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六十五章 契阔（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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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黄云垂天，北风如刀。
深深的庭院，厚厚的帘幕，浓浓的熏香，这里有数对八哥正在叽叽喳喳的学说话，柳御史对唐加仁的到来丝毫不感到惊讶。
她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满头珠翠，面容精致，眼里时常闪着自信的光芒。
“你想必有事问我。” 柳御史一面向鸟笼里投食一面漫不经心的问。
“我想知道我的亲生母亲是不是您，有人说我是您跟霍来的孩子。”唐加仁直问。
柳御史轻轻摆摆手，“是与不是，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什么才算重要？”
柳御史轻轻唤了几声雀儿的名字，才回身道：“当然是你，你决定成为谁，你决定延续谁的事业，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唐加仁垂首，“可我却是一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有些事情，我不问明白，我就无从继续我的未来。”
柳御史拍了拍手，又拍了拍他的肩，摇头道：“你如果非要问这个问题，我也无法回答。”
“为什么？”
柳御史坐下来，端起一杯茶，眼也不抬，“因为霍来床上功夫虽然厉害，但他也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唐加仁没答话，耐心的听着。
柳御史继续道：“他的下半身，再也不能生育了。”
“也就是说——”
唐加仁的心突然变得很凉。
柳御史接口道：“是的，你不是我的孩子，我也不是你的母亲。你就是你，你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唐加仁魂魄皆失，“原来是这样。”
柳御史喃喃道：“就是这样，很简单，也很无味。”
唐加仁犹豫道：“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这跟康宁宁脱不了关系，你如果想彻底搞清楚，你最好去问她。”
唐加仁想问康宁宁，可是，她却不见了。
自从在百花亭里所有人将秘密揭开后，她便悄然消失了。
他已找了她整整三年，但一无所获。
这几年来，除了找她，他唯一做的事情便是探寻自己的身世。
听闻柳御史知道当年的内情，他便来问询。
可惜结果并不理想。
归路。
昏惨惨的傍晚，风雪缠绕在一起，开始作威作福。
他独自走在一条蜿蜒的小路上，身影极为落寞。
深谷那边有一片宁静的村落，村落里有他跟她的家。
像这样的夜晚，他多么希望有人伴着一豆灯火，等着他回家。
这三年来，他几乎都是抱着这样的期待回去的。
可是，等待他的都是失望。
今日呢？
今日他的眼皮跳的厉害，他的手心莫名冒汗，他隐隐预感到今夜必将发生什么。
会发生奇迹吗？
山那边或许有奇迹在等着他，他希望看到那个奇迹。
寒风呼啸而过，吹的他鬓发蓬乱，天地苍茫辽远，一股悲凉之意忽的涌上胸腔，他不禁心有所感，便大声吟唱起来。
“琉璃盏，碧玉盘，池游鸳鸯梧栖鸾。
朔风寒，星斗阑，翠衾谁共，好梦难圆。
惨、惨、惨。
佩声珊，凤钩纤，倩影无踪夜独眠。
珠泪牵，容颜淡，频频相呼，渐行渐远。
拦、拦、拦。”
唱着唱着，他竟无助的呜咽起来。
思念积压了太久，或许只有歌声和哭泣能让他得到短暂的宣泄。
跋涉到谷口时，他头顶之上已积聚了一层细冰，黑色羽毛大氅上也是晶片莹莹。
邻居家的那条土狗听到他的脚步声，如箭一般窜了出来，汪汪叫了几下，似在欢迎唐加仁的到来。
他已离开了半个月，见到它冲自己摇尾巴的那一刻，他鼻头蓦的一酸。
他扔给它一块骨头，然后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自己家的方向。
柴门依旧紧紧的闭着。
从地面厚厚的积雪上看，并没有人走过的痕迹。
没有人的足迹，意味着他想见的那个人今夜不会出现在这里。
心寒意冷。
他伸出早已冻的发僵的手，生硬地推开了那道柴门。
门很厚重，久积的厚雪扑簌簌而下。
院里没人应声。
屋里更没有灯火。
这么冷的天气，不生火是活不下去的。
他又感到一丝不快，甚至绝望。
他慢吞吞的走进院落，他能听到脚下“咯吱咯吱”的声响。
空中的鹅毛依旧四下飘飞，落到茅屋上，莎莎有声。
他站在院中，仰视前方，对着皑皑的苍山，怅惘出神。
他不应该回到这里来，他有些后悔了。
如果不来这里，心中还有一丝希望。
现如今来到这里，最后的期待也破灭了。
不由自主地，他发出了重重的叹息。
叹息落地的时候，房门忽“吱呀”一声开了。
里面漆黑一片，从外面望进去，什么也看不到。
这里没有任何人类生存的痕迹，门自动打开或许是风吹的缘故。
他拖拉着迈上那道台阶，脚步沉缓，让人心碎。
他一步一步的走上去，似在走一条茫茫无际的栈道。
这里曾经有他们美好的回忆，欢声笑语荡漾其中。
他不敢去触摸门框，因为那里还残存着她的抚摸。
风声响起，那两扇门又开始飘动起来，或许这就是它对他的欢迎。
即使没有人的欢迎，也有物的欢迎。
毕竟一切物类都是有灵性的。
“吱吱呀呀”的声音响个不停，这便是两扇门的灵性。
他伫立在那里，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进去。
黑黝黝的房内，什么也看不到。
你看不到别人，不代表别人看不到你。
“你怎么还不进来？”忽的，有个温柔的、倍感熟悉的声音从暗处飘了出来。
他呆了，灵魂出窍。
他傻傻的僵在当地，仿佛石化了一般。
“不要再傻站在那里了，赶紧进屋暖和暖和。”
里面的人又道，这次的语气里加了催促之意。
他心中百转千回，但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确信屋里的人就是她。
他毫不犹豫的迈开了双腿，此时，他的身子变得轻盈而快速。
他径直的踏入进去，带着热情。
他的身子刚立定，屋内忽的一下全都亮了，通明的烛火照彻了房中的一纤一毫。
康宁宁就坐在床头，侧头凝视。
没有炭火，屋子里寒的要命，但此刻，他却感觉浑身热血沸腾。
她目光柔和的打量着他，似乎正在琢磨眼前这位憔悴的年轻人是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他。
“我就知道你今日会回到这里。”唐加仁万分激动，声音也开始发颤。
他想扑过去抱住她，放声嚎啕，哭出对她的思念，但他忍住了。
因为现在他的模样太吓人了，须发已多日未曾打理，容颜也已狼狈不堪，他不想吓到她。
他只是慢慢走过去，坐在她的身侧。
康宁宁举手理了理他的发丝，温柔道：“我也知道你今日会回到这里。”
唐加仁热泪盈眶，“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静静的看着他，“我来的时间绝不比你晚。”
唐加仁愣住，他在咀嚼她的话。
她一直在自己身边吗？难道她一直在跟着自己？
看到了他眼里的困惑，康宁宁嫣然一笑，悠悠道：“你现在应该问我，我愿不愿意留下来，在这里陪你，一直变老。”
唐加仁心血潮涌，寒冷的冬夜也阻止不了他血液的沸腾，脑袋之中更是嗡嗡作响。
男人在血脉喷张的时候，就容易做出出格的事情。
他再也忍受不住。
“噗通——”
他虔诚而又恭敬的跪在她的脚下，脸贴到她的长裙，满腹委屈的抽泣道：“你应该早点出现的，你可害苦我了。”
“我相信现在出现也不晚。”她轻柔的抚摸着他的头，笑道。
唐加仁泣不成声，“的确不晚，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她捧起他的脸，“只说给我一个人听？”
他重重的点头，“当然，这辈子，估计只能委屈你做我的听众了。”
“要说我喜欢听的？”
他鼻子哭的稀里哗啦，“保证你听了，再也不想离开我！”
“那你现在说一个我听听？”
唐加仁收住泛滥的情绪，哽咽道：“我想你，我想你想的简直发了疯。我到处找你，我找了你好久，西川女国的角角落落我都找了，我还去了东唐，因为你曾说过，想去那里看风景，可我仍是没有找到你。”
康宁宁目光闪动，“我的确去了长安，也见到了不一样的风景。”
唐加仁闻言，盯着她看。
过了半刻，他突然懂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用很低的声音道：“你是跟着我去的，当然也是去了。”
康宁宁喟然道：“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走路，舍不得你一个人风餐露宿。”
原来一直以来，他们都在一起，只是没打照面而已。
他猛地起身，拉过她，热烈的亲吻着她的薄唇，满肚子委屈的发出质问：“我去那里打听你的下落，你去那里做什么？”
她推开他，呼气道：“我去那里也是打听你。”
他再次拉过她，贴上去，“可我没有打听到你的任何行踪！”
她再推开，“我却打听到了你的所有行踪。”
他停下，盯着她，“我当时特别伤心。”
她却一脸平静，“可我当时特别开心。”
他给了她一双白眼，“伤心的时候，我就想见到你。”
她轻轻道：“开心的时候，我就想跟着你。”
他心中忽的来了气，“你为何最终没有出现？”
她噘嘴，似也生了气，“你为何最终没有回头？”
唐加仁一愣，是啊，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是应该回首的，如果早点回头，或许他就早点发现了她，两人便可以更早的双宿双飞了。
他本该生气的，可是他却笑了，胸中原本累积的所有气苦，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不光笑了，还眉开眼笑。
看他那傻样，她嗤笑一声，“我让你问的问题你还没有问，在你还没有得到确定答案前，你最好别笑。”
他挽住她的胳膊，笑嘻嘻道：“我知道我笑的确切，而且答案也同样确切。”
康宁宁抽回手，拧了头，冷冷道：“你就那么确定？”
他急忙讨饶，“求你原谅我吧，我笑是因为我心中有了些许的肯定答案了。”
她回眸：“哦？”
“是的。”
她表示不满，“可那个问题的回答者是我，决定权也在我。”
“当然，我知道，我比谁都更知道。”他将头埋入她的怀里，磨蹭着撒娇：“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要更好的对你，好的让你永远不忍拒绝我，也不再离开我。”
康宁宁嘴角一勾，轻叹道：“可你笑的真的很令人讨厌。”
唐加仁在她怀里喘息着，“可我知道你肯定会答应。”
她的身子不由的仰面而倒，“我为何要答应？”
他的语声越来越急促，“因为你已经来到这里，已经决定出来见我，已同意让我亲近你！”
她再没说话，只是躺着，轻柔的爱抚着他的头。
她决定在这个男人身上，好好发泄一把，以便做一回传说中的母亲。
因为，她知道，母亲都是圣洁而光辉的。
三九严寒过去了，春暖花开的日子来了，身轻如燕的季节到了。
可康宁宁的身体却开始变得越来越臃肿，她还有了各种不适的反应，甚至有时特别强烈。
强烈的让她一天反胃好几次，吃的东西全又全都吐出来了。
唐加仁在一旁着急的要命，一会儿揉揉，一会儿按按，但是他却不能代替她分担一定儿的痛苦。
分娩之前她要经受很多苦楚，这种痛苦只属于女人。
他不甘心，所以他决定去喝水——蕊珠河的水。
她有多少痛苦，他便要承受多少痛苦。
初夏，天刚刚破晓，晨鸡已啼过三遍，他已向蕊珠河进发。
只是，令他想不到的是，此时虽早，康宁宁却在村东头的小桥边等着他了。
他的一切都属于她，她怎会不知道他的想法？
晨风轻吹，她的发丝温柔的飞扬。
唐加仁慌忙丢下背上的包袱，赶紧上前扶住了她。
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才瞪着他道：“难道你不知道吗？这是我的决定。”
“你的决定？一个人忍受痛苦？”
“当然，这是做母亲本该有的过程。”
他攥了攥手，不安道：“可是你却付出了太多。”
“但是我也享受了很多。”
唐加仁不解的看着她。
她扬着脸，笑的很神秘，“你不要忘记，在某些事情上，你的付出远比我多的多。”
唐加仁禁不住捂嘴偷笑，原来她在说那事，不由得嗔她：“都是彼此欢乐，那又有什么！”
她却认真道：“但是我却很喜欢，远比喝蕊珠河里的水快乐的多。”
“你很喜欢？你确定？”他盯着她的眼睛问。
她却没在看他，她的目光望向了天边如锦的彩霞，“我喜欢那种铺天盖地的全面覆盖，由内而外的全部绽放，出生入死的游走徘徊。”
康宁宁的魄力无人能及，即使喜欢最隐秘的欢愉，她也会大大方方的承认。
唐加仁看着她，脸上带了崇敬，“所以你认为这是你应该承受的？”
“是的，享受了喜乐就必须要付出痛苦的代价。”
他低了头，愧疚道：“可是我也享受了喜乐，我却没有付出多少。”
忽的，康宁宁嘿嘿的笑起来，她的笑里带着狡黠，“如果你非要这么想，那么在小猴子满三岁之前，你一个人来带他，这便是你的付出，如何？”
唐加仁一听，心中不由得慌了，“你要去做什么？难道你要离开我们？”
他大声的问，语气里有明显的不满。
康宁宁吓了一跳，但她一点儿也不生气，因为她已体察到他心中那隐隐的不安。
“当然不是，我要用心回到我的颜值巅峰状态，做回你我初次见面的样子——身姿窈窕，脸如桃花眉如柳。”
她知道，那是他喜欢的样子。
他呆呆的看着她，满眼都是惊奇。
她不理他，继续道：“毕竟我可是一代女皇，我的形象不容诋毁，无论在哪里，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要保持——”
“一言为定！”
还未等她说完，他便兴奋的大叫起来。
他能想象得到她那时候的样子——华彩翩跹。
她乐的合不拢嘴了。
他含着笑，小心翼翼的扶她站起，揽了她，掉头回走。
回去的路上，太阳出来了，满地金色，明明晃晃，温柔且又温暖的照在他们身上。
（完结）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第六十五章 契阔（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