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酒话之无妨》梨花酿酒

105、第一百零五章

　　当小渚走进人群立即被阁人们团团簇拥保护，虽然每个人的脸上都依旧看不出表情但小渚感受到了，大家并不怨恨自己！
　　元茇驻足于人群之外看着小渚的身影一点点消失。

　　“好了各位，约定已成大家可以回居所了，至于约定中所提到的鄙团自会续与阁主商洽。”高台栏边未染示意属下打开广院大门放阁人们离开。一众人在杀手的看押下有序走出广院，直到最后院中只剩元茇与“无”的成员们。

　　“元茇大夫。”未染信步走下搂来，“聊聊吧。”

　　“走吧。”元茇随他往广院外走着，忽然未染回手扔来一个银色小瓶，元茇一把接住，“这是什么？”
　　未染：“璇玑杀手们常用剧毒的解药，以备不时之需吧。”
　　元茇：“安宁所中之毒可用此解吗？！”
　　未染摇摇头：“多半不能。”
　　不能？元茇简直摸不透他的想法，但既是杀手常用之毒的解药还是留下吧，将小药瓶塞进怀中口袋几步追上未染。

　　元茇：“未染，你们远在珑川是如何得知骃龙阁有难又在短时间调兵过来的？”

　　未染气稳语淡，“骃龙阁本来就是‘无’的，会有一两个眼线也不奇怪吧，其实从向紫野暗杀夺阁时我就知道了，只是你和安宁的速度太快，未等我们动手你们就将骃龙阁夺了回来。”

　　元茇：“你们……若是你们那时直接介入不就等于将‘无’暴露在了璇玑面前？”

　　未染一笑，“照你这么说现在不也是在‘暴露’吗，我们当然不会打着本来的旗号明目张胆，从奇袭到现在你都没发现吗，这些人都穿着隐扇团的服饰，而我是隐扇团的宗主。”说着向周围一扬手。

　　“？！”确实，自最初看到杀手们元茇就感到有几分似曾相识，原来他们是伪装成了裕州最大的杀手帮，且早年间也确实传闻此帮派与官府关联甚密。元茇看着四周矗立的杀手“难道这些人也是……裕州人？”

　　未染：“不错。元茇大夫该不会以为所有行动的兵卒都要我自掏兵府吧。”

　　元茇惊诧不语。藏惠十九年自己与勿念也算密切关注裕州形势，却从没发现这些潜伏杀手的一点痕迹，思之令人脊背发凉。
　　“有件事不知你们留意到没有，在此往东南五百里外驻扎着璇玑的一支车队，他们应当没有参与今晚的偷袭所以……”

　　未染：“那些人已被清剿了。”

　　果然，他能遥知骃龙阁之事自然也能探知璇玑贼人的动向。
　　元茇继续试探着问“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大举迁移到骃龙阁来？”

　　闻言未染转身看向元茇。
　　广院阴风渐起，风荡砂石卷挟黄叶过瓦凄呜，天穹乌云穿行蔽月息光，黑暗中高阁阴森围墙沥血，杀手抱刃矗立怖然似黄泉来使，四方一时如陷幽冥。
　　良久之后未染缓缓开口，“你想知道？”

　　“若是方便告知的话。”元茇看着他的眼睛，阴影中的瞳眸读不出任何情绪与想法。

　　未染；“也罢。”拂袖转身继续向广院外走去，“林中的车队是在转运一批从五境战场撤下来的璇玑成员。他们原本所在之地叫作‘罗刹岭’，现在亦是联军与明国军的必争之地。”

　　元茇两步跟上，“裕州如此广大这些人为什么一定要到骃龙阁来，只是因为骃龙阁距离最近？”

　　未染：“当然不是，因为他们做的事不允许其到别处。”脚步微顿，“‘盗天命’。”

　　盗天命？！“天命”二字于元茇永远是抹不掉的伤痕。

　　未染：“所谓‘盗天命’就是利用一些非常手段让半蚕天人逆转异变再度成为天人，同时控制其心智令其变成能力高强行尸走肉。”

　　“再度变为天人？”元茇无比惊诧，原以为这只是自己的一心妄想没想到……

　　未染：“我知道，你在想这种方法既能用于其他半蚕是否也适用于我兄长勿念。”回看那急迫的面容心思了然脸上，“不要想了，不可能的。”

　　元茇：“为何？！”

　　未染：“根据所有迹象，目前璇玑使用的方法在逆转异变的同时一定会消磨半蚕天人的自主意识，随着所谓‘疗程’的推进这种消减会愈演愈烈，直至最终将意识彻底磨灭，‘天人’也就变成了一滩应激而变高能充灵的活肉。这种‘活肉’训教好了能为人所用，训不好只会成为比半蚕更大的祸害。”只将最浅近的简言告知。

　　元茇：“如此弊端璇玑的人就没想过克服吗？”

　　未染：“何尝没有，距此方法发现已有八十余载，至今尚无任何改善。”

　　元茇蹙眉轻叹。这些年在山上自己也曾根据勿念的身体状况研究出一些药方，但都针对琐碎病症难以融会贯通，实似盲人摸象，加上不敢擅用新药另辟蹊径整个治疗可以说停滞不前收效甚微。若是能得知璇玑的办法就好了，哪怕是作为前车之鉴……
　　“我在东南林中还看到一人，他中等身高身形细瘦皮肤黝黑，听别人都叫他‘舵主’。”

　　未染：“你说的这人名叫景匡，是罗刹岭分舵的舵主，也是‘盗天命’计划的主谋之一。此次就是他负责带领那批逃出的半蚕转移到裕州。”

　　元茇：“景匡……他，也死了吗？”

　　未染：“那倒没有，他跑了，隐扇团刚靠近车队驻地时他便闻风逃走。哼，真是只狡猾的老狐狸。”
　　元茇颔首而思，原来那人名叫景匡，他还活着。

　　不知不觉两人已走出大门漫步阁边林中，时值子夜林间枭鸟呜鸣偶有月光透过枝杈洒下一片微白。
　　“兄长他还好吗？”离开下属面前未染似乎稍稍卸下了点伪装，只是他总走在前背对元茇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情绪。
　　元茇：“他……还活着。”
　　未染：“活着……”耸肩一笑，“‘活着’算是怎样呢？”仰头来望着树冠间露出半璧皓白残月。

　　元茇：“十九载，身托烟萝心寄琴鹤，亦荷锄暑土阡陌天光，亦诗成舟上三尺凌云，亦卿卿旃罗梦尽天明，亦恭孝怜悌笃正洁行。无妨鬼钉封骨，一念无愧于心。”轻舒一口气，“这便是他的‘活着’。”

　　言罢林间寂静无声，风拂木叶虫奏窸窣，一呼一吸皆能洞知。

　　“无愧于心……”未染仰望云走月翳时明时黯，最终颔首不再言语。

　　元茇：“还有一事勿念与我都想请问。”
　　未染转过身来背月光而立，“何事？”
　　元茇：“是十九年前在珑川城失踪的翼离大夫，这些年来他可有再次显迹？”

　　闻言未染仔细思索了一番。翼离，这个名字非常熟悉，是烂死疫时在芳岁宫中研制出近乎解药医方之人，实乃医师中的天才，这些年阿姊也在暗中寻找他，但是似乎一无所获。

　　未染：“我记得此人，没有踪迹。”
　　元茇：“从没有？！”
　　未染：“不论灰慕官府还是‘无’，都从未发现此人踪迹。”

　　“……”元茇蹙眉扶额，从十九年前勿念与自己伤愈以后便定时轮番至山顶雾中寻找，从芳岁宫后山桦林到幕苍山再到整个珑川城与周边的数十州县，遍察哪里都没有翼离一点踪影，失敬而言便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难道他真的……
　　“我知道了，多谢告知。”
　　未染摇摇头，“未染亦有事相告。”

　　元茇抬起头，“是什么？”

　　未染：“半个月前康原官府为名医澄清的诏诰发出，我出都之时已遣人着手重启调查收集证据，想来不日即可为兄长正名复籍。”言语寡淡似无波澜。

　　“？！”元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调查，证据，当年一手操纵陷害的不正是未染本人吗？

　　未染：“蒙迪的恶行不应再让兄长背负代价。”抬眼望着元茇，“我希望未来某天兄长可以轻裘骏马，风光而归。”说完再度垂下眼睑避开目光。

　　风光而归……若是没有那夜勿念实情相告元茇此刻一定会毫不留情地驳斥未染这番妄作天真的说辞。然而看着那双于太多尔虞我诈阴谋诡计中变得愈发风霜不惊的眼睛，这份略显幼稚的幻想或许是经年之后唯一留存下来的，即便扭曲，变质。

　　“安宁还处在危险中，我得回去了。”元茇撂下话转身往玄昼府方向走去。

　　白衣一身血，被月光晞干就变成了绛红。未染看着离去的身影，在他身上已能隐约洞见兄长的影子，不知岚烟十九载勿念兄长是否也已被他改变。

　　安宁被抬进玄昼府不久后当素便找来睡荷施救，拔刀过程倒是顺利只是安宁所中之毒复杂奇特一时半会儿实在难以调配出解药。

　　“医师，安宁怎么样了？！”元茇箭步冲进后堂只见火把明灯下安宁俯卧案上，睡荷站在一旁已将取刀后的伤口上药包扎。

　　睡荷看到元茇往前走了两步，举火把照明的汉勇赶紧跟上被睡荷制止，“现在不是治疗，不必跟了。”
　　“哦，哦哦，我迷糊了。”汉勇快步退回案前帮忙照看安宁。

　　“元茇大夫。”睡荷转身面向元茇，“安宁的情况尚且稳定，因为脊背韧健肌肉的阻挡，刀并未刺中深处脏器，只是所中之毒实属罕见，若不是事先服过百毒解怕是就……”

　　元茇蹙眉点点头，“辛苦医师了。”上前捏起安宁无力翻摆的手腕诊脉，片刻后从怀中掏出布包取出银针自伤口附近皮肤刺入，拔出针，针尖一道暗青。
　　“追定？不，不对。”一手持针一手掏出未染给的小药瓶，扳开塞子一阵苦涩味溢散而出，元茇稍微嗅了嗅，未染没有猜错，这瓶果然不是解药。
　　将银瓶塞好收起，元茇又仔细观察起银针上流聚滴落的毒血，从这血的颜色，气味，粘稠程度，干涸速度，干凝后血块的状态等可以大致推断毒物中都含有那些成分。轻捻细嗅开始判断，生南星、生半夏、钩吻……钩吻！好在剂量不大！还有什么……

　　半刻钟后元茇大致确定了毒物成分，取来纸笔写下几味草药及剂量，“睡荷医师，麻烦您按此药方取药，混合煎煮半个时辰为宜。”

　　“好，交给我吧。”睡荷解下染血的罩衣叠放一旁桌上双手接过元茇的药方，“元茇大夫你也处理下伤口吧。”转身走向门口。
　　元茇：“嗯。”此时才想起经历几番搏斗自己也受了不少伤。
　　药方交代给了内行人紧绷的神经就放下了，这一放不要紧感觉哪儿哪儿都疼，尤其是这个右肩膀简直要断了！！！“嘶……”一声痛呜没忍住元茇往后退了几步找到墙壁倚靠着缓了缓。

　　“大哥哥！”屋角的小渚跑过来。孩子很乖，虽然十分担心害怕但刚刚整个施救过程中他一直安静待在屋角不出声也没有给大人添一点乱。

　　“小渚。”元茇尽力调整表情避免面容狰狞吓到孩子。

　　“给你这个！”胳膊举起来小手张开露出半角宣纸包裹的一颗小药丸。

　　这不是之前分给小渚的百毒解吗，“这不是哥哥给你的解毒丸吗，为什么没吃啊？”

　　小渚：“我躲起来了毒气毒药都毒不到我，大哥哥你把这个吃了，听说安宁哥就是吃了它才没事的！”药是匆匆赶制的只够一人一颗，小渚觉得自己躲藏着不会有危险不如将药留给那些会受伤中毒的阁人。

　　“……好。”元茇抬起伤痕累累血迹凝固的右手伸向还沾着朱泥残色的白嫩小手，小心地接过药丸放进口中伴着满口血腥咽下。“谢谢你，小碗。”

　　“嗯！很快会好起来的！”小渚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元茇无意中叫错了名字，仍认真地给他鼓劲儿打气。
　　噗通一声元茇单膝跪倒在地将眼前小小的少年拥抱在怀里，“谢谢你……”
　　小渚稍稍一愣随即也张开胳膊抱住遍体鳞伤的元茇，像以前娘安慰自己时那样轻轻拍拍他，把小脑袋凑近他的耳边悄悄说，“大哥哥，刚刚也谢谢你。”

　　“你是什么人？！”刚放下火把的汉勇转身看到门前一道黑影立刻出声示警。

　　“？！”蹲跪的元茇一瞬将小渚抱起护在怀里左手拔刀随时准备迎击。

　　门口烛光与月光交汇处一道鸦青的身影缓缓走入，衣摆款款似是宽边斗篷，斗篷之下看不出是否持有武器。
　　随着身影走近元茇大致能判断出其身量，这难道是个……女子？

　　“当素叔，别来无恙。”来人摘下风帽露出白皙素洁的面容。

　　“你是……”眼前人从眉眼唇颌到动作姿态都透着熟悉，可声音又十分陌生，究竟是谁呢？回忆了许久才犹犹豫豫地探问：“莱莼？！”

　　“不错，是我。”莱莼拨开斗篷前襟扣起露出一身窄袖素衣，看样子是为趁夜潜入做足了准备。

　　“大家都把刀放下吧，这位是我们的阁人、白桥阁主生前的亲信莱莼姑娘。”当素向大家压手。
　　示意。

　　她就是莱莼？元茇不禁多看了女子两眼。在山上时有几年安宁天天念叨白桥爹把他的小姐姐弄丢了，小姐姐以后又要过流浪的苦日子了，伤心到不行。没想到今天会在骃龙阁亲眼见到安宁朝思暮想的“小姐姐”。既然是阁主亲信，那她会离开难道也是白桥阁主刻意安排的？
　　莱莼感觉到元茇惊奇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元茇赶紧将目光压下。

　　“当素叔，让我看看安宁吧。”莱莼走到塌边，地面滩滩黑血脏污不堪可她似乎并不在意。
　　当素：“好好。”让汉勇退开些给莱莼留出空间。

　　莱莼拿起桌上烛台照亮细细察看安宁的伤势，伸出纤细两指在安宁背上蹭下一抹未干的血渍，轻捻微嗅，“化骨清。”将烛台放回原位从腰间小口袋中取出小药瓶，“这是化骨清的解药，请给安宁服下吧。”双手递给当素。

　　“啊，这……”当素有些惊讶也有些迟疑，当年莱莼受阁主派遣离开骃龙阁不知去向，后来自己几次问起此事阁主都未明确告知，现在她就这样突然出现还带着璇玑剧毒的解药，虽说算是天降神助但总有些……

　　“姑娘，药能借我看看吗？”元茇放下了小渚几步赶过来。
　　莱莼看向他，“请便。”

　　元茇接过小药瓶小心翼翼拔开塞子仔细观察，这药跟刚刚自己配出的很是近似，只是多了一两味药液应是精细提炼过的察不出原料。“多谢姑娘。”将药递还当素，“喂安宁服下吧。”

　　“好！”当素得到确切结果立刻召汉勇过来扶正安宁喂他服药，而莱莼则默默退到一边目光低垂着丝毫不乱视四周。

　　待守候安宁将解药服下，莱莼走到当素面前，“当素叔，等安宁醒了让他到阁左芍溪木桥找我，我会等三天。”微微看了下周围四五人，“还有，今天我来这里的事情切莫再和任何人提起，尤其不要让那些人知道。”
　　“好！”当素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你一个人也要小心啊！”

　　“多谢。”莱莼放下斗篷拉起风帽转身离开，行至门口忽然迎面遇上一个狂奔到气喘吁吁的少女。少女比她略矮，经过她身前时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莱莼赶紧将风帽压紧出门消失在夜色中。

　　“当素叔！安宁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