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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逆轮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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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凝清几乎是跑着回到自己院落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耳边嗡嗡作响,全是那句“程穆自刎谢罪”的回音。
她冲进房内,反手栓上门,背靠着门板剧烈地喘息。袖中的木盒变得无比沉重,几乎要坠垮她的手臂。
程伯伯死了。
那个会吹胡子瞪眼、却会在她小时候偷偷给她塞糖人的程伯伯,那个一生刚烈、忠君卫国的老将军,竟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结束了一切。
那程鹤景呢?
他重伤未愈,若再闻此噩耗……沈凝清不敢想下去。悲痛和愤怒如同冰与火交织,在她体内冲撞。
不能再等了。每拖延一刻,程鹤景的生機就流逝一分。那“逆轮回”的代价再可怕,也比不上彻底失去他。
她猛地站直身体,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她快速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裙,将木盒小心地揣入怀中,又从妆奁深处取出一个不起眼的小瓷瓶——里面是师父留下的另一种珍稀丹药“护心丹”,或许能在关键时刻护住他的心脉。
“桃喜,”她打开门,唤来心腹侍女,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静和决断,“我要出去一趟。若有人问起,便说我受了风寒,歇下了。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让人进来。”
桃喜看着小姐苍白却坚毅的脸,似乎明白了什么,重重点头:“小姐,您千万小心。”
沈凝清避开府中下人,从一处偏僻的角门悄然离开沈府。她没有乘坐马车,而是雇了一顶不起眼的小轿,说了城南一处离那废驿尚有段距离的茶楼名字。
下了轿,她绕进错综复杂的小巷,凭着记忆和二哥模糊的描述,谨慎地向那废置官驿靠近。
官驿果然荒凉破败,蛛网密布,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霉味。她按照二哥留下的暗号,在后院一口枯井边找到了一块松动的石板。费力移开石板,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阶梯。
地道阴暗潮湿,只有壁上间隔甚远放置的、微弱的长明灯提供一点光亮。她屏住呼吸,小心向下走去,心跳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一扇沉重的铁门。门上没有锁,却有一个复杂的机括。沈凝清回想二哥的提示,手指在几个不起眼的凸起处按特定顺序按下。
“咔哒”一声轻响,铁门缓缓向内开启。
密室不大,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石床、一张石桌和两个蒲团。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
程鹤景躺在石床上,依旧昏迷不醒,脸色比离开时更加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沈凝玄留下的一个心腹正焦急地守在一旁,见到她来,如同见到了救星。
“沈小姐!您可来了!程公子他…他刚才呕了血,气息越来越弱了!”
沈凝清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她快步上前,指尖搭上他的脉搏,脉象浮游欲绝,已是油尽灯枯之兆!
普通的汤药果然没用!毒性加上重伤,还有这巨大的悲恸打击(即使昏迷,身体似乎也有所感知),正在快速吞噬他最后的生机。
“我知道了,这里交给我,你出去守着,任何人不得进来。”沈凝清的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那护卫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退了出去,从外面合上了铁门。
密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昏暗的灯光下,程鹤景的面容安静得可怕。
沈凝清不再犹豫。她取出怀中的木盒和水囊,又拿出那枚“护心丹”。
她先小心翼翼地将护心丹喂进程鹤景口中,用水送下,希望能先护住他一丝心脉。
然后,她打开了那个决定命运的木盒。
那枚褐色的小药丸静静躺着,毫不起眼,却承载着生与死的重量,以及未知的、可怕的代价。
沈凝清的手指微微颤抖。她想起老大夫的话——“掠夺此生最珍贵之物”。
程鹤景,你最珍贵的是什么?你醒来后,若发现失去了它,会恨我吗?
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她轻轻撬开他的牙关,将那枚“逆轮回”放了进去,然后慢慢喂水,看着他的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将药丸咽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跌坐在石床边的蒲团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程鹤景。
时间一点点流逝,密室内静得可怕。
起初,没有任何变化。程鹤景依旧静静地躺着,仿佛那传说中的禁药只是徒有虚名。
就在沈凝清的心一点点沉入深渊,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决定时——
程鹤景的身体忽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猛地弓起身,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像是无法呼吸!原本苍白的脸瞬间涨红,青筋暴起,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身体温度高得吓人!
“程鹤景!”沈凝清扑到床边,按住他剧烈挣扎的身体,吓得魂飞魄散。
这就是代价吗?还是药性太过猛烈?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声音带着哭腔:“撑住!程鹤景!求你撑住!”
剧烈的反应持续了将近半盏茶的时间,就在沈凝清几乎要绝望时,他猛地咳出一大口黑紫色的淤血,然后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软软地瘫回了石床上。
喘息声粗重却逐渐变得规律,脸上不正常的潮红慢慢褪去,体温虽然依旧偏高,却不再是那种骇人的滚烫。最令人惊喜的是,他腰腹间绷带上渗出的血色,不再是骇人的黑紫,变成了鲜红色!
“逆轮回”起效了!它在清除毒素,修复他的内腑!
沈凝清瘫软在地,喜极而泣,泪水模糊了视线。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程鹤景的眉头紧紧皱起,即使在昏迷中,也露出了极度痛苦的神情。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薄褥,骨节泛白。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破碎而模糊的呓语。
沈凝清凑近去听,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他反复念叨的,只有两个字。
“……父亲……”
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痛、绝望和……一片空茫的迷茫。
沈凝清猛地捂住嘴,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她明白了。
“逆轮回”的代价,已经开始显现。
它没有夺走他的武功,没有夺走他的记忆,它掠夺的,是比那些更残酷的东西——它强行压制了他对父亲惨死最直接、最剧烈的悲恸反应,或许是为了保护他的身体不再崩溃,但与此同时,似乎也将某种更深层的、关于此事的情感联结生生斩断或模糊了。
他记得“父亲”这个词,记得这个人,但那锥心刺骨的痛楚,正在被一种冰冷的、空洞的迷茫所取代。
这不是遗忘,是情感上的剥离。
沈凝清跪在床边,看着他在昏睡中依旧痛苦却不再那么激烈的面容,心如刀绞。
她救活了他。
可她似乎,也亲手弄丢了那个鲜活的、会痛会怒的程鹤景。
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