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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一百一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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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偏房门前屋中灯已点亮门也是虚掩着的,安宁伫立屋外犹豫了片刻后推门而入。
“你怎么才回来啊?”屋中元茇正弓腰整理着床铺。
安宁蹙眉疑惑,“这张新榻哪儿来的?”
元茇依旧背对着安宁收拾自己的,“就是说啊,我一张榻都搬回来了你怎么才到啊?”
安宁:“你这,搬榻这么重的活怎么不叫我一起,肩膀能行吗?”
元茇:“扛的不行不是还能拖吗,再说了我都找不见你人怎么让你一起啊,就你那小体格~”
安宁:“唉,算了算了!不识好歹的糟老头子。”
元茇这会儿可是收拾完了直起腰转过身盯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青年,“呦呵~还长脾气了,快去把药喝了。”说着鸡毛掸子一指桌上药汤。
安宁满脸嫌弃走过去不情不愿地端起汤碗,“你这药没落上尘吧?”又凑近仔细确认了下汤碗里的是不是药渣。
元茇:“隔那么远怎么可能,别找借口快喝!”
安宁:“行,行吧……”端到嘴边壮士断腕般一饮而尽。喝完把空碗往桌上一撂,“碗我放这儿了,我睡了啊。”卧到榻上倒头就睡。
元茇:“哎你……”算了,好歹是把靴子踢下来了,行吧行吧~
灯熄以后元茇仰卧窗台边静静端详着屋外繁星,榻的位置是按屋中空间顺地摆放的没想刚好为不寐人留下了个意外之喜。
夜色中房屋的轮廓变得深蓝模糊,从窗子看出去似一副斜挂的墨画。画上星点如珠不知藏惠山上人是否也能看到这片灿烂的星天,不,时候很晚了他还是已经睡下了好。
头枕左臂,元茇用有些酸痛的右手自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张风蚀泛黄的纸,同自己一道经历了奔波,打斗,受伤,医救,不大的纸卷上不可避免地留下了折痕和一点点血迹,好在也只有一点儿。抽出左手轻轻展开纸卷,他的模样呈现在眼前,年轻的面容,右束垂肩的黑发,还有标志性微长结绺的下睫,连目光都栩栩如生仿佛那双眼睛就在凝视着自己。稍灵活一些的左手不禁摩挲上画中人的脸庞,在山上天天面对着他好似没什么,现在相思不得见唯有对画眠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酸涩。
藏惠山上勿念亦未入眠,侧卧榻上手臂之下一片空,没有他在被子盖得再紧被窝中也是凉的。铺是凉的,褥是凉的,被是凉的,胸膛里的那颗心也暖和不起来,什么时候自己开始变得如此依赖他了,这种脆弱在以前是决不被允许存在的,可如今就连“以前”也被遗忘了很久。
二十年,什么都和他一起,何时都不是孤独一人,强项弱点统统被他了解拿捏,然后便是对自己的照顾和弥补,真的已经习惯了他在生活,已经没有办法离开他了。
灵如是,身如是。
“哈……”安卧榻上不得眠勿念长叹一口气从榻上坐起,棉被被带起一阵清冷趁机而入,只是令它失望了被捂中也是清冷。顺手披上外衣穿上靴子走到窗边去,开窗一阵过松风轻,真是奇怪这个季节外面反倒比屋中更温和。院中花草静蒙夜色不识红碧,无聊之间勿念抬眼看见满天星斗,很美。
这片星斗在他病发倒地时曾无可奈地看过无数次,今夜仰看却如故人新妆,恬静灿烂之间多了分柔情。此星夜难得心静意舒身体无恙,若能邀元茇一同来观赏就好了。
“勿念……”元茇轻声呢喃轻柔地合起令纸经心收回怀中。
迷迷蒙刚欲入眠只听房间那边安宁榻上窸窣作响似乎是青年在辗转反侧。“呼!”最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元茇笑着悠悠地:“我就说你睡前该解次手吧,着急吗,我扶你起来?”
“不是!”安宁背对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气恼。
元茇:“是伤口痛吗,你自己感觉它崩裂流血了吗?”这次严肃起来。
安宁:“也,也不是,你快睡吧……”像是脸压进了被子里声音闷溺。
元茇将信将疑,但一天劳累实在没力气起身了便以问代行,“真的?”
安宁:“嗯,嗯嗯。”脸擦被褥似乎在点着头。
元茇:“那好吧,需要我时记得叫我。”说完再也挺不住被时辰拉入沉蜜的梦乡。
不知为何从石板路之后快两个时辰了安宁就是无法入眠,最初的当机立断过后心底却有另一种感觉苏醒,难以形容,难以判断,回忆起被从身后抱住之时似乎有一股从腹到心的温热酥痒,所经之处肌骨软麻像暖水中的螃蟹被泡化去了外壳空余一副纤弱的身。
为什么,明明对她没有感觉没有余情,为什么会这样?!之前将她反擒时,昨晚救人抱她时甚至到今夜石板路上时都没有感觉为什么现在会……
大概是因为第一次有人大胆直白地对自己张口说“喜欢”吧,才褪稚嫩的心在告白的冲击中无可回避地动荡了。
如果今夜抱住自己的是竟灵璧呢……侧卧的安宁不禁臆想,说不定自己会立刻溃败反手将他擒压在身下,两人的初次都不会留过是夜。
可是,他会吗。
竟灵璧,直到现在自己与他都还是“朋友”,“兄弟”,长久的平行固然相熟亲密却容易让当事人都混淆,两人之间到底是何种情愫!自己对他,已经毫无疑问是爱,他呢……他呢?!会是爱吗?!
思来想去安宁就是难以入眠,背上的伤口阻止得了身体的辗转却不能抑制内心的煎熬,好想现在就驾马回山问清他的心意,好想现在就摆明两人的关系!啊!!!!
‘阿宁?’耳畔忽然传来的声音令安宁息滞,这这这,这是幻觉吧!这声音好像竟灵璧啊……澎湃的心潮被明云压下一阵清爽透入燥热之间。
‘阿宁,是你找我吗?’声音再度传来,这次安宁听得真切就是竟灵璧!
“竟灵璧?!”震惊之余奋力压低了声音以免打扰了元茇不容易得来的好眠。
竟灵璧:‘是我,阿宁你还好吗?我感觉你那边好嘈杂啊……’
嘈杂?怎么会,这边静得虫声可闻!片刻后安宁明白了,嘈杂的是自己的心。
安宁:“我,我没事,你已经醒了吗?”身躯又往被子中压了些免得声音外泄。
竟灵璧:‘嗯,听说昏迷期间一直是勿念前辈和元茇大夫在照顾我,他们将我医治照料得很好,现在已经能下地了。’嗓音依旧轻缓和煦。
安宁:“哦,哦,那你,你怎么还没睡啊……”
竟灵璧:‘原本已经睡下了忽然觉得耳边有声响,想起与你有心感相接,怕你有危险……’说到这里他似乎也不再淡定正端。
安宁:“哦,哦,这样啊,我没危险,没事,就是可能受了点伤所以心气有点乱……那什么,你接着睡吧,天不咋暖和别着凉,就这样吧……”一股脑把有用没有的全叮嘱出来后感觉到词穷。
竟灵璧:‘……就这样?’
安宁:“就,就这样。”
那边人心绪似有微澜,然而声音依旧宁静如水,“好,晚安。”
安宁:“晚安……”
心感切断了,断得毫无丝连,这边安宁听不到一点声音了那边竟灵璧也感受不到嘈杂了。
可是,安宁的心没有平静下来,而像汹涌海啸于短暂蓄力后卷土重来,这次摧枯拉朽再也无法忽视!
“!”安宁忍受不了了,顾不得后背的伤口一撑臂挺身从榻上跃起草草穿上靴子推门跑到屋外,奔出去很远很远直到确定打扰不到任何人了,
“竟灵璧!”心感之音重新发出,强行按捺等待对面的回应。
‘安宁?’几乎只须臾,竟灵璧回应了他。
安宁压抑着胸膛的怒起努力找回语调对他说:“你,你听好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像发烧,也可能像犯浑,你要是不认同也不要紧别绝我交。”
那边沉默片刻,‘你说吧。’
安宁:“好,你说的,不论如何不能因此离弃我。”深吸一口气,“竟灵璧,我,我……”
‘我爱你。’
“!——————————————”安宁一瞬如被击穿心脏。
‘你是想这么说吧。’那边声音依旧平淡。
安宁木楞地点点头但随即意识到他看不见,于是,“……嗯!”
‘我知道了。’
对方仍宁淡如常,安宁震惊过后简直受不了!“什么玩意儿,什么你知道了!我爱你!不是让你随随便便回一句‘知道’!”
竟灵璧;‘安宁,’
这一声如风掠平湖起惊波,安宁终于听出了点‘平静’之下掩藏压抑的情绪。
‘我……爱你。’
星野下院中人心脏骤然停滞一拍。
‘这是我想告诉你的,我也不知道这……到底对不对。’竟灵璧颔首,‘按照道理,伦理,我应当在康原娶一个官宦家的大小姐巩固家族势力也繁衍出更优秀的后人,而后像先人那样驰名朝野,功成身退。’
安宁不再抢白静静听他诉说。
竟灵璧:‘可是我,似乎做不到。’轻微叹息,‘尚在康原之时舅母也曾安排过与众多名门闺秀的相亲,可我,我没有办法接纳一个人陌生的人突然插足我的生活,我没有办法忍受和一个没有同甘共苦过的人成亲,衍后。我……我……’重伤未愈的身体在动荡的心绪中剧烈起伏,“二十年,千里陪伴我的是你,鼓舞劝勉我的是你,最终在我一败涂地时舍命搭救我的也是你,为什么成亲就得是别人?!”急促呼吸之间竟有一滴泪落下,声音深沉铿锵:‘错,就错吧,康原竟氏有错被驱逐讨伐,我若也错了敬待报应不爽天诛地灭!!’
竟灵璧……
相识二十年安宁从未见过这样的竟灵璧,即使看不到他的脸,从压抑中微颤的声音也能听出他同世俗伦理翻脸对抗的炽烈与决绝。他再也不是伦常之下刻板愚端的名门子弟了,他,就是竟灵璧,一个有血有肉敢爱敢恨的男人!
“竟灵璧!”安宁用尽伤躯所余全部的气力对他:“你听好了,我再和你说一遍,我,安宁,爱你!爱你竟灵璧,爱你这个人!管他娘的是非对错,就是爱了!以前爱,现在爱,以后不论怎么着都一直爱!神挡诛神,鬼挡杀鬼!”
告白之后心跳加速心情却如云开般舒朗。
‘……’那边的竟灵璧破泣为笑,‘嗯,等我伤好了就去帮你,我们一道御邪匡正。’
安宁:“你说的!到时候见了面该说该做的事我一样都不会留情!”
‘嗯。’竟灵璧:‘听凭君愿。’
相识二十载直到今夜安宁才明白,竟灵璧和自己不同,等级森严伦常至上的康原远不比自由随性的藏惠山,高墙深院之内所有人都在因循前人留下的规矩,走着君上家主给自己划定的人生轨迹,努力把和悦写在脸上,把‘合规’刻进心里,久而久之连自己的心都骗过去了,以为削足适履就再不愁没有鞋暖脚,以为悖心成家就能与佳人一世通达富贵,这些活在模具的里的人一辈子也不会明白什么是率性从心的快乐,一辈子也体会不到神体共达的真爱。
也该挚谢命运,在二十年前让竟灵璧离开康原至骃龙阁游历一遭,在他书砌剑累的心屋上打开了一扇窗,这窗不高不矮刚好让明朗的光照射进来,让自由的空气涌动进来,也让一颗小小的并蒂莲子飘飞进来生根发芽。
二十年,他扎根于康原世家的土壤也接受着那份来自藏惠山的鸟鸣花香,分歧之中他的内心终于无可挽留地倾向了艰苦却光明的一边,挺身成为了全竟氏中第一个敢为真相和正义忤逆家主抗衡全族的子弟。代价自然是无比惨痛的,但这舍命揭开的正义已经是竟氏对无数人无数年的亏欠,现在,抛洒骨血一身还上了。
得知战争起时竟灵璧也曾怀疑,自己,到底做对了吗?为了推翻一个竟氏举全国于战火真的值得吗?但是,放任瘾毒横行戕害忠良一定是错的,听凭位高权重者篡改真相颠倒黑白一定是错的!为一阶王公贵胄长生妄想而叛国通敌残虐黎民一定是错的!想到这里,心可安,意可平,无妨落败一身伤,无悔曾为明君棋。
对于安宁,竟灵璧本想深藏在心底。国都太平时少将军之身难脱伦俗,可现在一切覆灭了自己也再没有资凭给安宁优渥稳定的生活了,况且一背仇之身随时可能被竟氏的报复者碎尸万段,这种形势下又怎么敢妄自撩扰他心。
只是没想到此繁星之夜刚卧榻安寝便梦见与心藏之人云雨欢爱……这从不敢想的画面对竟灵璧的冲击毫不小于告白之于安宁!
正心澜意乱时又好巧不巧感知到远方人的思涌,于是在平日里看来疯狂的,不可思议的,难以置信的,全在今夜发生了。两人相隔千里却心密无间,此般便是并蒂莲花初绽承映星光之景。
激烈的诉心过后竟灵璧伏榻睡得安稳,可玄昼府院中安宁则不那么淡定了。
竟灵璧他,他爱我!他也爱我!!!哈哈哈哈!!!简直恨不得张开双翼越空狂欢!安先生现在感觉到这副受伤的身体满足不了激动的心了。
唉,真是的!要是我和竟灵璧都还是以为亲嘴就会有孕的懵懂孩童就好了,现下大局已定他又不在身边,满腔狂喜躁动无处发泄真恨不得变回龙态连夜飞回他身旁!
不过后来安先生还是成功找到了宣泄的方法——解个手回屋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