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悸C大调》黎瑾炀先生

4、《小星星变奏曲》4

　　秋煜禾本来就安静，说话的声音不大，很容易被琴声淹没。
　　秋煜禾直勾勾地面朝褚雁行。
　　如果眼神是刀子的话，那么他脸上的绷带已经零零散散地飘落了。
　　褚雁行全身心地投入琴声中，既不回头也不停下，应该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不过秋煜禾并未打扰他。
　　要知道，打断一个热爱音乐的人是极不礼貌的。
　　褚雁行用食指轻轻点下琴键，以示一曲终了。
　　“怎么样？哥哥我的技术好吧？”他习惯性的高傲抬头，又想到这小家伙是个瞎子，看不见。
　　“小燕……还不错。”秋煜禾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实际上，后半段的琴声秋煜禾是一点儿也没听进去，满脑子的“小燕子哥哥”。
　　“诶！那是！！我是谁啊！！我可是宇宙无敌厉害的褚雁行诶？！5岁学琴，拿到过全国性钢琴比赛特等奖，施坦威全国钢琴比赛金牌获得者，国际肖邦钢琴作品比赛特殊奖，勃拉姆斯国……”褚雁行一听秋煜禾的“还不错”，仿佛有只看不见的尾巴翘得老高，不停地摆动。
　　他如数家珍地报着自己大大小小的名誉。面对小五岁的秋煜禾，莫名有股想好好展示自己的冲动，好让秋小朋友崇拜自己。
　　他愿把这种冲动叫做――男人间真正的较量。
　　秋小朋友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男人间真正的较量，只是模模糊糊地对褚雁行叫了声“小燕子哥哥”。
　　褚雁行愣了一下，缓缓，缓缓地俯下身，伸手轻轻揉了揉秋小朋友的头。
　　眼里隐隐约约地闪着泪光。他叹了口气，故作玄虚道“秋煜禾，你……你少看点肥皂剧吧。肯定是我舅父给你带坏的吧，什么小燕子格格都出来了。”
　　秋煜禾原来还有些期待，这下一听，推开靠近的褚雁行，气呼呼地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一脸懵的褚雁行维持摔倒的样子，一动不动，“完了，这小朋友真被我舅父带坏了？”

　　另一边的俞·罪魁祸首·清大步流星地跑向院长房间。猛地打开门，发出“咚”的一声。
　　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悠悠地站在藤椅边。那还是俞清第一次赢比赛给老人买的礼物。
　　这就是俞清口中的宋叔，宋淮阳。
　　宋叔眉眼清秀，高挑修长的身段在明亮的光线的衬托下更加突显线条优美，纯黑的双眸像是余热犹存的蜡烛熠熠生辉，散发出迷人的神气，而他神情是那么自信冷静。一双只剩下皮包骨的手捏起兰花指，口中“吚吚哑哑”地唱着《霸王别姬》的小曲，足以让人联想出老人家以前有多少风韵。
　　宋叔眯眯眼，向俞清点了点头，“小、小俞，你来了啊？”
　　“是，宋叔。你刚刚那么大声咳嗽，我都还以为你不行了呢！”俞清故做开玩笑道，实际上害怕得发冷汗，十指紧扣，手心里全是汗。
　　“诶呀，都是、是老毛病了，谁、谁还管它啊，”宋叔早年是戏班子出身，说话时总托着个小尾巴。
　　“小俞啊，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吗？”
　　“得75了吧。”俞清迟疑了会儿，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下。
　　“嗯，差不多了，还有三个月就76啦。你梁叔他走了有六十多年了啊。这些年怪想他的。”
　　梁叔，梁祁斯，是宋叔爱人，也是个红军战士，战死沙场了。
　　“啊是。”俞清生硬地回答，接着反问他，“我们今年带着孩子们去看望我梁叔？”
　　俞清今天到这儿来，是因为过几天是梁叔忌日。每年这时候，从这福利院出去的孩子多多少少都会回来给梁叔扫墓。
　　今年，宋叔主动打电话，让他们都别来了。俞清很意外，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了，我一个人去看望他吧。他这个人爱干净，就安安静静地喜欢听我哼这《霸王别姬》，也不知道在地下听不听得见。他以前常跟我说，等国家安定下来了，就八抬大轿来娶我，带着一群孩子们在大院里老鹰捉小鸡。等了好久，怎么也没见他给我拖个梦啊……”
　　宋叔脸变得苍白起来，断断续续地讲述着他的故事，“没事儿，他肯定是带着那些战友们先过桥了，他向来是个好心肠的。跟他好久不见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第一眼认出我来。要是认不出了，他啊，就下辈子都别想哄好我了……”
　　俞清静静地听着宋叔的话。
　　宋叔有点轻微口吃，平时不爱说话。唯独聊起他的爱人来，就兴致勃勃。
　　“我想他了，我、我想下去陪他了。”宋叔叨着叨着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
　　“那，那大院里的孩子们呢？”俞清听懂了宋叔的意思。
　　宋叔是个老好人，对每个孩子都帮助很多。是那种就算是生了病也还是先担心会不会传染给孩子的长辈。
　　无奈他并没有安慰人这项技能，希望能用孩子来拖一拖老人的心思。
　　宋叔狠狠地咬牙，不舍地说：“他们都安顿好了。只剩、剩下你家小秋了，那孩子是个可怜的。那么聪明乖巧的孩子啊，还是逃不过这样狼心狗肺的爸妈。”
　　“我已经老了，再活、活下去吧，浪费国家资源，还讨人、人嫌。你们这群小辈已经看我个老不死的腻了吧，还不如早早地、早早地去陪我家那口子呢！”
　　宋叔似乎已经准备好所有的说辞了，大有“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拦不住我去死的心”的势头。
　　“啊，这样……行，我今天来也是想带小秋回家的……”俞清左右看看也拦不住了，那就让老人家安享晚年吧，“那，今天我来给你们烧饭吧，当做散伙饭，行吧？”
　　“还、还是你小子懂事，哈哈哈行啊。”宋叔一扫之前的阴霾，拍拍他的肩，“那宋叔我就蹭蹭你们小两口的饭了。”
　　“小俞，你、你今天晚上不训练吧？那就留、留在这儿，我让、让小秋去给你们收、收拾屋子啊。厨房在那，老地方，小心点。”
　　说罢，俞清没有推辞，一言不发地扶着老人，颤颤巍巍地走出门。
　　两人在门口分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