结一桩心愿之后就潇洒的飞身而下，他一手拎着一坛酒，漫步在大街上，酒入肝肠，想着往后估摸着再也没机会像今日一般，走在这昭京城的大街小巷上，也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吧，顾倾一啊，想到这里心里有点烦躁，他拿起酒坛子灌了一口，而后将酒坛子随手一掷，扔向墙面上，清脆的酒坛声响起，酒洒在墙面上，酒香也溢了出来，有些人这辈子就只能放在心上了，顾倾一愿你往后繁花似锦，步步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