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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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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平芳并没有将小穗到家里来的事情告诉孙志远,她像一只蛰伏的兽,静静地观察着孙志远。孙志远一派如常,那说明小穗也没告诉他。孙平芳很满意这个结果,因为她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准备。
她在孙志远面前开始变得主动起来,无论孙志远多晚回来,只要睡上床,她便会缠上来。然而这种热情仅限于在黑夜中的床上,等到白天到来,她又恢复成那副沉默的面孔。这让孙志远很觉讶异,他既是讶异于孙平芳在床上的转变,也讶异于她在床上床下竟是如此两幅面孔。
有一回他在床上尽兴了,暧昧地低笑着朝孙平芳说,“你这是食髓知味了?”
在黑暗中他没看到孙平芳的脸色,只觉得她的身体微微僵了。他以为自己说得过分,让她难堪了,于是正要起身开灯安慰挽回。
可身下的孙平芳却是很快又放松,用很冷漠的语气说,“那你还不快点!”
说罢,她往孙志远身上拍了一巴掌。孙志远见她如此放得开,反而嘿嘿地笑了两声,继续投入到正在进行的耕耘事业。
孙志远像头老牛一样辛勤地在孙平芳身上耕耘着,可孙平芳的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
孙平芳难得焦急起来,她是个温吞性子,永远有着耐心,可现在她也要撑不住了,她甚至开始怀疑是自己不孕。但去医院看过医生,做过检查,又显示一切如常。
孙平芳心知这种事是急不来的,但哪怕如此宽慰自己,也依旧缓解不了那份心焦,以至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梦见小穗又找上门来,这回她挺着一个硕大的肚子,昂首挺胸像一只张扬的母鸡,而孙志远跟在她身旁,看不清面目,但她很清楚,他们是站在一边的。他们要将孙平芳赶出这间屋子,孙平芳自知理亏,心有不甘,却还是灰溜溜地走出门。
等走出门口,她忽然感到一股极致的后悔的情绪在滋生。她被这股情绪锁在原地,一动不动。她不敢继续往外走,又不敢回头,她虽没有转身过去,但身后在发生着她所害怕的事情。
天地变得那么寂静,鸦雀无声之下,背后传来的压抑的哭声让她浑身发麻,孙平芳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炸开了。可她依旧逃不掉,不知站了多久,那哭声终于渐渐消减,最后,她听见是魏淑华的声音响起,“孙平芳,你怎么不来救我?”
猛地一下,孙平芳觉得自己被禁锢的身体忽然得到了自由,她扭过身去,同时睁开了眼。在黑夜中醒来,她喘着气瞪着天花板,身旁是孙志远在打着呼噜。
孙平芳在逐渐平静下来,同时回忆着梦里的情景,回忆着魏淑华的那句话,“孙平芳,你怎么不来救我?”
实际上,她知道魏淑华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但她确实曾经在窗外听过魏淑华的哭泣。
那是她和魏淑华交好的时候,有一次魏淑华带她回家,两人在魏淑华的房间里写作业,或者说是她写作业,而魏淑华抄她的作业。本来气氛和乐,魏淑华还一直叽叽喳喳地说着周末要去市区玩,然后再去看电影,然后她们又说起电影明星来。
正说得忘乎所以的时候,忽然一个很冷漠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魏淑华,你就是这么学习的?”
两人均是吓了一跳,双双回头。那是孙平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魏淑华的父亲魏东强。她现在已经不记得他的面目了,只记得他跟魏淑华长得完全不相似,是个严厉到近乎冷酷的人。
魏淑华很畏惧他,垂着头不敢说话,孙平芳甚至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
孙平芳想要扭头去看,却被魏东强开口所阻止,他说,“这位同学,你先回家吧。”
孙平芳抿了抿唇,她不太想走,但她没有理由留下。她开始在三个人的沉默中收拾桌上的书本文具,等她慢吞吞地收拾好书包,背上肩后,她对魏淑华说,“魏淑华,我先回家了。”
然而魏淑华没有开口,只抬脸看着她,神情像是在祈求她不要走。
孙平芳站在原地迟迟不走,直到魏东强催促地开口,“这位同学,你自己走吧,我们不送你了。”
孙平芳不得不抬脚走了。可走出门口,她回头看这间两层楼高的屋子,觉得像是一个囚禁的笼子。她绕过屋子一圈,在屋子背后的一角靠近了魏淑华的房间,那里有一面小小的窗台,刚刚她们就面对着这个窗台在写作业。
此刻窗台前的褐色棉布帘子被放下,看不见里面情景,但隐约可以听到声音,是哭泣的声音。孙平芳几乎立刻确定了是魏淑华在哭。
她被这哭声定在了原地,很想拔腿跑进去,可她没有这股勇气,她为自己的懦弱也流下了泪,无声的。
不知道为什么屋里有风,那褐色帘子忽然被吹动了一角,她看到了魏淑华被反手绑在椅子上,而她父亲手上拿着一根黑色皮带,正像电视上毒打犯人的行刑者一样,他挥着皮带一下下地抽向了魏淑华。那吹动褐色帘子的风就是他挥动皮带带来。
回忆渐渐清晰起来,其实魏淑华哭泣的声音很小,她嘴上被贴上了胶布,只是呜呜地哽咽。更大的声音是那皮带抽打在皮肉上的“啪啪”声音。
孙平芳不记得自己后来是怎么走的,她像是被惊吓到了一样,回家之后便病倒了,当夜发起了高烧,请了三天的病假。等她回到学校的时候,魏淑华笑嘻嘻地问她,“怎么病了那么久?是不是借机逃课?”
孙平芳怀疑是自己的记忆出现问题,魏淑华看起来一点伤都没有,那皮带抽在人身上,不该是毫无伤痕。可魏淑华身上确实没有伤痕。
慢慢地,她认定是自己发烧烧糊涂,以至于记忆出现偏差。
可现在重新在梦里见到这一幕,她又重新质疑起自己的回忆。
人的记忆力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好,在日复一日的更迭中,不知不觉产生了变化,以至于慢慢地忘记了本来面目。
横竖已经是睡不着了,孙平芳悄悄起身,没有惊动孙志远,起身从房间去往书房。
孙志远不是个需要书房的人,这间书房显然是魏淑华的。里面有着一面靠墙立着的书柜,上面放满了书籍,全是些小说杂文,甚至漫画杂志,都是魏淑华喜欢看的东西。
她靠着身后的大书桌,仰头看着这一面墙似的书,心想,或许魏淑华也曾这样看过这一面墙。
如此看了许久,她忽然发现上方左数过来的第二格里,有本书上似乎夹着一个别的东西,微微比书页突出了一点。
孙平芳伸手去够那一本书,拿下来后发现那是一本小说《安娜卡列尼娜》,她忽然记起来,魏淑华很喜欢看这本小说,在高中时就常常拿在手里,她跟孙平芳说:“安娜是可怜的,她做错了事还被人拿住了把柄。”然后她得出一个谬论,“所以要么不要做错事,要么不要让人拿住把柄,否则自己就是死路一条。”
孙平芳翻开那书,夹在其中的是一张拍立得所拍的照片。她又想起这也是魏淑华的爱好,她喜欢拿照片做书签,当年那个时候流行大头贴,她们两人拍过一版,然后一人一半留着。魏淑华的那一半全让她拿去做书签,小小一张根本不能当书签,可她将它们夹在书页的最底部,微微露出头来,给孙平芳看,“这样不就可以了。”
后来,她那些小说杂书都让老师没收了,等到期末还回来的时候,发现那些大头贴却丢了。魏淑华很失落,然后很快又对孙平芳说,“我的没有了,你的还在,你可得好好保管。”所以,孙平芳那一半的大头贴还被她藏在梧桐镇老家的房间里。
孙平芳此时拿着手里的这一张照片,上面也是两个女孩子,两人靠得很近,魏淑华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态,她拍照总是这幅神情。而另一个女孩子是鹅蛋脸,头发随意挽在头上,虽不是多美的相貌,但眉眼舒朗,面目从容,嘴角也微微带着笑,别有一种气质,和魏淑华不相上下。
只是一张照片,孙平芳却察觉到了不寻常的地方,这两人间的情愫太像她和魏淑华曾经的样子了。她拿着照片看了又看,最后她转身把照片放在书桌上,仰头细细地看书柜上的书。
果然,许多书里都夹杂了照片作为书签,或是魏淑华一人的,有两三张是她的孩子的,大概是刚出生时候的样子。但更多的是魏淑华和那个女孩子的,最后,她在一本《小王子》里找到了她们三人的合照。背景大概是在医院,魏淑华穿着病服,手上抱着孩子,而那个女孩子站在旁边,弯腰与她齐平,两人笑容灿烂地对着镜头。
孙平芳翻过照片,背面上用钢笔写着“魏淑华,宝宝,梁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