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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第一百一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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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屋中情形勿念一瞬瞳孔骤缩,原本的桌椅床榻之上皆泛着一层虚影,影似雍容华堂中壁挂水墨字画架承素彩古玩。影中一人乌发轻冠,绣金黑袍垂地叠腿坐在桌旁轻端茶盏细品一口香茗,看来很是惬意。
又是幻象,不知怎的元茇走后这些东西越发镇不住了,从前只在梦中,上次也是鬼钉发作之后,谁料今夜竟直接显现于眼前。
“嗯。”勿念应答一声走过去坐到红木桌另一边的椅上学九狸的神态摆布出动作。
疑似璇玑之主此刻就与自己相隔不过咫尺,没有鬼钉震骨激血没有昏晕蒙头迷眼,勿念感到自己已经能稍稍看清他的侧脸,心跳不禁加速,常年握剑的手难抑颤抖。
“裕州南新产的雨前小蜂涎,尝尝吧。”那人将另一尊茶盏推过来。
“多谢。”勿念接过茶盏尽量不去刻意看他。
来人合盖放盏慢条斯理地询问:“檀,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事情?是什么?!对此段对话毫无记忆的勿念不由紧张起来,虽然明知此为幻境但万一回答不上令其消散一切又将重回起点!
勿念强行平抑心中惊澜,“嗯,进展顺利。”
那人一笑,“我知道你看人不会错。御元跋是驰名五国的神医,现下救人心切说不定真能逼出点成果。”
御名医!他们口中的“事情”是利用陷害御名医!勿念心撼神激。
“嗯,嗯,很快会见成效……”勿念低头应和着目光如利剑狠命欲撕破来人脸上的伪装。
惬意休憩之间那人忽而抬首侧望,似是风过窗棂呜鸣之声引起他的注意,信手一挥将窗扇封得严实,“和竟氏谈得如何了?”
勿念仍低着头不令其察见自己的反应看出破绽,“竟剑雪已经同意了我们的要求,依檀之见竟氏不日将成为我们在康原的第二大根基。”
那人听罢不置可否。
为什么不回答,是自己说错了?勿念心中一紧,平置桌底膝上的手指不由地扣进衣料。一次也没去往过康原城的勿念其实并不真正细致了解五境朝廷的各派势力,只是从如今的局势看当年勾结璇玑的是竟剑雪。
“竟剑雪的势力还是太弱。”那人坦臂靠上椅背,“其上的竟凌锋统竟境之兵效忠玄氏,外征内惩,虽锋芒不比伊火鸢却实实在在掌握权柄,此人不能纳入麾下于今是缺憾,于后就是祸患。”
勿念:“您的意思是……”
那人笑似轻蔑端起杯盏,“你派手下再尝试与他接触一次,若他执迷不入我璇玑,就只能把他拉下马了。”说罢细品一口茗茶。入仕之人皆以庙堂为百丈阁,忠耿的,自拥的,爱民的,贪财权的……无不想步步高攀使人显言威,然朝野吏治又偏偏像张巨大的蛛网,层层叠叠交杂广布,不论你在哪一层的哪一处都逃不出势力资财的牵制,手里握着别人觊觎的权财却想独善其身,结果只能是被那些勾结成势的“大人”选出的傀儡所替代。
勿念颔首:“檀明白。”
“此世道为骁勇与贤明所创,但过于迂腐妄忠者天道诛之。”那人置盏合目,“伊火鸢出身草野,官位坐得再高也不过是个目光短浅的乡巴佬,不识时务以为能守着一念‘忠心’一生不败,呵~”嗤笑一声,“他大概到死也不会料到命殒后自己的枕边璧人照样得为我们所用,奔波跋涉屡受欺压,一身伤病缚骨,四野骂名难脱。这劳碌如草芥臭虫的命想来倒很是契合其名中的那个‘跋’字~”
座上人侃得悠闲欣乐却令勿念回忆起名医与元茇遭遇的种种,不觉狂怒涌上心尖简直很不得一剑将其头颅斩下!
勿念:“嗯……”沉吟片刻,“您此行是从哪里而来?”
那人偏头轻瞥勿念,“哦,卿檀为何如此发问?”目光中闪过一丝警觉。
勿念掩藏杀意微笑举起茶杯,“因这小蜂涎,檀想知道此茶是您特意带来的吗?”
那人听了一笑显得轻松,“是啊,我此行自罗刹岭始,绕道裕州东南九星丘取小蜂涎一盒与卿共饮。”自桌沿轻揽过手掌大小的雕花木茶盒推予勿念。
勿念点头细观,百年以前的茶盒似比现今的更加灵巧精致,也许是璇玑之主出手阔绰花了大价钱的缘故。只是单从茶盒看不出任何端倪。收盒入袖,“您从罗刹岭来,那边运转可顺畅?”
那人轻叹,“怎样算得是顺畅?‘神方’发现至今已经数不清年月,为此丧命的人也不计其数。我临行前就有一个遍体血涸而亡,想要逆转天命重塑半蚕哪有那么容易。”
“逆转天命……”勿念闻言不禁低声呢喃。平叛之战罗刹岭成为必争之地会否是因为眼前人所说的“逆转天命”之事,血涸而死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那人见勿念忧虑沉思伸手拉正他的衣肩,看来百年前他与月九方见面时正值寒冬,月九方有披风在肩。“檀,罗刹岭之事你就不必操心了。稳住局势将竟氏争取过来,有余力便盯好御元跋,拓灵元之愿景成真固然最好,若他没有这个本事你也无需挂心。”
“檀明白。”勿念抱手行礼。
那人按掌示意不必,“五境虽也在我璇玑势力之内却终究不比天应,遣人调资多有不便,卿檀行事须多加谨慎。”悠悠站起身来簇褶的绣金衣摆擦过椅面沙沙作响,“近日景匡可能与你联络,他需要一批新的‘皿子’。找个信得过的人协助办妥便是。”
“是。”勿念躬礼目送那人离开屋堂。
当那不见容貌的人关门的一瞬笼罩屋中的虚影即刻消散,百年前雍容华贵的厅堂变回勿念与元茇质朴温馨的居室,只是座上之人许久心绪未平。
以“神方”违逆天命,血涸身亡,“皿子”……这些出现在百年前对话中的词句究竟意味着什么,它们是否又被万里之外的罗刹岭璇玑延续至今?
扶额靠椅,勿念感到缺血晕眩喉灼口干。伸手欲去揽过茶壶倒水却扑了个空,不对啊,刚才明明就……这才想起不止来访的人,先前见到的一切都是幻象。
看清了茶壶现实的位置试探着握住壶把,细滑瓷釉略带冰凉的真实触感自掌心传来,勿念稍松了一口气。
他还会再来吗?毫无征兆地将一切变为虚幻,把自己强拖回百年之前另一个人的躯壳中。
曾无数次借梦打探璇玑之主真容的勿念经今日一遭却忽然有些迟疑动摇了。遍感周身没有疼痛刺麻,勿念确定自己康全无恙,那他究竟为什么能从梦中闯出,强到令自己难辨虚实?长此以往他会不会将整个感官全部夺去令人长久活在虚幻,到那时就算自己看清了其真容,探知了其身份怕也难以神智清醒条理有序地告知元茇。
而下一次又会是何时……
勿念忧思难解吞茶一口瞑目而歇。
明国某处
大殿玄青幽暗,錾雕四壁灯烛浮绕晦蓝,殿中央以半蚕躯骨制椅,其相栩栩如生皮肉犹存。广门以长阶与高座相连。此刻百级长阶之下正跪伏一人向座上舒膝支颐者奉事。
“擅,你回来了。”座上人声不甚经意,经高殿四壁回荡之后却如地狱幽洪。
阶下人叩首,“启禀主上,卑职无能派去护送罗刹岭同僚的大队……全军覆没了。”
座上人点点头,“此事本座知晓,景匡已经逃回去了。”
擅以额贴地不敢稍有冒犯,“逃,逃回去,请恕卑职冒昧,现返回罗刹岭不是……自寻死路吗。”
座上人微蹙眉:“他弃众逃到总舵难道就不会被赐死?”
“主上请罚!”擅猛然惊颤仍未敢抬头,“是擅办事不利致使罗刹岭一半的人众成果白白折于隐扇团之手!请主上谨按舵规严惩不贷!”
座上人掀睑瞥了眼阶下惊惶的下属,“你慌什么,率兵押队的又不是你,那头目战败自己也被生擒活剥早领了该有的罚。倒是云阳……”
听到“云阳”二字恭卑跪地的擅似有微动。
座上人青玦绕指续言:“你确定此次遇袭与他无关?”
“!”擅伏地心颤强压瑟抖以略平稳的声音回答:“启禀主上,云阳此人乃两朝遗老为人处世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这些年于官场上着实攫财权不少,身份使之奉尚血统上的大义,我璇玑不夺王位不欺主君,他对内中事务多是不抵触,不过问。此次接主上命令调兵便是由云阳委卑职全权处置……”
“哦,是这样。”座上之人不置可否。
擅:“主上派遣卑职卧底暗中监视云阳,十一年来卑职对其脾性动机深加探察,不敢说了如指掌但可保证此次遇袭之事与他绝无情报上的关联。”
听阶下的擅说话抑扬有机又辩白如倒豆,座上人缓缓道:“你倒是很忠心。只是时候一长别混淆了自己的主子是谁。”
“擅不敢!”瘦削师爷伏地叠掌,“擅生死皆为璇玑,绝不背离主上!”
座上人无趣地摆摆手,“好了,表决心的话本座听过太多。回去做好的你的本职吧。”
“是,卑职告退。”擅松开紧叠的双掌撑住冰冷的地面缓缓起身,双膝跪到麻木腿下依然不敢有丝毫摇晃,毕恭毕敬地退身出大殿去。
“你听到了,他说此事与云阳无关。”擅走后座上人挥手示意殿后匿形之人出来。
一团阴气缭绕的黑影自偏阶上来,伫立中阶回话:“臣听得清楚。”
“本座知道此次行事折损你‘皊’三元猛将,你是惜才之人心中难免不快,但照情况看这个消息多半还是那出逃的贱人泄露的。”轻叹一息将青玦轻收入怀,“那贱人没有死在羶的床上真是留下了不小祸害。”
黑影人:“那三人武功不济死在一个医师手里着实可笑,莱莼之事臣亦有过错,除去叛徒无能裨益,请主上降罚。”
闻言座上人笑了,“你们一个个是怎么了,都来找我领罚~”抬眼看殿中黑影,“罚?若是本座愿意就是杀了你们又如何。”
黑影人不为所动。
座上人:“如你所说,罚,杀,都无裨益。你们好好留着这副血肉骨架为本座多办点实事吧。”
“遵命。”黑影人颔首而立。
座上人揉了揉额角起身长叹,“本座又梦到檀了。”目光游移触及身左黑金柱,若他还活着此刻多半会矗立那处。
黑影人:“仙师乃人中凰鹤,泊留人世为璇玑之幸,承风西去乃瑶池之泽。”
“哼~你倒像是很了解他,明明入我璇玑之前他便已去。”座上人侧身撑额。
黑影人:“仙师其恩德广布璇玑,绵延至今。”
座上人:“是啊,这么年了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他一般的人。”转动脖颈微微仰见宫殿光玉穹顶錾镶七星抱月,“本座也不曾想到他会死在一个重伤的未羽天人之手。”
黑影人不语。
座上人涩而长叹:“世事无常啊。”
黑影人:“据说那人是灰慕王室。”
座上人语气平静:“明复和今鳞的儿子——勿念。”
黑影人:“勿念?”
座上人:“是啊,易舫山无旁人檀做事又谨慎,就连这个名字也还是后来才探知的。”
黑影人:“可据臣下所知勿念二十年前在灰慕犯下行刺王子屠杀卫队的大罪被五国通缉,传说已经死在裕州。”
座上人:“没那么简单。他刚消失的几年间裕州璇玑发动过几次全境搜索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蹙眉正坐直视阶下人,“要知道只要有承天命之迹不论是‘未羽’,‘半蚕’还是真天人都会有特殊的气息,此气息死后三年内仍会萦绕腐体不散。可是勿念没有,他未留下一点点气息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影人:“所以您认为他还活着?”
座上人:“按当年的情形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他杀死檀后成功登云成为了天人,而后用一些方法掩盖了气息。其二,就是他也堕为半蚕,被收拾掉了。若是后者他消失得就合情合理。”
黑影人:“您说是……那些人做的。”
座上人微点头,“他们不会容许自己眼皮子底下有半蚕存活,勿念若是被这批人盯上的,我们也就没什么机会报仇了……”
黑影人入璇玑十五年极少听主说起“报仇”之类的话,他似乎永远从容不迫平静无情,从思绪言语上从看不出他对勿念的食肉寝皮之恨,只是在提及檀时会于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怅惘。
“好啦,不说这些,你回去安排好手下的人暂时蛰伏,待战场有变再行调动。”
黑影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