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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第二天陆长浟并没去提审段星阑。

      因为段星阑被丢进监中,才过了一夜,便轰轰烈的发起高热来。陆长浟听了士兵的来报去察看时,段星阑缩成一团,揪着铺在地下的一团干稻草一脸潮红。

      陆长浟蹲下身将他翻了个面,段星阑便模糊不清的呻吟了一声。看起来的确是烧的不清,陆长浟没想到他这样不经折腾,她蹙着眉站起身来。

      如今这人是忠王世子也好,是柔然奸细也好都不能死。思及此处,她传来大夫为段星阑诊治。

      段星阑早先被陆长浟吓的不清,如今即便在病中也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是以他感觉倒一双修长干枯的手搭上自己的手腕时,下意识便想抽离躲开。陆长浟怎么会让他躲开,直径俯身摁住他的手腕。“别动”
      段星阑被人摁住,哼哼唧唧又闻到一股熟悉的清香,混沌之中不知道身在何处,还以为自己重回上一世的忠王府。

      那时他病时,陆长浟也总是守在他的塌前。段星阑本就骄纵,病中更是娇气,那时的陆长浟对他也多是包容忍让,在忠王府里,他的病中,陆长浟身上那股清香总是伴他入梦,抚平他的焦躁。

      上一世的陆长浟与那晚严词厉色的陆长浟忽然重合,他下意识的撒娇:“阿浟,你好凶”

      匆匆赶来的陈昌中颇为惊讶的看着陆长浟,陆长浟的面皮微微一红,有些恼羞成怒的解释道:“陈叔我和他不认识的!”

      陈大夫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也不知道是心中了然了什么。陆长浟恨恨的收回手起身,谁知那病糊涂的小世子爷竟然反手扯上了她的衣袖,嘴里哝哝着不知道说些什么。

      陈昌中为段星阑把了脉又开好方子交与一旁的狱卒,这才开口问陆长浟“二娘,这郎君是什么来历啊?你们是旧相识?”

      陈昌中是陆长浟阿爷的故交,从小看着陆长浟长大,看她从一稚童幼女到如今亭亭玉立,心中满是慈爱,陆长浟也视他为长辈,两人言谈自然亲密些。

      “我们真不认识,我抓柔然的奸细时将他抓回来的。”陆长浟摇摇头“他说自己是忠王府段伯伯的儿子,给了一块玉佩凭证,我已经送往庆阳让段伯伯辨认了。”

      “段淳汝的儿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狼都?”陈昌中蹙起眉头又问道“他可是和柔然奸细的事有关?”

      陆长浟摇摇头:“我不确定,他身上蹊跷太过。若说是木骨十三部的人,我觉得不像,他身上也没有刺青 。”

      木骨十三部正是柔然鼎鼎有名的特务机构,成员的手臂上皆有一个形状怪异的刺青。这个机构历经百年,如今正由柔然可汗郁久闾斛律的胞弟郁久闾颉阕统领。

      “那日在客栈与他同时被擒住的还有一个木骨十三部的人,他手上有刺青确认无疑了。那人有些意思,受刑时一直在囔着一句柔然话,我仔细辨认过了,那句柔然话译过来是‘我的星’的意思。他定是心中有挂念的人,他既有所牵挂,让他开口便指日可待。”陆长浟若有所思的望着段星阑“我想着既然有了突破口 ,他又有玉佩为证 ,我便先将他晾着,到时候我撬开那人的嘴又或者庆阳的书信来了,自有分晓。”

      陈昌中颇为赞许的点点头,“二娘长大了,自己能拿主意了。不过你既然打算先放过他 ,那便给他安置一个好一点的住处吧。我刚刚为其把脉 ,他心脉郁结,气节不通。我看是奔波劳累,惊吓过度所致。再加上这监牢夜间生冷,所以才会发起高热。他既然有可能是忠王世子,你寻个屋子给他好好养病吧。”

      陆长浟点点头,下午便派人给段星阑挪了块地方。
      他身份未得认证,搁在军营中又多有不便,陆长浟便索性在陆府给他腾了间厢房,派府兵把守在门口。

      段星阑金贵,这一病便是沉沉浮浮多日,意识混沌不见清醒。到了庆阳回信快马加鞭传进狼都的时候,他才稍微好了些。

      这日段星阑睁开眼睛,便听到一声温和的问候“小王爷醒了?”
      段星阑撑起身子,闻声望去。是一个穿着玄衣的公子,如墨的青丝被一抹玄色发带利落的束好,一双秋水眸正含笑看着他,薄唇微微勾起,原本是清秀利落的长相。却嘴角边长着一粒朱红色的痣,让整个人看起来独树一帜,别有一番风味。

      段星阑愣了愣,一股熟悉的感觉从心头涌起,他没费什么力气,便辨认出这张脸与陆长浟有四分相似。“你是谁?”段星阑迟疑了一会问道

      “北漠狼都陆家大郎陆云舟,”陆云舟笑意吟吟,他想了一会儿又面露抱歉的神色解释道“之前将你抓回陆府的就是我妹妹陆长浟。”

      段星阑装作了然的点点头,上一世他机就知道陆长浟有一个兄长,与他的父亲一同战死临潼关。他刚看陆云舟虽然一双秋水眸与陆长浟的五官并不相似,但两人眉眼之间还是有四成神似时便猜到,眼前这人是陆长浟的胞兄。

      上一世他回庆阳时,陆家父子早已战死沙场,他娶陆长浟时,她早已成为一个孤女。如此这般,认真算起来眼下倒是他与自己这个上辈子的大舅哥第一次相见。

      段星阑自认是个纨绔,但凡是吃喝享乐沾上一点的,他就没有不精通的。而要说君子六艺、文治武功他可是一窍不通。段星阑身居高位,流的是皇家的血脉,他自认天塌下来总有能人志士去顶着,并不需要他十分拼命。他有一次将自己这番言论讲给靖武帝听了,靖武帝狠狠斥责了他一番,骂他荒唐,他很不以为然,在课业上依旧不上劲。
      虽说段星阑自己自甘堕落,却十分佩服那些马革裹尸、黄沙百战穿金甲的将士将军们。

      这一是受了阙朝云的影响,二是他幼时曾在忠王爷书房玩乐间听父亲与人讨论前朝名将鐘恪的事迹。

      人年幼时是最恋慕英雄豪杰的,当他听见自己的父亲说到鐘恪为守护燕云十二州的百姓死战南燕,守城而亡时也不禁淌下热泪。

      上一世陆家父兄率兵三十万与凉州铁骑对峙与临潼关,战场厮杀、挥斥方遒之间,段星阑也有无限慕意。虽然上一世庆阳高门贵族之间多有流传,是陆长浟的父亲陆含章急功近利,才导致陆家父子战死临潼,但陆长浟并不相信。

      太祖建章帝尚未一同天下时,北漠不叫北漠,而是一个名为墟酋的小国。墟酋一届小国北靠柔然,东近凉州。柔然与凉州野心勃勃,无时无刻不想着吞并墟酋,将自己的势力蔓延至中原。但偏偏墟酋建国百年,屹立不倒。

      这其中凭借的便是墟酋国内尚武,辈出不世将才。尤其是陆家,靠一手虚实难分、精妙绝伦的枪法,在墟酋以及边界诸国扬名立万。

      陆家曾有族训,陆姓子孙代代为将,世世从军,镇守一方太平。

      后来太祖一同天下,最后攻克的便是墟酋。那时的太祖,遍揽天下英才,却都败在陆长浟爷爷陆靖驰的铁马金戈阵中。那时黑甲将军立于城墙之上,运筹帷幄之间将百万雄师阻隔在城外,这该是多么英勇多么肆意风流!

      可惜孤木难支,墟酋百年到了这一代,后主耽于享乐,上行下效,整个国都都弥漫着一股奢靡享乐之风。美酒入喉,美人在怀,酥软了墟酋世家子弟们的骨头,他们早就拿不动刀剑,护不住家国了。当太祖君临城下时,曾经人才济济的墟酋,仅有陆家有一战之机。

      后来墟酋被破,改名为北漠,太祖惜才便封赏陆靖驰为镇北大将军,让陆家继续世代镇守北漠。元化九年时,靖武帝刚刚继位,凉州便发兵犯北漠意图染指大郦,也是陆长浟的父亲陆含章以一己之力将凉州铁骑打的溃不成军,最后还是老凉州王向靖武帝俯首称臣,又贡上珍品无数这才止战。那年靖武帝为了嘉奖陆家还破例册封了陆含章刚刚出世的女儿陆长浟为昭元县主。

      如此渊源,如此底蕴的世族,又怎会在临潼关急功近利,害得自己与自己的独子命丧黄泉?

      如今他亲眼见,陆云舟虽然穿着随意,却干净利落。脸上隐隐有病态,但精神抖擞。段星阑想起他上辈子战死他乡的下场,不禁有些悲怀。
      “昨日,庆阳忠王的书信到了。忠王爷你的父亲证实了你的身份。”陆云舟斟酌了一番,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说道“他说你本应该在江南,不知道如何到了进了狼都。段伯伯在信中说你既然来了狼都便好好住上一段时间,他说你任性太过,独自前往狼都都曾向家中告知,让我阿爹好好替他管教管教你。这是你段伯伯的信,你可要看看?”

      段星阑接过信,当下就拆开来看。结果他草草将信读完才发现陆云舟说的委实是很客气,自己父亲先是洋洋洒洒的用大半页纸来斥责他是个不孝子,再让陆含章不用手下留情,狠狠地教训他一顿 。最后说道,段星阑在家享福太过,刚好留在北漠一段时间让他好好吃吃苦。
      段星阑扶了扶额,他注意到陆家兄妹对自己父亲称呼都较为亲近,自己父亲在信中对陆含章口吻也熟稔亲昵,看来两人早有故交。如此,上辈子自己的父亲一意孤行,非要段星阑娶当时声名狼藉的陆长浟进门就有了解释,半多是想照拂故人之女。可段星阑不明白,若是想照拂陆长浟,接她进王府养着就可以了,为什么非要自己娶她呢?

      段星阑小叹了口气,然后这才反应过来,十分惊愕的问“北漠与庆阳相隔数千里,我父亲的回信昨日就到了,那我病了多少日?”

      陆云舟从容回道“今日是第八日。小王爷这病看似来势汹汹,但多是水土不服所致,大夫交待了这几日好生养着便是了。”

      这话说的极有水平,绝口不提自家妹妹将段星阑僵吓一番,又淋湿了丢进牢狱里。

      段星阑想了想问道“陆长浟呢?”

      他上一世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与陆长浟相伴数年。他是个没什么本事的纨绔,遇见大事第一个想着的便是依赖别人。从前是父母、皇叔,如今是陆长浟,即便陆长浟与上一辈子的那个人大不相同,但她依旧是陆长浟。段星阑身处异地,下意识就要去寻她。

      陆云舟微微有些惊讶,似乎是没想到他会问陆长浟,又怕他是记恨着陆长浟将他抓回来又审问一番,于是故意避重就轻的问:“小王爷找二娘可是有什么事?”

      这句话中防备的意味太重,段星阑这才回味过来自己问的太过直白,如今他和陆长浟并没有任何关系,在旁人眼中怕,陆长浟将他当做奸细抓进监牢,两人关系怕是比萍水相逢还要不如。如今陆云舟怕是觉得自己是怀恨在心,要与陆长浟算账。

      “没、没事”段星阑说的结结巴巴解释“我就是想见见她。”

      我就是想见见她,并不是要找她的麻烦。

      他话音刚落陆云舟的脸,肉眼可见的紧绷起来。段星阑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恨不得将自己这根舌头咬下来。他面露尴尬,无力的解释道“不是、不是……”

      素日里他巧舌如簧,歪理一大堆,怎么重生一回还变得这样出口成错?

      陆云舟的绷紧的脸仅仅出现了一瞬间,便飞快的消逝在脸上,他又露出那副泰山临崩而面不改色的脸:“二娘和阿爹一同在军营,小王爷应当也是知道的。二娘抓住了一个柔然的细作,一连审了多日,终于撬开了他的口。二娘与阿爹忙碌多日,正一同在军营处理这件事。”
      段星阑早在那日被审问时便听陆长浟说过,她怀疑狼都中有职位颇高的人与柔然暗通款曲,想来那细作被撬开了口指认了那人。

      “小王爷既然问到了二娘,我得替二娘给小王爷道个歉”陆云舟微微弓起身子款款说道“小王爷应当知道去年姜城一战我受了重伤,今年一直养着伤。军中之事,阿爹只能多倚仗二娘。姜城之战,泄露军机,这事非同小可。二娘领命追查奸细,更是慎重了又慎重。当日在客栈,小王爷身上搜出情报来,二娘将小王爷抓回审问,也是指责所在,希望小王爷不要怪罪。二娘办事时是骇人了些,但私底下她是活泼开朗的性子。”

      大约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这陆云舟对陆长浟的滤镜委实厚了些。段星阑想从上辈子陆长浟那副沉默不语,不苟言笑的样子,到这一辈子那晚牢狱里的模样,实在是都和活泼开朗扯不上关系。段星阑心中这么想,口上还是胡乱恩了两声。

      陆云舟又寒暄了一番,借口让段星阑好好休息便离开了。陆云舟一离开,段星阑便大敞着摊在床榻上。

      这几日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他还没能好好的回味过来自己重生回十年前的事。

      陆长浟活过来了,他反反复复的默念念着这句话。然后从心底腾升出了一股奇异的感觉。他有些欢喜的翻了一个身,十年前的陆长浟竟然与十年后的她性子差了这么多。自己虽然一时间被她吓住,但他如今后知后觉的的反应过来那是陆长浟之后,便也不再觉得害怕了。
      她活着总比死了好,即便性格便再差,她活着就好。段星阑喃喃,他病体未愈,又涌起一股倦意。在临睡前的最后一秒,他想,这一次他要让陆长浟好好活着,只要不再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口深色棺材里,她什么样的性子活着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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