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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枯井遗冤 十五 ...

  •   一进石洞,我们第一眼注意到的,并非困在洞中发出轻微呜咽的冤魂,反倒是半空中四条乌黑的铁链。这四条铁链从一边石壁延伸到另一边石壁,上面密密麻麻贴着数不清的符箓,看起来极不寻常。
      我对符箓一道毫无研究,看不懂这些黄表纸上绘制的符箓是何含义,只当是用以镇压冤魂的。陶玉真的脸色却微微变了,剑眉轻蹙,道:“不对!”
      “什么不对?”我问道。
      陶玉真指着铁链上的符箓,道:“积阴符。”
      我凭着直觉判断道:“道长,莫非这种符箓不是镇压阴魂的,相反是为冤魂积累阴气,助其提升道行的?”
      陶玉真正欲开言,春娇的冤魂已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她满嘴的犬齿,低吼着向我们示威。我们无心再关注蹊跷的符箓,转而沉下心来,准备应付春娇的冤魂。
      春娇朝我们吼了几声,见我们没有丝毫惧意,脸上忽然流出泪水。我与她的冤魂打交道非只一日,碰面也不是第一次,却还是破天荒的看到她真身,还有她的眼泪。
      在符箓发出的暖光下,我清楚看到这个冤魂长相十分温婉可人,只是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白纸,双眸红得好像要滴出血来,原本应当洁白、整齐的一口牙齿,也成了锋利的犬齿。她一哭起来,真是美、丑并存,我从未想过一个人可以既阴森、可怖,又美丽、凄楚,然而春娇偏偏做到了。
      春娇哭了一会儿,慢慢擦干泪水,倾述道:“两位,我是怎么去世的,相信你们已然明了。但我死后被关押在这口暗无天日的积阴井中,无时不刻的经受阴风摧残,怎样都无法抵达地府轮回转世,你们可知晓?我生前受尽耻辱,死后历尽折磨,这样的日子谁熬得住!”
      我沉默片刻,问道:“小姐,我想和您商量一下,如果我们有办法送你去投胎,您能否不再杀人?”
      春娇苦笑,道:“哈哈,不可能,这不可能!将我关押在此的牛鼻子,法力高深莫测,加上这么多积阴符、锁魂链,除非你们有百年以上的道行,不然决计无法送我去地府!”
      闻言,我赶紧和狼英玄沟通道:“大仙,您在我体内,能否施展出百年功力?我想帮帮小姐的冤魂,把她送往地府。”
      狼英玄微愠道:“别看她才死几个月,但有这口积阴井激发她的怨气,道行可着实比一般的小鬼高山不少。老子要是能吸食了她的冤魂,好好滋补一下你的极阴之身,绝对可以施展出百年道行,若你不让老子吸,老子最多只能发挥出八十年道行。”
      我以前在老家时,也见过不少出马仙,问过一些他们堂口仙家的癖好。据说,他们的仙家有爱吃甜食的,有爱喝酒的,有爱吃水果的,各式各样不一而足,唯独没有像狼英玄这样酷爱吸食冤魂的,我不禁一阵无奈。
      陶玉真此时开口,道:“我有。”
      春娇的笑容僵了一下,不敢置信的道:“什么,看你的模样最多二十出头,怎么可能身负百年道行!莫不是,你师父羽化前,将毕生功力全传给你了?”
      陶玉真摇头,道:“不必。”
      春娇诧异的望向陶玉真,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么可能!难道你不像表面看起来这样是个少年,而是老者幻化的?世上真有这样的法术吗?”
      陶玉真没有出言解释,只轻轻一抬手,把掌中纯白的折扇飞了出去。“当!”折扇的扇面与乌黑的铁链相撞,半空蹦色出点点火花,随即铁链赫然被折扇斩断,从石壁上坠落下来,链子上的符箓则被火花点燃,刹那烧了起来。
      这些积阴符燃烧发出的火光,不似陶玉真手中持着的那张符箓一样温暖,而是暗绿色的,并不时出现黑烟。更为奇特的是,这些符箓在燃烧的瞬间,居然有灵魂一样,不断扭曲着发出尖锐的哀嚎。
      春娇见陶玉真不但出手就斩断了一条锁魂链,甚至连带这把链子上的符箓也一并烧了,眼中崩现出希望的光芒,“道长,你果真有本事,刚才是我小看你了!”
      “当,当,当!”陶玉真没有说话,一口气斩断了四条锁魂链,才道:“禁锢已解,卿可往矣。”
      春娇点点头,“谢谢!只是我临行前,还有最后一个心愿,希望道长可以满足我的要求。”
      陶玉真道:“何事?”
      春娇道:“我生前曾听人说,死者一旦进入地府,就必须喝孟婆汤,忘掉前世的所有人,所有事。我爹未必是世界上最好的爹,但他毕竟生我养我一场,为了我的婚事也没少犯难,临行前我只求再见他最后一面。”
      陶玉真似乎有些顾虑,半晌不置可否。我却不免感动于他们的父女之情,毫不犹豫的答应道:“小姐,您不就是想见老爷一面吗?这个没问题!只是这口破井太深了,老爷只怕下不来,而且您现在是灵体,老爷只怕看不见你呀!”
      春娇道:“这个你们放心,我在此受这么多苦楚不是白受的,只要你们应允,我自有办法与爹爹告辞。”
      我点点头,“好,那您就自行作法吧!”
      春娇听我答应,欣慰的笑了,又轻声道了句谢谢。随后,她双手接连结出几个古怪的手印,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召唤老爷来井底看她。
      我望向陶玉真,道:“道长,她这套动作是道门手印吗?”
      陶玉真道:“不是。”
      我道:“那是什么?”
      陶玉真道:“鬼道手印。”
      我好奇道:“鬼道手印?也就是说,人的手印,和鬼的手印是不同的了?如果生人结鬼道手印会怎么样?”
      陶玉真道:“入魔。”
      我追问道:“那世上有人这么做吗?”
      陶玉真道:“有。”
      我越听越有兴趣,正欲打破砂锅问到底,忽听远处传来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好像真的有人从上面落下来了。之所以说落,而不是掉,因为这个声音远比常人掉下深井发出的声音要小,大体只比脚步声略重而已。
      随后,这个声音彻底变为脚步声,由远而进。我们等了一小会儿,竟真的有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从石洞外走了进来,借着光线望去正是张宗昌。
      他一进石洞,第一眼就看到了春娇,他目光中流露出的情感极为复杂。既有活见鬼的惊恐,又有与女儿重逢的欣喜,还夹杂着深深的懊悔与自责。
      “爹!”春娇轻声唤道,随之猛得飘向张宗昌,试图抱住他魁伟的身躯。她的声音温柔、亲切的丝毫不像冤魂,像极了一位尚在人世的少女。
      张宗昌也伸手去抱她,奈何春娇毕竟是鬼,哪里拥抱得到。他的伸出的双臂,只能抱到满怀的空气,轻飘飘的没有一丝感觉。可叹,父女之间的感情再深,也终究无法填补横亘在生死之间的鸿沟。
      “女儿,爹对不起你!”张宗昌自责的望着怀中的女儿,纵然他感受不到她的存在,但他却知道自己的闺女就在那里,自己说的一切,做的一切,她都能看到。
      春娇听他这么说,愣了一下,“爹,我的死和您没有关系,真的。”
      张宗昌摇头,“不,要是爹当初一枪毙了那个往你身上喷酒的老道该多好!那样,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你更不会死!是爹当初鬼迷心窍,这才致使你一命呜呼啊!”
      春娇道:“不,那个老道不仅没害我,反倒帮了我。只是我的脸皮太薄,实在无法忍受堂舅对我做出的禽兽之举,这才……这才一时想不开,自己寻了短见。”
      张宗昌不解道:“闺女,你把话说清楚点,爹被你弄糊涂了!”
      此事关乎的太多,春娇起初有点顾忌,但想到我和陶玉真已经知道了,失去了没有对我们隐瞒的必要,便一五一十的和张宗昌娓娓道来。张宗昌听完春娇的话,二话没说就掏出手枪,大踏步往井口的方向走去。
      春娇见爹爹走了,忙道:“爹,你去哪?”
      张宗昌一扭头,怒不可遏的道:“他娘的,俺老张一直把十五姨太当成宝似的宠着,没想到这个贱货竟和她表哥一起,做出这种狗娘养的恶事来,俺非一枪崩了她不可!”
      春娇点头,微微一笑,“爹,你不用出去找她,她这不是来了吗?”她的话音才落,井口处果真又响起了方才那样的声音,只是这次明显比刚才重了许多,料想来人这一落着实落得不轻。
      “诶呦,摔死老娘了!”来人嗔声道。然后又是一阵脚步声,自井口的方向,慢慢的向石洞这边走了过来。
      来人的速度比我们三人慢上不少,走了半天总算到了石洞前。她小心翼翼的探头向洞里看了一眼,见老爷和我们都在这儿,这才放心大胆的走了进来。
      “老爷,人家差点摔死,你也不说过来扶我一下。”十五姨太一边揉着腰,一边娇媚的说着,脑袋一歪就想转进张宗昌怀里。
      不料,她还没靠上张宗昌的胸膛,领口却先被张宗昌一把抓住。十五姨太见状一怔,转而娇嗔道:“老爷,您也太性急了,这还有两个外人呢,不方便。”
      张宗昌冷笑一声,把手枪顶在十五姨太的脑门上,怒道:“不方便?俺在这口深不见底的破井里枪毙了你这个贱货,有什么不方便的!受死吧你!”
      十五姨太闻言顿时慌了,美艳的脸蛋刹那白了,身体抖得不行,“老……老爷,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您……您为什么要杀我!”
      张宗昌一指春娇的冤魂,道:“狗日的贱货,你他妈的害死俺闺女,俺枪毙了你为闺女报仇,天经地义!”
      十五姨太朝他指的方向望了一下,却似乎什么也没看见,神情间越发懵了。但她想起方才已把原委告诉了我们,想必我们出卖了她,面如死灰的道:“老爷,我……我承认,春娇的确是我害死的。只是,我虽然害死了春娇,却为您生下了小少爷,难道真的不能功过相抵吗?如果您真的杀了我,小少爷就没了娘,您真的忍心吗?”
      张宗昌明显迟疑了一下,开枪不是,不开枪也不是。倘若打死了十五姨太,固然可以为闺女报仇,可儿子怎么办?要是不开枪,儿子固然还有娘,可闺女未免死的太冤了!
      十五姨太看出张宗昌犹豫了,忙道:“老爷,不如我们给小姐风风光光的再办一次葬礼,彻底把她的冤魂送走。日后呢,我再多为老爷生几个,您说要男孩还是要女孩,都随您。”
      张宗昌望了春娇一眼,仿佛想听听闺女的意见。春娇此刻多少也有些犹豫,一时拿不定主意。我和陶玉真是外人,面对这一家的爱恨纠葛,实在爱莫能助,只好沉默着一言不发。
      方才剑拔弩张的局面,此刻彻底呈现僵局时,任何人的任意一句话,都可能扭转现在的局面。猛然,在沉寂的枯井口,居然又传来一个落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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