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青桑缕魂香》花言乔语

32、第三十章 扶持

　　康宁宁跳下去了！毅然决然的，头也不回的跳下去了！
　　两方大惊，同时罢手。
　　听到他们的争吵，康宁宁心中早已万念俱灰。
　　没有了权势，又瞎了眼，在别人手里，自己就如同一只小鸡子，脖子被别人卡着，任人宰割。
　　与其侍奉那些龌龊的小人，不如葬身于这洁净的山谷，更何况，还有那个酷似东唐高僧的唐加仁睡在这里。
　　佳人作伴，不寂寞。
　　玉容花颜，心相悦。
　　风呼啸而过，红哥几人的争吵声渐渐消失在头顶，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寂静，和一颗异常平静的心。
　　眼前不觉闪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影，踽踽而行的东唐高僧，貌似忠良的张中丞，花言巧语的霍来，两个跟自己并无血缘关系的女儿——
　　她还想起了整个金川女国的现状，最后，只有一个人的身影停留在眼前——唐加仁，这个美貌当中透着英气，时常自负气盛的少年。
　　“跟这个小家伙在一起，至少每天都活的真实，可惜我连累了他，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死。”
　　她喃喃道。
　　“就让我来我陪你吧！以赎我的罪愆！”
　　她笑着，坦然迎接死亡。
　　她告诉自己：“如果有来生，或许我们会成为好姐妹，一起吃喝玩乐，赏尽这天下风光，看尽这天下美色，玩尽这天下嬉戏。”
　　“还做姐妹？我可不想继续跟你做姐妹了，或许我们可以考虑其他相处之道。”似有人对她戏谑。
　　“我怎么会幻听？这难道是阴间？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康宁宁拼命摇着脑袋，想弄清周围发生的一切。
　　“你没死，你没有到阴间，你是到了西方极乐世界。”那声音又道。
　　这声音听起来很耳熟。
　　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能看见了，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可辨。
　　绿草如茵，桑树上结满了桑葚。
　　山里的桑树总是开花晚，结果也晚，形状各异的树上挂满了红色的，紫色的，白色的桑葚。
　　唐加仁正坐在高高的树杈上大口嚼着，果子塞的满口都是，甜甜的汁液顺着他的嘴巴放肆的流淌着。
　　他在冲自己笑，笑的非常迷人。
　　不过他的样子十分奇怪，嘴里不知何时长出了两只獠牙，张开了口，似要吃人。
　　“啊——”的一声，康宁宁猛然醒来。
　　她发现自己似乎正躺在一处水湾，身下满是泥泞潮湿，伸手向旁边一触，尽是凉凉的河水。
　　她看不见，只能靠手摸索着了解周边的一切。
　　远处有哗哗的流水声，也有水浪拍岸的晃荡声。
　　她猜测自己必是落入了一处深水中，又被潮涌冲刷到这边来的。
　　忽然，她心里一喜，自己没死，那个人肯定也没死。
　　他当然没死，那人正翘着头努力看向这里，一副极为关切的样子。
　　他看着她跳下来，心早已纠成了一团，嘴里呼喊着她的名字，可她一直没有回应，他就一直不停的喊，到后来，嗓子已变得沙哑。
　　唐加仁的脸上布满星星点点的污迹，他也是被潮水冲刷过来的。
　　当然他还是僵硬的躺着，他整个身子都泡在水里。
　　只有头露在外面，艰难的呼吸着。
　　“放心，你没死，我也没死。”唐加仁平静道。
　　“你还好吗？”康宁宁觉得眼中有泪水滚落。
　　“我还好，如果你能将我拉上岸，我相信我会更好。”
　　康宁宁忽的生出了信心，挣扎着爬起，寻着他的声音，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那片泥泞里向前摸索。
　　她首先摸到了他的脚踝，长久的浸泡已让他的身体有些浮肿。
　　她继续摸索，往上找寻他的臂窝。
　　慌乱之间，在他两腿之间，她似乎摸到一块肉瘤。
　　“咚——”她芳心狂跳。
　　她已不是少女，她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一丝暗喜涌上心头。
　　她的猜测果然没错，她得意的卷起一丝微笑。
　　幸好匆忙，他没留意。
　　她快速的找到了准确的发力位置，然后顺着他指出的方位，将他拖曳到了一片碧草如茵的湖岸。
　　一番折腾下来，唐加仁已是气喘吁吁，康宁宁更是用力咬着嘴唇，不停的抹汗。
　　“我们这是在哪里？”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开口问。
　　望着眼前的景致，他不由赞叹一句，“我们在人间天堂。”
　　“人间天堂是什么样子的？”
　　他缓缓道：“这里是山中腹地，一条清澈的流水从远方蜿蜒而来，在你我脚下汇聚成一汪深碧的湖水，湖水东南有一处泻口，清澈的湖水从泻口处如珍珠般的流淌而下，奔向远方。”
　　“那我们怎么出去？”
　　“我们出不去了。”
　　“出不去了？”
　　他情绪变得低落，叹口气道：“湖水的四面都是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抬眼望去，云浪翻涌，天阔迷蒙，以你我现在的样子，根本是出不去的。”
　　“那我们怎么活下去？”
　　他想了一会儿，低沉道：“我是你的眼睛，你是我的身体。”
　　康宁宁丝毫不觉的沮丧，她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悠然道：“这么说，我们是天然的好搭档了？”
　　“这毕竟我们唯一生存下去的方法了，如果你还不想死的话。”他看着天上自由飞过的小鸟羡慕道。
　　她听着鸟儿的啼叫，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慢慢阖起眼帘，舒然道：“我倒很想死在这里。”
　　“我也很想死在这里。”他的嗓音干瘪且单调，顿了顿，“如果你有了力气，就爬过来，将我杀掉吧。”
　　康宁宁明了他的心意，充满怜惜道：“你不是我的负累。”
　　她的一句话，轻轻化解了他心中深深的忧虑。
　　可他仍不死心，“我这样生不如死，你杀了我就是帮了我，让我早点轮回，说不定下辈子还可以在西川见到你。”
　　她不满，“那时候你早就不知道轮回到哪里去了，我还怎么见得到你？”
　　“但是我——”
　　“想想你的母亲，你的女皇！”
　　“我的女皇？”他身子一震，睁大了眼睛。
　　“你的女皇就是我，你以前不都是陪在我身边，照顾我，保护我吗？我不准你死！这是至高无上的命令！”
　　他心中流过一阵暖意，沉默片刻，又惨然一笑，“哎，我的佛力，原来这么弱——以我现在的样子，还怎么照顾你，保护你？”
　　康宁宁舒口气，“这也怨不得你，我也有疏漏。我竟不知西川潜藏了这么多隐秘的高手，经过这次教训，我才知道，原来这佛家修为，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是的。”唐加仁颓丧道：“的确是我小瞧了对手。”
　　现在，他脸上挂着无比的落寞。
　　康宁宁心中不忍，宽慰道：“你也不用自责，别人修炼几十年未必能够达到你的水平。你从未修炼却已能运用的得心应手，足见你的天赋是多么的高深。或许你还有别的天赋未曾发掘，也未可知。”
　　“别的天赋——”唐加仁喃喃重复着，心底忽的升腾起一丝希望。
　　虽然只有一丝希望，但它必将熊熊燃烧起来。
　　她们已经历了太多，两颗心都已疲倦。
　　没有了累人的心事后，他们便沉沉的睡去。
　　他们睡得很安静，很安详，很甜美，很舒服。
　　是彼此相伴的甜蜜吗？是劫后余生的知足吗？还是心有灵犀的喜悦？
　　他们不知道，但他们此刻的心意却是想通的，那就是相互扶持，共渡难关。
　　良久，夜凉如水，高挂的星斗闪闪烁烁。
　　康宁宁悠悠转醒，她感觉浑身充满了力气。
　　她下意识的向身旁一摸，心里却忽的“咯噔”一下。
　　那人竟不见了！
　　“他曾心灰意冷，该不会自寻短见了吧？”
　　她忽变得异常不安，狂躁的挥舞着双手在黑暗中胡乱的抓着，急急的寻找他的踪迹。
　　她着急的竟忘记了呼叫他的名字。
　　“你是在找我吗？”一个声音飘来。
　　顺着声音的方向，她手脚并用的爬过去，抓着他的胳膊，一路向上，揪住他的耳朵，狠狠的拧了一下。
　　“哎呦——”他痛的呲牙。
　　“这边是吓唬我的下场！”
　　他不着脑，捂着耳朵，望着一脸焦急的她，目中充满了喜悦，笑嘻嘻的问：“你为什么跑到我这里来了？你不会是想死吧？”
　　她脸色微红，啐了一口，“你少咒我！”
　　唐加仁笑了，笑声让人讨厌。
　　他其实早就醒了，但他不忍打扰她的好梦，所以他坐远了，静静的欣赏这美丽的夜空。
　　她知道他安然无恙，提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又听他语气轻松，似带戏谑，心中莫名开心。
　　正开心着，她忽想起一事，转头问：“你怎么能动了？你不是全身骨骼尽断了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睡完一觉，不知怎的，我竟能爬行了，也可以缓慢坐起了。”
　　康宁宁侧着头，苦思冥想。
　　还没等她想出答案，她便觉肚子咕咕做响，便道：“咱们快想办法弄点吃的吧，我不想做个饿死鬼，这种死法让我毫无颜面。”
　　唐加仁笑道：“那你过来找我是来对了，我这里正好有吃的，保证你喜欢。”
　　他将那些先前捡到的桑葚，放到了她手里。
　　她的手冰凉，而他的双手却很温润，相触的那一刹那，他们彼此一惊。
　　他刚才就是靠着这些果酱充饥的，味道鲜美。
　　幸亏这里的桑树繁密，果实累累，层层叠叠的挂满枝头，他们暂时不用担心自己的吃食。
　　康宁宁将桑葚捧在手里，感触到那些一粒一粒的柔软，像极了她小时候玩过的毛毛虫。
　　“这是什么？能吃吗？”她有些犹豫。
　　“你害怕了？”
　　她羞恼，“我只是想知道我吃的是什么！”
　　“不会是虫子的，而且味道非常好，你放宽心试一试。”
　　她半信半疑的将那些果肉放到了嘴里，轻轻一嚼，顿觉满口甜滋滋的。
　　她笑了，娟净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如雨后荷花般美艳。
　　虽然她现在还看不见，虽然他们身处绝境，虽然坐在她旁边的只是一个仅能爬行的人，但是她还是畅快的笑了。
　　他喜欢看她的笑容，痴痴的望着她，“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可是这种笑容在你脸上很少出现。”
　　她往嘴巴里塞入一颗，“因为以前我总是假笑，现在的发自内心的真笑。”
　　“真笑跟假笑，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很大，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就是看是不是对自己喜欢的人笑。”
　　唐加仁觉得她的说法很是巧妙，让人听着舒服，心里顿觉美滋滋的。
　　阵阵细风吹来，令人心旷神怡，不过不消片刻，他又发愁了，自己一直扮做女子，他的脑海里突然再次涌出那个奇怪的念头：“康宁宁会不会只喜欢女人？”
　　她很快吃完了手里的果子，抱怨道：“就这点东西，根本不够我们两人吃的。”
　　他微微一笑，“你不知道，你的周围，你的左边，右边，前面，后面，都是齐花异果。在你的左手边，就有一根桑枝，你只要踮起脚，就可以够得到。”
　　康宁宁闻言，没有丝毫犹豫，挽起水袖，踮起脚跟，去摘那些美味的浆果。
　　那根柔软的枝条一下子躺在了她的怀里。
　　她悠然自得的采摘起来，先往自己嘴里塞一颗，再往唐加仁身边扔一颗。
　　唐加仁捡起来，放进嘴里，快意的嚼着。
　　一直到那一整枝都被采摘干净，他们才心满意足的放它回去。
　　康宁宁微笑着拍拍那根绿枝，柔声道：“今日有劳你了，不过还要委屈你一下。”
　　说着，她故意掰折了枝条上细细的一叉，让它垂到了地面。
　　“顺枝摘果，足以腹果。”她笑道。
　　她想好了再次找到它的方法，果然是一位聪慧的女子。
　　唐加仁觉得她实在可爱，不觉笑了。
　　对于盲人，想要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没有比做一个记号更好的法子了。
　　吃过桑葚，唐加仁马上面临另外一个问题。
　　人有三急，任何人都逃不过。
　　康宁宁遇到这种事，可以走的远远的，那他呢？
　　在暗夜里，他可以任凭挥洒，但这样，只能留给自己一具散发着腥臊的身体。
　　而且，这里地上溽湿，翌日阳光出来，蒸发的气味必定难闻。
　　他这身衣服，已在泥坑里滚沾了好久。
　　以前由绿哥照顾着，身子还没这么污，但现在——
　　他突然想到了绿哥的好，鼻子微微一酸。
　　“被人照顾真好，她至少可以帮我做很多事情。”
　　想到这点，他顿时觉的对绿哥的恨悄无声息的没了。
　　目下虽然她不再了，但却还有一个人可以帮助自己，但他却不希望是她。
　　在他心中，她是那样的高贵圣洁，他不愿意她沾染到任何污秽。
　　许久，他鼓起勇气，对康宁宁道：“请你走开点，我要出恭了。”
　　“你——能——办的到？”她表示怀疑。
　　“我能！”
　　“我可以帮你——”
　　“不要，暂时不需要！”
　　她故作危言耸听，“你总不能这样，现在你身上已臭不可闻，如果再不仔细整理，恐怕闻风而来的蛇虫鼠蚁不会放过你的。”
　　他摇着头，坚决推辞，“你是金枝玉叶，怎能做这么低贱的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现在只是个女子。”
　　说着，她便向他这里慢慢的摸爬过来。
　　他却本能的后退。
　　无论如何，他不会接受。
　　因为，她是他的神！他绝不允许自己的神做这种事情，哪怕是对自己！
　　“她是那么的高贵，我绝不配让她做这样的事！”他反复告诫自己。
　　她正窸窸窣窣的靠近。
　　“你起开，不要过来！”他厉声制止。
　　但对方没有停下脚步，前进的速度甚至更快，比他躲开的速度还快！。
　　毫无办法，他只能果断的，快速的做出一个大胆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