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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意外来客 ...

  •   关于黑泽杏子的记忆大概便是如此。

      人类的记忆就像一个关实紧密的抽屉,一年年的记忆塞入,而后一年年的落着灰。二十年后的琴酒每每回忆起他在意大利的生活,总是从那个有着面包焦香的下午开始,他不记得那具体是哪一天,又或者哪一天都是可能的——不过是一个单身母亲和她的孩子在意大利的平平无奇日常。

      不过他还是记得那个女人死在1996年的夏天,一场感冒引起的肺炎带走了她。

      彼时黑泽阵只有七岁,在女人死后,邻居家的太太帮他处理了黑泽杏子的后事,收留了他一段时间。平心而论,那位太太待他不错,和他们家小儿子挤一张床也不是什么很难接受的事,不过七岁小鬼的心思谁也猜不透,连日后回想起来,琴酒也想不透当年的自己究竟难以忍受什么,总之没几个月,黑泽阵就跑了。

      他向着镇子的东面走了两天,遇到了一群嘻哈风的年轻人,他们是附近一个帮派的成员,磕小药丸上了头,摇着头唱着歌,就把黑泽阵捡回了帮派。于是他就成了帮派里年纪最小的成员,帮他们打掩护,偷东西,学会了打架的技巧,一起去收保护费……然后在某天,他拿着棍子和刀,去熟食店恶声恶气地讨要他们欠下的三个月的保护费的时候,从店铺内门走出来的妇人让他愣在了原地。

      是当年收留过他的领居家太太,她握着一把零碎的钱,惊讶地看着他,似乎在问他,又似乎只是在喃喃自语:“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呢?”

      【阿阵,要当个好孩子啊。】

      不知怎的,他突然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给了他当头一棒,他咬紧牙,却只是挥着棒子,逼他们赶紧交钱。

      他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后来他常常想这个问题,再次跟同伴一起喝酒的时候,看着包厢里喝的烂醉,磕的迷乱的男男女女,他忽然觉得没意思透了。不久后,再又一次跟着帮派行动的时候,他们被警察逮了个正着,这个时候黑泽阵也只有十二岁,不需要承担任何刑事责任,便被放了出来。

      之后他便游走在附近的几个乡镇,又跟了一个帮派,依然做着偷窃和抢劫的老本行,然后被警察追,有时能逃掉,有时逃不掉,但捉住了也就是关几个月不痛不痒的小惩罚,出来后他们会找个地方好好喝一顿庆祝自由,拿着从警局顺回来的徽章好好尿一顿解气,然后再偷窃,再被捉,再出来……

      黑泽阵想,也许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他成年后的某一天,他最终杀了某个人,然后被枪毙吧。

      他的同伴听到他这么说了,却只是哈哈笑着,笑的尿出去的弧线都歪到了另一个人脚上:“我的阵阵宝贝,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咱们国家可没有死刑!最多——最多就是吃牢饭吃到腻死的那一天!

      是啊,不会死。

      在他们一边嘲笑警察一边又赞美国家的时候,黑泽阵抬起头,看着那片遥远的,东面的天空。漆黑的天空上,只有星星在闪着昏暗的光。

      他想起以前黑泽杏子和他说的,现在看到而星星是它们数万年之前的样子,光穿越数万光年而来,看起来如此闪耀而活力,但也许在此时此刻,真正的星星早已熄灭在枯寂的宇宙中了。

      没有人知道,那段最后的光波,会持续多久,又会在多远后的未来熄灭。

      黑泽阵想,那一天或许不会太久了。

      2002年,意大利,塔罗谷镇,夏。

      黑泽阵走在塔罗谷镇的大街上一如往常挨家收保护费。

      他已经十三岁了,身高在这个年纪的少年里丝毫不打眼,有些瘦弱,但跟他打过架的人都知道在他手底下讨不到好处。这几日闷热的紧,他便穿着简单的短袖马甲,就晃晃悠悠地上街了。走到一半觉得热,便从街边的冷饮店里要一只冰棍,顺便把钱讨了。

      至于店长日常敢怒不敢言的眼神,他全当没看见。

      他叼着冰棍,双手揣在兜里,哗啦啦地搅着钞票和钢镚,随便走进某个小巷,又随意地绕回大路。这个地方于他而言太过熟悉,以至于做什么都没有新鲜劲。

      不过今天,当他顺着巷子从古玩街上走出来的时候,意外地看到那家专卖宫廷旧物的古董店门口停了一辆陌生的车。

      是一辆全黑的保时捷911carrera,这种车黑泽阵只在宣传册上见过,不说塔罗镇,就是整个艾米利亚大区都没有几辆。

      看起来来了条大鱼。

      黑泽阵舔了舔嘴唇,脱下马甲,将裤兜里的那些零碎都掏出来裹好,塞到了边上花坛里。然后猫着腰,轻手轻脚地靠近了古董店。透过古董店的玻璃窗,他隐约看到带着圆框眼镜的老店主正站在陈列架前,为他的顾客讲解着什么。

      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那位客人的背影,大概是一个瘦弱的男人。

      对于大鱼的身份,黑泽阵并不在意。偷了东西往隔壁山区一藏,谁也找不到他,况且他有经验,别偷那些显眼的东西,就不容易第一时间被发现。

      那个男人还带着一个保镖,身材壮硕,一身黑衣,但也没有往门外看。

      于是黑泽阵就轻巧又迅速地绕到了车的侧面,打量了一下车内的情景。里面装潢简单,但后排放着一个黑色的手提箱……好,就是它了。决定好的黑泽阵从兜里拿出一根铁条,小心翼翼地插进了车窗的缝隙中。

      咔。

      倒弄一番后,他听到了车锁弹开的动静。他微微抬起头,一边盯着古董店里的人,一边轻轻将车门拉开了一点,然后迅速挤进了缝隙中。

      车里有股很好闻的香味,不是男士香水,而像是某种香料。味道不是很浓烈,有点像雨后山林里的那种凉薄而混浊的味道。

      黑泽阵又抬头看了眼店里的情况,擦了擦鼻子,便趴下身,打开了那个手提箱。

      然而一看到里面的东西,他就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没有想象中的钞票,只有一份又一份的文件。无论这些文件背后是多少钱的交易,这都和他没有关系。

      黑泽阵不甘心地翻了翻手提箱,终于看到文件底下放着一个钱包。里面鼓鼓囊囊地塞满了万元面值的里拉,黑泽阵心里一喜,连忙抓了一把塞进口袋,又翻到一个用小纸袋装着的硬物,也一并收了。然后将手提箱复原,悄悄溜下车,迅速地离开了。

      五分钟后,店主热情地送这位大主顾出了门。

      “先生,除了埃及的文物,我这还有几件美索不达米亚出土的好东西,您不想再看看吗?”

      对于推销,男人只是笑而不语,保镖便上前替他打开了车门。

      大鱼要走了……老板遗憾又眼热地看着这辆价值不菲的黑车,自己卖的是假货这事不假,但作为一个专业的商人,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一下。

      “好吧,先生,那祝您路上……”

      “请等一下。”

      老板已经放弃了,刚转过身,就听到男人突然叫住了他。但是男人也依然没有对他的假货有更多的兴趣的样子,他站在已经打开的车门口,微微眯了眯眼:“看起来,有客人光顾过呢。”

      车后排柔软的坐垫上,有着两道浅浅的压痕,看起来像是膝盖和手肘压上去的痕迹。有人趁他在店里的时候上过车?

      男人伸出手,比了一下两道压痕之间的距离。心里便大概描出了这个客人的身形,一米六出头,偏瘦的体型。手肘的压痕仅只有右边一处,还是个左撇子。

      “有小偷?”老板大吃一惊,“我马上替您报警!”

      “不用了。”男人微微弯腰,将手伸进车,“意大利警察的效率我想您比我清楚多了,而且这位小偷先生可看起来比警察更有经验呢。”

      “但您的损失……”

      “这就需要您的帮忙了,塔克先生。”

      男人转过身,对着老板缓缓张开手——在黑色的皮质手套中央,一根银色的发丝柔软而宁静地蜷缩其中。

      “那么……您知道这个少年体型,银色头发的客人,会是谁吗?”

      当黑泽阵满载而归,在傍晚时分回到那个黑漆漆的住所的时候,他习惯性的对里面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本该沉默的房子突然给了他回应。

      黑泽阵忽地抬头,便见到了那突兀坐在对面的男人。

      停止的钟座咔咔转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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