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迟暮0916

3、跑了

　　西街只有一个郭府，尹煦看着匾额上的“郭府”二字，郭子墨依旧未醒。

　　“少将军！”

　　郭府外家丁一声惊呼，本想从尹煦那接过他，郭子墨手心却拽着尹煦的一角，怎么也没扯开，尹煦当即割下衣角，看着他被抬了进去，她转身便走。

　　“姑娘留步！”

　　尹煦看着约莫五六十岁的男人出来，他说：“姑娘救了少将军，便是郭家的恩人，还请留下几日，我家老爷夫人晚些便回，也好亲自答谢姑娘。”

　　“不必。”

　　“姑娘，少将军醒来若不见姑娘，我们是少不了一顿板子，定要责怪底下人不知待客，还请姑娘留下，等少将军醒来再走。”

　　尹煦看着他，犹豫着，这老仆不知说得是真是假，郭子墨既是为她受伤，她没有弃之不顾的道理，眼下也无安身之所，便留在了郭府。

　　日薄西山，她在府中客房里歇息，府中上下忙里忙外，晚些时候，府中丫鬟请她过去，说是夫人要答谢她。她以歇息为由，婉拒了。

　　她问了府中丫鬟，才知这是当朝大将军郭权府邸，而郭子墨正是他第四子，当年攻下皇城的敌方大将，便是这赫赫有名的郭大将军，郭权。

　　她只觉得世事变化莫测，其中又似有定数，让她有些不知如何自处，师父心中所爱，当真是屈清语吗？她也想问问，屈清语心中可是爱着师父的，他们是否还有可能？

　　她在皇城时，师父将她护得极好，竟忘了人心险恶。他师父虽是天之骄子，但却过得不好，皇室斗争，朝上勾心斗角，他就是想要为国为民，却也无力挽狂澜之力。

　　夜半时分，有人闯进了客房的院子，尹煦听见吵杂的声音。

　　“听说四弟带回来一美人，我倒想一睹美人芳容，你拦着我干什么，讨打么！”男子二十七八岁上下，一身华贵玄衣，手中轻摇折扇，瞧着就像个纨绔，他踢开了挡在身前的丫鬟，“你还敢拦我，放肆！”

　　“大公子，这是少将军的恩人，大夫人吩咐过了，不可打扰。”丫鬟跪在他脚边乞求，也是楚楚动人。

　　“呦，这不是大哥么？”郭子墨突然从侧门进来，他伸手拉起跪在地上的丫鬟，笑着看着他大哥。

　　“少将军。”丫鬟感激地看着他，声音里还有几分委屈。

　　“行了，下去吧。”郭子墨脸色微白，气色并不好，他看着自己的大哥郭子林，“大哥，嫂子正满院子找你呢，这可不是凤楼，你要找快活出去找去。”

　　“哼！”郭子林瞪了他一眼，“我看你是折腾惯了，迟早得把命搭上！”

　　“知道了，大哥赶紧回去吧。”郭子墨说，推着人走。

　　“你嫂子烦的很，陪我喝两杯去。”郭子林道，又想起他还病着，“行了，我走还不成嘛。对了，爹昨天还提起你跟屈小姐的事，屈丞相也有意将屈小姐许配给你，你自个想想吧。”

　　“我这辈子都不娶。”郭子墨笑着说道，把人推了出去，关上了门，转头看了眼，尹煦突然开门。

　　“在下郭子墨，下月初九便二十二了。”

　　明月下，郭子墨一身黑衣，俊眼清目，笑容浅淡，他看看站在房门口的尹煦，久久没有言声，只觉美人如画，清丽脱俗，似天上仙子下凡，不可惊扰一般。

　　“少将军的病看来已经好了不少。”尹煦神色淡漠，语气冷清。

　　郭子墨摇头，捂着肩膀，颇为无赖地说：“没好，正痛得厉害。”

　　尹煦见他皱着眉头，装出一副可伶模样，忍不住一笑，笑容极浅，却让他看见了，他微微一愣，说道：“陪我喝一杯吧，我叫人弄些酒来。”

　　他叫人弄来酒，坐在院子，月白风清，有些许凉意，他倒了一杯给她，杯壁温热，这哪里是酒，分明是茶。

　　他先喝了一口，发现果真是茶，看了眼站在后边的丫鬟，没有发作，苦笑着说：“实在可伶啊，连个酒都不让喝。”

　　“夫人吩咐了，这几日少将军不可饮酒，等病好了再说。”丫鬟含笑说，模样颇为俊俏，说完便退下了。

　　“我叫郭子墨。”他看着她说。

　　“……嗯。”她点头回应，见他一直看着自己，眉头微蹙，“尹煦。”

　　“是春风和煦的煦？”他笑了，笑容和煦。

　　“是。”

　　“姑娘应该是刚刚离家，还不知道外头乱得很，这好东西应该藏着，不该随便拿出来，叫人看了眼红。”他对着清茶再也喝不下了，便趴在桌上看着她，“说来有趣，我在酒楼睡了会，酒楼那老头刚刚说完清月剑的事，你便提剑上了楼，你说巧不巧？”

　　他所说的意思她明白，清月剑原来是人人窥探的至宝，她运气差，赶的正是时候。尹煦见他面色微白，怕是强撑着她同自己在这闲谈。

　　“你说的对。”她将盘腰间的清月剑取下，“这剑，少将军也眼红吗？”

　　他拿过剑，仔细看了看，还给她，说：“剑是好，可这剑怕是认人的，清月剑剑气伤人，我一个男人，要把女剑做甚。”

　　他又问：“你师是从何人？”

　　“山野村夫，不足挂齿。”她说道。

　　他眉心一蹙，问道：“前朝旧人，是你什么人？”

　　他说的前朝旧人，自然说的是她师父，她将清月剑重新盘在腰间，起身回到客房，再出来，已经提了包袱。

　　“尹煦。”郭子墨蹙着眉头看着她，“江湖人人想要这把剑，你出了郭府，必死无疑。”

　　“那便试试。”她一笑 ，觉得有几分讽刺，“日后再见，少将军不必留情。”

　　“你就非走不可？”郭子墨拦在她身前。

　　尹煦：“保重。”

　　他眉心紧蹙，说道：“皇帝要谁的人头我不管，可不论你是谁，这个朋友，我郭子墨交定了，你在郭府一日，我便护你一日，你可愿意留下？”

　　“多谢少将军美意。”她笑了笑，头也不回的离开，竹幽谷都没能留住她，更何况是一个郭府。

　　“尹煦……”他声音难喊出去，胸口只觉一腥，一口血便吐了出来，他脚下不稳，抬头看了眼，那道身影决然得很，半点没有回头的意思，他一笑，颇为苍白，直直向前倒去。

　　一月后。

　　清晨的竹幽谷十分静谧，一只白色信鸽停在他手边，他取下一看：八月十五，榆山品剑大会，小姐离开郭府后，至今下落不明。

　　清月剑已经重出江湖，上至朝野，下至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矛头指向了郭家，许多人都知道携清月剑的青衣女子进了郭府，便在没有出来。

　　郭、屈两家联姻在皇城闹得沸沸扬扬，前朝皇子复国一说也就此传扬开来，说他为爱而战，阻止两家婚事，要推翻大新，重建安王朝。

　　郭权、屈泛培为表忠心，在八月十五举行品剑大会，邀请江湖各大门派献出好剑，美其名曰：人有贵贱，剑分高低。邀请各路豪杰前来品剑是假，引出二剑，捉拿前朝皇子是真。

　　这清月清阳二剑，本是一对，是百年前一对夫妇为皇室所铸，后来二剑又被安朝皇帝赐予尹君恒。

　　这二剑历来归皇室所有，大有承载一朝兴衰的说法，已是皇权的象征。据说这二剑藏有上乘剑法和宝藏地图，其中宝藏富可敌国，是武林至宝，是人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然自安朝被灭后，剑便和尹君恒一块消失了，下落不明。

　　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坐落于皇城以北的高山之上，这是一坐千年古刹，世世代代受香火供奉，善男信女，不计其数，长盛不衰。

　　佛门清静之地，严禁喧哗。

　　禅院外，了尘大师微微一笑，慈眉善目，他已是古稀之年，正是大相国寺方丈，看着眼前俊美的蓝衣青年。

　　“见过大师。”

　　了尘一笑，他手中有一串佛珠，叹道：“世事变幻无常，冥冥自有定数，朝堂之事，我门向来不过问，可这中秋品剑，朝廷势在必行，老衲推脱不得，实在有愧。只望中秋之日，女施主能留在鄙寺，切莫出行。”

　　了尘身后的小和尚纳闷，这明明是一位模样俊俏的少年郎，主持却唤他“女施主”，他仔细看了看，才发觉竟是女扮男装，这一月来竟未察觉出来。

　　此人正是尹煦，一月前，她离开郭府后便来拜访了尘，在大相国寺住了一月。

　　“多谢大师提点，中秋品剑，也算江湖事，大师仁心，慈悲为怀，是江湖之幸。”她点头，十分恭敬，“不知后院所居何人？”

　　“是屈丞相父女二人，过几日便下山了。”了尘道。

　　“原来如此。”她笑道，她想，了尘受邀参加八月十五榆山品剑大会之事，想必就是屈泛培亲自相邀，朝廷这是打着江湖幌子来抓人的。

　　此事还由朝中两位大臣亲自举办，可见对此事的重视，对前朝的忌惮。

　　“后山的岩穴峰，景色秀丽，倒是值为一观。”了尘说道。

　　“早就听闻岩穴峰是天下奇景之一，自然要去看看，大师留步。”尹煦道，这岩穴峰这一月都不为香客游人开放，她倒是偷偷去过几次了。

　　了尘走后，她自己去了后山，这回守山的两个小和尚没有拦她，她头一次正大光明地进去了。

　　岩穴峰地势较高，山顶有个凉亭，她站在亭子里，俯瞰山下的市集，人如蝼蚁，在看远些，便是大新皇城，已看不清了，向西边望去，是榆山，其山腰就云雾缭绕，绿树环绕，两山遥遥相望，好不壮观。

　　她在山顶站了一会，绕行向西，绕了几圈，便听到水声，感觉地温都有所上升，循声而去，发现是竟是山中温泉。

　　她发现此处同竹幽谷那处瀑布有些相似，连中央都有一块大石，她跳到大石上，周身水雾缭绕，颇有人间仙境的错觉。

　　这样的好地方，难怪大相国寺藏着掖着，她只可惜师父没能来看看，不过，师父同了尘有几分交情，怕早就知道有这么个好地方，只是从来没跟她提过罢了。

　　她闭上眼，只觉竹幽谷深处，这会师父一定是在小憩，不知会不会如她一般，有些思念呢？如他这般清贵无双之人，心中真的会思念谁么？

　　她想，她离开那日，师父必定是有所察觉的，这也不算不声不响地离开。她抽出袖子里的短箫，她记得师父教她的第一首曲子，短箫声音本就粗旷，可天底下，大概只有他能将声音吹出温柔细腻来。

　　她吹着曲子，已经不像初学时那样笨拙，箫音一出，似清风徐来，夹杂着思思念念的情意，缠缠绵绵，说不清道不明一般，温柔万分。

　　一曲完毕，她竟萌生出一种揪心的感觉来，她突然想回竹幽谷，想看着师父在明月下为她一人抚琴，教她诗画歌舞。

　　蓦然，一道清朗的声音闯入：“兄台箫音清绝，当世少有，实在是妙啊。”

　　尹煦微怔，只觉这声音有几分熟悉，水雾之外，果然，一张俊逸不凡的脸庞慢慢清晰起来，是郭子墨。

　　他刚刚束好腰带，头发浸湿，披在肩后，刚从水里出来。她竟一直无所察觉，若不是对方擅长隐匿，就是她武艺不精。

　　郭子墨在看清她那一刻，有片刻呆滞，他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阴柔俊秀的男子，更何况此人还像极了他找了一月有余的尹煦。

　　待他回神，尹煦已经跳至另一边，往下游去了。

　　“江湖路远，既然相遇了，不如交个朋友。”郭子墨追了上去，谁知前头的人突然加快脚步，他一愣，直接追了上去，只觉这身影实在眼熟得很。

　　他脚程不慢，一直追着人，一直到出了岩穴峰，他也没追上，始终隔了些距离，他本就是偷偷来的，也不好大摇大摆从人家眼皮子底下过去，饶了一圈，最后见那道蓝影跳进了禅院。

　　他本想过去，突然看着一群和尚过来，他看了会，发现那群和尚一时半会没有离开的意思，只觉有点扫兴，他又不是洪水猛兽，怎么还把人吓跑了。

　　他在寺内转了一圈，发现老和尚小和尚念经，实在没劲，又听到屈泛培跟了尘那老和尚客套了半天，他早前就知道屈泛培来大相国寺，听屈泛培话里的意思，这前朝皇子还和了尘还有点交情，这屈泛培怕是来打探消息的。

　　他看着两只老狐狸说来说去也没个结果，谁也没捞到便宜，便决定下山了。

　　搞出这么个榆山品剑，他觉得没什么意思，那尹君恒不是什么傻子，先不说他来不来，他就是来了，朝廷这群酒囊饭袋未必能抓得住他，他老爹怎么摊上了这么个差事。

　　在外逍遥几日，他想也该回去瞧瞧了，他此次上山，就是想来这泡个澡，还遇到这么个吹箫人，他想，莫不是尹煦胞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