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真缘》慕明诚

4、枯井遗冤 三

　　说实话，我自幼因为身子弱的原因，极少像别的孩子那样整日在一人多高的土墙上翻来来翻去，更多的时间则用在相对省力一些的踢球上面，这也是为何我的球踢得比寻常人好一点的主要原因。
　　怎奈，今夜有这么个要命的小祖宗，我只能运起全部的力气，简单的来了个助跑，抱着先试试看的心态，双脚猛地向上一纵意欲翻过这座石墙。
　　我本以为自己就算翻过去，也势必会费九牛二虎之力，以一个极为狼狈的姿势过去。岂料，我双脚才一离地，忽觉足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了起来，没费吹灰之力越过一人多高的墙头，轻飘飘的落在院内。
　　这一下不单把站在我旁边的小少爷看呆了，连我自己也怔住了。借着昏暗的月光，我不敢置信的打量了双腿几眼，不敢相信自己还是以前的自己，随后才看向这个传闻中不干净的院落。
　　只见院中长满了半人多高的野草，彻底覆盖了原本石板铺成的地面，或许我能落地无声很大程度上是托这些野草的福吧。院边除了野草，还有几棵扭曲变形的古树，排成一列长着在对面的墙边。
　　夜风吹动古树，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月光透过树枝把地面映照得斑斑驳驳。我心里有点毛毛的，下意识向那些古树多看了几眼，以求确认自己的安全。
　　可我才看了第二眼，就与树上一双眼睛对上了。这双眼睛不大但很圆，在黑暗的午夜发出翡翠般淡绿色的幽光，它的眼神警惕中充斥着怨毒，似在对我胆敢擅入它的领地而表示不瞒。
　　我不知这是个什么鬼东西，一时吓得试图惊声尖叫，偏偏干张嘴就是叫不出声。我感觉自己的腿，在这一瞬间仿佛灌了铅，连眼睛也跟着不听使唤，视线无论如何都无法从这个鬼东西身上移开。
　　那鬼东西忽然发出一阵“咕咕！咕咕！”的叫声，声音比鸽子尖利得多，比夜枭凄厉得多。我活了整整十五年，听过的鸟叫不计其数，却从未听过这样的叫声。
　　不知过了多久，月光渐渐西移，我这才看清那个鬼东西的全貌。只见这东西体型硕大，全身长着灰黑色的鸟羽，鸟喙又勾又长有点像海东青，一对巨爪雪亮雪亮的，不时闪动翅膀发出磔磔的怪响。怪鸟站着粗大的树枝上，又盯着我瞧了许久，这才振翅盘旋而去。
　　我没读过袁子才的《子不语》，那时更不认识玉真哥哥与未来的老伙计狼英玄，几乎不了解任何灵界生物，自然认不出这只积尸气化成的罗刹鸟。我不知它为何没有攻击我，我只知倘若它那时悍然对我发动进攻，我必活不过那晚。
　　怪鸟飞走后，我心绪才略微平稳，精力转移到正事上来。不知是杂草太高，还是我的夜视力不佳，皮球本该就在附近，但我看了半天硬是连皮球的影子都没看到。
　　我只得硬着头皮，在院中到处摸索，从靠近第三进院子最左边的石墙找起，一点点向右边的纵深处寻去。我后悔为何翻进来前，没有带一盏马灯，哪怕是带一只原始的火则，也总比摸黑来得强呀！
　　可那个要命的小祖宗就在外边，我倘若没找到皮球，便翻回去了，他非拉着我大哭大闹不可，搞不好我明天真的要被枪毙。为了不死在老爷的枪下，我也只能拼一拼了，争取逃过这一劫。
　　又找了不知多久，我忽觉前边阴森森的，明明是在一个院子里，却给人两个世界的感觉。我心底害怕，脚下一时没敢过去，站在月光下小心翼翼的向前边张望。
　　我不知为何，总觉得前边的空间不太对劲，可要真说哪里不对，我又一时说不上来。我凝望前方半晌，这才发现我之所以感到不对劲，是因为前面的地面上竟连一点亮光都没有，本就昏暗的月光在此处似乎也被什么东西吞噬了，只能望到漆黑一片。
　　“太奇怪了，难道这里真有什么东西？”我边说着边朝前走，很快就步入了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只要再向前踏出哪怕一步，便要进入那片无尽的黑暗之中。
　　我相信任何人面临这样的选择，都会有所迟疑，甚至专门降妖除魔的法师也不例外。不过在对老爷的畏惧趋势下，我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毅然走了过去。
　　步入黑暗中后，我真的感受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而且迎面吹来的晚风变得又阴又冷，好像是从阴间吹来的一样，弄得我脊背上阵阵发凉，同时心底感到刺骨的寒意，冷得我直打哆嗦。
　　我多想扭头跑回去，即使不出这进院子，只是回到方才的还有些许光亮的地方也好。可惜，我的身体如同魔障了一样，不论怎么试图回身，都全然不听使唤，只能一步步想着黑暗更深处迈步。
　　也许是我的错觉，也许这里真的有问题，我默默的向前走了许久许久，久到我觉得自己走过的路程足够绕这所大宅十圈，居然仍未走到这进院子的西墙。
　　人们向来讨厌黑暗，即便在黑暗中走过多熟悉的地方，心中也难免感到恐惧，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更何况我现在身处的是一进传闻中闹鬼的凶宅。我的心早已被恐惧与黑暗的海洋填满，满得我有一种溺水之人，临时前的窒息感。
　　此刻的我，好像一具行尸走肉，除了漫无目的的朝前走，还是漫无目的的朝前走。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明知道皮球不可能在那个方向，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双腿，只能任由它们带着我的上身与灵魂，朝一个未知、危险的方向靠近。
　　突然，我觉得后腰，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拍的力道不轻不重，似乎有人在朝我打招呼。我吓得一声尖叫，声音又高又大，险些把自己的耳朵震聋。随之，我明显的感觉到空间震动了一下，黑暗居然在这一刻散去，昏暗的月光再次洒落大地。
　　我见一切恢复了正常，心头又惊又喜，下意识的转身向我后面看去。一看之下，拍我的不是厉鬼，不是冤魂，赫然是本该等在外面的小少爷。我第一时间感到的是轻松，可随即无穷的疑惑袭上心头，让我感到比目睹鬼怪更恐怖。
　　“小……小少爷，你……你怎么进来的！”我匪夷所思的望着小少爷，口中颤声问着。诚然这座石墙不算太高，可也绝不是这样一个年纪幼小，平日又没经过什么特殊锻炼的小孩可以随意翻进来的。
　　张济乐瞧着我，没事人似的朝我乐，“大哥哥，我看你半天没出去，等的急了就进来找你了，怎么了？”
　　小少爷显然没发觉事情不对，我却感到阵阵寒意从心底升起，追问道：“小少爷，你……你以前和老爷练过武？还是天生有什么异能？不然以你的身高，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的跃进来！”
　　张济乐听我这么一说，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转瞬大哭起来。他哭得很凶，我本有意哄哄他，带着他先逃离这个邪门的后院，哪料平地里忽然刮起一阵刺骨的阴风，吹得不远处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声，好像一个年轻的女人在深夜中悲泣。
　　我听到这个声音，头发都炸了起来，出于最基本的自卫，我右手做了个手刀的模样，这才壮着胆子侧首朝声音来处望去。一看之下，我微微松了口气，原来是晚风吹入院子正中一口破井发出的声音。
　　只是这口破井模样古怪得很，井台不是普通的圆形或是方形，而是呈八边形的八面井。井口黑洞洞的，似能吸收月光，一眼望不见底。在八面井的正中三面上，贴着三张绘有密密麻麻符箓的黄表纸，另外五面上则分别雕着诸如阴阳鱼、八卦镜之类的法器浮雕，刻得惟妙惟肖。
　　我不懂这这八面井布的是什么阵法，也不明白这口八面井是做什么的，只能凭着直觉感到这井定然不简单。我刚想拉着小少爷离开，阴风却猛得越吹越大，不消片刻竟把井上三张黄表纸陆续吹飞，露出原本覆盖的四个大字——芳魂永镇！
　　这四个大字均用斧凿刻成，并涂以鲜红的朱砂。四个大字，其中“芳”字与“魂”字各占一面，“永镇”二字则一上一下共占一面，看上去极不寻常。井边是棵参天的老槐，形状骇人至极，树干上的树瘤如一颗人头，似乎正死死的盯着我看。加之天气阴暗，冷风贴着我的肌肤习习吹过，弄得我心底顿感恶寒。
　　“小少爷，快走！”我的话还没喊完，骤然见到一道白影伴随着哀怨的哭声，从井口飘了出来，又快又猛的朝张济乐扑了过去。我那时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穷人家孩子，突见到这道诡异的白影，我第一反应自然不是救人，而是落荒而逃。
　　张济乐年纪小，没我动作利索，腿还没来得及抬，就被白影扑到近前。他眼见来不及逃走，只能选择坐以待毙，同时哭的比刚才更凶，这声势绝对能把方圆十里内的人都招来。
　　我听到哭声才反应过来，伸手想去拉他，可终究来不及了。眼睁睁看着白影扑到小少爷身上，之后白影刹那消失，小少爷也昏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小少爷！小少爷！”我顾不上害怕，一把将小少爷抱入怀中，伸手去掐张济乐的人中穴。我以前没见过昏倒的人，更没有抢救的经验，只能按照母亲告诉我的尽力去做。
　　天可怜见，没过多久小少爷睁开了眼睛，多少有点虚弱的道：“大哥哥，我的皮球到底哪去了，你要是找不到，我一定……一定和爹告你的状……”
　　他一睁眼就要皮球，固然贪玩了些，出言威胁更着实让我感到有点不爽，可至少证明他没有大碍。我苦笑一下，随手朝不远处的井边指了指，试图先糊弄一下他，以免他一时急坏了身子。
　　哪知，他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居然笑了，“太好了，皮球找到了！皮球找到了！”他在我怀里缓了一下，随后大笑着跑了过去，一把将地上的皮球捡了起来。
　　我心中感到万分诧异，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皮球明明应该在东边靠墙处，为何居然会出现在正中的井边。而且，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好像刚才白影出现前，那里空空如也！
　　这一夜实在太过离奇，太过诡异，事事透着古怪。我心里害怕，不愿在这里多耽搁片刻，径直拉着小少爷翻出了石墙。值得一提的是，这次我们翻墙出来，可比刚才进来费劲多了，全没了方才翻进来时那种轻飘飘的感觉，若非我手疾眼快在身子将落未落之际，及时扒住了墙头，非重重摔下来不可。
　　翻出第四进院子后，天光恰好微微放亮，听说鬼怪是不敢光天化日现身的，我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可我那时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接下来这座大宅内，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情。可以老实的讲，那件事对于当时手无缚鬼之力的我，简直是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