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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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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前:
小小的婴儿被抱出,产房的帐幔里躺着虚弱的女人,这不是她第一次生产,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但不管多少次她都不会成为“母亲”。眼下这个孩子会和同天出生的其他孩子一起,被抱到璇玑宫万寿坊里,由巫医埋入千丝虫,自此命运殊途。他们中有些人不到一个时辰便会因排异丧命,或几天之内蛊虫入脑而被巫医亲手处理掉,而有的则会带着这万寿的“恩赐”身强力健地活几十年甚至上百年。
天下之大,万物不同,强大的飞龙在沧海桑田中化出人形,而弱小的人类战战兢兢地垦田种地,不敢生病,因为哪怕一场风寒也会夺去性命,有的病不会丧命却逼人带着伤痛难受一辈子……就是这样谨小慎微的人类之间偏又分出那许多种,灰慕人生有灵鬃可作灵药还魂,虽只有一次,却惹来多少羡艳;五境人天生分五性,各见所佑,“元”属命长善针石,“火”属骁勇能征伐,“灵”属聪颖攻权谋,“水”属气和聚人心;剩下的统称“平人”,“平人”顾名思义,平凡的人,要么是没承得傲人的血统,要么是没生在毓秀的灵地。这样的人中不乏豪杰,但比起灰慕与五境,还是凤毛麟角,而且剩下这芸芸“平人”要出头,更难。久而久之不平的情绪在“平人”中扎根,生长,蔓延,他们需要一条途径,让自己走得比灰慕、五境两国人更长,更久。为此一批平人聚集起来组成了“璇玑”开始研究各种机关工具,想从力量上追赶两国人。可渐渐地他们的路不仅限于精巧的机关兵器了,千丝虫就是其开辟的“新路径”之一。可惜,这条路上也分出了三六九等。
这些婴孩率先埋入千丝虫并不是因为他们出身高贵,特享殊荣,恰恰相反,这是“平人”中最卑贱一阶的后裔,作为试验品埋入蛊虫。往往是一次试验数百人有婴孩也有少年,还有“璇玑”抓来的成年乞丐,无亲无故无人找,用起来自然也无顾虑。只有在这些人身上试出最佳埋种与控制方法后,千丝虫才会被当做救命灵丹或益寿妙药植给那些达官贵人。
生下翼离的女人似乎是众多“生育工具”中较幸运的,因为金主要求高,希望试验品更贴近自己,所以愿意亲自来给她“降下雨露”。于是翼离也成了极少数的“僭越之子”之一。
翼离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怎样被埋入千丝虫了,也不记得那时候是否有痛苦和恐惧。却知道身边的很多人在某天突然消失了,有的朋友一觉醒来就不认识自己了,他们或平静如常,或癫狂发疯,然后他们也会消失……直到某天,一个发疯的“寄子”撞翻了炭火盆引燃了帘幕,烈火直窜上房,木屋栉比的万寿坊很快被烈焰吞没,无数“寄子”连同埋虫的巫医,还有那些负责看管,教育他们的人一同葬身火海。
也就是那天夜里,翼离拼死逃出万寿坊。黎明时分下起大雨,倾盆暴雨已下了半个时辰却未浇灭万寿坊的烈火。雨中,翼离呆站在废墟前,眼前是倒塌的房梁,倒下的树,还有……尸体。门前这里的应该是守卫,他们平时耀武扬威,对妄想走出万寿坊的“寄子”拳脚相向,棍棒加身,到了这时也都一个个灰头土脸蜷缩起来,原来,他们也会害怕吗?远处的火还在烧,火里是不是还有人?要回去救他们吗,要吗……
恍惚间翼离看到赤红烈焰中伸出许多黑色的手,是像大门口尸体一样烧焦的手,怨念随着火舌蔓延到各处,与试图安抚的雨水对抗,经久不灭,嘶叫着要毁掉一切。翼离张开了嘴,却没法出声,肌肉抽搐着,不知该怎么办。忽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翼离心头一凉,身子却不由自主倾斜,引得眼睛向脚下看去。是一个被烧焦的人,一个死人伸出了手!
“不!不,不,不,不!!!!!”翼离猛地抽回脚,踉跄着后退。
那张烧焦的皮肤下是谁?朋友吗,还是巫医?翼离来不及探明,“别过来!别过来!”
那“焦尸”不顾翼离的尖叫,仍在一下下爬过来。
“你,你,你别过来!”翼离忘记了,在这里变成一片火海之前,自己是被当成医师培养,与巫医不同,他是真正能救命的人。
“翼离,翼离……”那“焦尸”开口了,声音嘶哑,已辨不出是谁,“救命,救命,救我啊!翼离!”
听到自己的名字,翼离似乎稍稍冷静了些,声音颤抖地问“你,你是谁?”
“方朔!”那具“焦尸”歇斯底里地吼出,或许这句是最后的希望了。
“阿朔!”听到熟悉的名字翼离的身体先于脑子抢出去,扶住了地上的人,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翼离;“阿朔你别怕,别怕,我,我,我能救你,肯定能。”翼离想去腰间的口袋里摸药瓶,手却一下穿了出来,刚刚逃出火场时衣摆被烧没了,口袋被烧穿了!怎么办,怎么办!明明万寿坊本身就是间医坊,可现在什么药也找不出了。
正慌乱,翼离感觉怀里人胸背的起伏越来越微弱了,方朔不再出声了。
翼离:“阿朔!阿朔!”
不论怎么叫喊,怀里人都不会应声了……翼离忽觉得天旋地转,仿佛自己也成了火焰中一根摇摇欲坠的木椽,一点点被吞噬。
“翼离,翼离!”
黑暗中传来谁的呼唤,谁的呢……
翼离缓缓睁开眼睛,“公子。”
勿念:“我在。”
翼离:“我好像,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勿念:“别害怕,我在。”
苍白的脸上绽出笑容,“嗯。”
藏惠山上,海乙没有追去,而是站在栏杆前,静静凝望远处压住月亮的乌云。浅蓝以木托盛茶盏而来。
浅蓝:“海乙。”
海乙:“你也看到了?”
“是。”浅蓝以人的形态站在海乙身旁略显清瘦,依旧是蓝呢披风。“能放过他吗?”
“敛湘那时,你也这样问我。”海乙冷语。
浅蓝:“我知道你为什么接纳阿湘。”
“知道就别劝了。”海乙转过身去。
浅蓝:“那个小大夫不是恶人。”
海乙:“我是恶人。”
海乙去抓翼离的一瞬触到了他的右臂,不知怎么触发了溯由秘术。由现存的种种痕迹,海乙和浅蓝共同看到了翼离的过去。也许因为浅蓝是女人,天生多了分怜悯,她希望海乙放过翼离,甚至接纳他。
浅蓝:“海乙,阿念你总还是要的吧。”
浅蓝转过身,拿起那带血的面具。“阿念脸伤并没有痊愈,现在这样流落在外那些人随时可能由追定找到他。”
海乙:“他自己知道。”
浅蓝:“可你不肯放过翼离,他是不会回来的。”浅蓝很少这样与海乙对峙,“你将阿念从小关到大,这个小大夫是他第一个朋友。而且小大夫的药正在治愈他脸上的伤,很快,阿念不用再掩蔽,可以光明正大地去他想去的地方。翼离不仅是他的朋友,也是恩人。”
第二天一早阿宁吃饭时发现念哥不见了,向海乙询问,海乙只说他下山了。小家伙觉得事情有点奇怪,想自己下山找找却发现禁锢加强了,现在完全出不去了。
念哥去哪里了?和翼离哥在一起吗?
勿念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翼离的伤无大碍了,可要去哪里呢,总之先找个地方安歇吧。他扶着仍旧浑身无力的翼离,往前走着。他没有注意到离开无忧界的这段时间里伤口悄然发生着变化。
“公子,公子。”意识混沌的翼离叫着勿念。
“怎么了,小离?”勿念赶紧停下。
翼离:“带药了吗,带药了吗?”
勿念:“带着。”取下随身的药囊。
翼离:“不,不是,是你的药。”
勿念:“……没有。”
翼离:“可惜了,再连敷一日就能完全康复了。”
勿念:“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的。”
翼离嗤地笑了,照海乙那个架势,哪里还有以后。为什么他那么紧张,为什么自己只是去给朋友送药就差点被挫骨扬灰,为什么和善的勿念会有这样凶悍的舅舅,为什么连勿念都那样惧怕他……接下来恐怕很难得知答案了。
翼离:“公子,我告诉你这药是用……”
勿念:“行了,别再说话了。”
翼离:“公子……”
“我不会再让他动你。”勿念背起翼离向前走去。
两人最终走到了巨蝎的洞。半年以前这里还是“途中”,现在却成了终点。勿念背着翼离轻轻下到坑底,真像小时候画本里讲过的大侠的轻功。疼痛褪去,翼离浮想联翩。
洞里很潮湿也很暗,受过刺激活化了的千丝虫立刻对翼离的眼睛做出调整。勿念看到了他一系列的变化。“公子。”翼离低下头去。
勿念:“无妨,你好好的便可。”
看得清念公子的目光,让人坦然。
翼离原先不明白海乙为什么要那样对他,他不明白的事太多了。不过现在,好像只要勿念在身旁,什么都可以不必明白。
夜色降临,勿念搬来几块石头将半个洞口堵住些,这样能暖和一点。
翼离:“念公子。”
勿念:“嗯?”
翼离:“你就这样不回去吗?”翼离卧在干草堆成的铺上。“安宁会担心你的。”
勿念没有回答。
“对不起。”翼离翻过身去,不再面对勿念。
“无妨!”却像是解脱了一般,勿念双臂交叉在颈后,一下子躺倒在草铺上。
若是舅舅一直不肯放过翼离,那就带他走吧。想来有点荒唐,为了翼离这个才见过几面的朋友就背叛了对自己一家恩重如山又抚育自己多年的舅舅,要是真走了,恐怕以后连小安宁也见不到了。但可要留住一切就能眼睁睁看舅舅杀死翼离吗,他是无辜的。
从昨夜到现在一路奔波忙碌太累了,勿念沉沉地睡着了。
洞外一小队杀手正在集结。
“都过去九年了,真能是那小子吗?”
“不会错的,风舟大人的陨铁飞刀是下了诅的,只要伤口不愈就会被找到。”
“没有想到措施了九年的飞龙神兽现在就要找回来了。”为首的黑爪握紧了佩刀。
什么声音啊?翼离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可又不确实。还是不要惊扰了念公子吧。他一人出洞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