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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枯井遗冤 十三 ...

  •   深夜,红云消散,月色朦胧。
      陶玉真拉着我在张宅通往营部的石板路上飞奔,秋风迎面扑来,萧瑟异常。我边跑边大口喘着粗气,脚下偶尔跑稍慢一步,便被陶玉真拽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未到营部,我已累得要死要活,奈何陶玉真越跑越快,我也只得紧紧跟随。我一边玩命的跑着,一边不时偷瞧陶玉真几眼,我见他非但没有跑得气喘吁吁,相反从容、惬意得很,不禁为他这份耐力与爆发力咋舌。
      半晌,我们终于跑到营部门前,累得我几乎吐血。或许是陶玉真跑得太快,又或许是我前几天鞭伤加上发热,对身体还是造成了多多少少的影响,以致我觉得这条路比我上次走时长了很多。
      我们的脚步未及在营部门前站稳,看门的两个警卫就朝我们比了个禁行的手势,同时高声道:“营部重地,闲人免进,要敢擅闯我们可开枪了!”
      两人肩上都扛着博格曼冲锋枪,这种枪制造简易,杀伤力却极强,在当时可是绝对的王牌。老爷之所以那么硬气,很大原因也是拜这种枪支所赐。
      我怕引起误会,忙道:“我是张宅的门子,奉老爷所差,请这位道长前来营部抓鬼,你们快让开!”
      两个警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疑惑的道:“抓鬼?营部里太平的很,哪来的什么鬼!我看你们抓鬼是假,替敌军刺探情报是真吧!”
      他们说着从肩上取下枪支,对准我和陶玉真就要开枪。若是在和平年代,这些警卫不过做做样子,吓唬吓唬人而已,有几个真敢随便开枪的?可在乱世,身为营部警卫开枪打死两个装神弄鬼的“大仙”,实在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我正想再多说几句,试图让他们打消敌意。谁料,陶玉真却出手如电,不待两人开枪已点中了两个警卫的穴道。他这一手没有夹杂任何法力,全凭手上的力道与速度一气呵成,看得我和那两个警卫目瞪口呆。
      “道……道长,你确定这样可行?”我试探的去问陶玉真,言中之意自然是提醒他,要不要把两人的穴道解开,再赔几句不是。否则一旦他们能动了,只怕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陶玉真微微摇头,口中轻声念了几句咒文,然后快步从营部大门走了进去。我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过去,生怕路上撞到士兵,被他们当成敌军开枪打成筛子。
      说来也怪,一路上我们还真没少撞见营中的士兵,但他们似乎看不到我们一样,谁都没有上前盘问我们半句。更有甚者,居然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直直撞到我的身上。我以为这下铁定露馅,可那家伙竟只是揉了揉头,向我这边望了几眼,小声喃喃了几句“奇怪,奇怪”之类的话,就没再理会径直走了。
      我纳闷的望向陶玉真,刚想开口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陶玉真却再次摇摇头,示意我不要说话。我知他神通广大,定是施展了什么手段,没准我一开口他的术法便不灵了,只好强忍着一言不发。
      不知陶玉真是天生拥有阴阳眼,还是以前曾来过这座营部,居然在营部当中走得极为极快,似乎对这里的道路熟悉至极。转眼,他拉着我到了营部后面,一座灰砖砌成的三层小楼前,向里面指了指,似乎在提醒我里面有情况。
      我心中有点紧张,赶紧屏气凝神,试图和许久不语的狼英玄沟通。哪知我沟通了半天,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来是刚才的雷击对他造成的损害过大,至今仍未还醒,这无疑让本已紧张的我,越发紧张了几分。
      陶玉真的目光此刻凝聚在我脸上,欲言又止道:“还好吗?”
      我一愣,本能的道:“你……你问我吗?谢谢关心,我很好。”
      陶玉真道:“不,我问他。”
      我听他问的是狼英玄,不禁叹息道:“他?唉,他貌似不太好,我和他沟通半天,一点回应都没有,可能被你劈傻了。”
      陶玉真犹豫一下,道:“嗯,我去。”他说完向我投来一个让我安心的目光,松开了我的手,举步向那座小楼的大门走去。
      我小跑着上前几步,再次拉住他,笑道:“哈哈,抓鬼这么好玩的事,道长不带我一起去,不厚道哦!”
      不知为何,他明明是个法力高深的道长,我则只是一个半路出家,又一时联系不上仙家的出马仙,偏偏不放心他一人去冒险。莫非,是因我几世与他的种种纠葛,以致我直到今生今世仍放不下他吗?
      陶玉真脚步一顿,侧首望向我,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疑惑。看来,不光我一人觉得自己的举动不正常,就连他也这么认为。只是,我才不会和他主动提起前世那些事呢,万一他旧情复燃,对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产生了兴趣,可真真不是闹着玩的。
      “确定?”陶玉真问道。
      此时的我稍微冷静了一些,有点犹豫的道:“我暂时联系不上仙家,要是去了可能会拖你后退,如果你不怕……”
      不待我把话说完,小楼内忽然传出一个女人凄厉的喊声,直觉告诉我那声音是十五姨太发出来的。陶玉真顾不得听我啰啰嗦嗦了,一个箭步冲进小楼,神情却依旧冷冰冰的,没有一丝表情。
      受人之托,必办忠心之事。我既然答应了老爷帮他抓鬼,还答应了陶玉真一起进楼,如果临阵退缩未免太不义气,纵然仙家一时交流不上,可凭着我一腔热血也定能驱散妖邪…………吧。
      我跟着陶玉真进了小楼,见小楼一层没有开灯,说伸手不见五指多少夸张,但黑漆漆的以常人的眼睛想看清黑暗中的一切,属实有点费劲。我看不清,跑的速度自然比平常慢了不少,陶玉真见我跑得太慢,索性又拉起我飞奔起来。
      我们跑过一条狭长的过道,上了通往三层的楼梯,沿途的木制地板被我踩得“咯吱……咯吱……”的乱响。在寂静的夜晚,黑暗的小楼当中,这阵响声让我又安心又焦虑。
      刹那,我们到了第三层。
      刚上楼,我就见到暖黄色的灯光,从一个紧闭房门的房间内渗透出来,把屋前的过道映照得半明半暗。我简单的打量一下第三层的布置,见我左手边是个缠着大门的书房,房中胡乱的摆着几本书和两把手枪。右手边,则是那个透出灯光的房间,除此之外只有一条狭长的过道,与一个半开放式的阳台。
      见此,我第一时间锁定目标,春娇的冤魂一定就在关着房门的屋子内。进入张宅前,我领教了鬼关门的厉害,深知没有狼英玄的话,这种邪门的法术我根本无法应付,不由下意识望向身边的陶玉真。
      陶玉真的判断力比我更灵敏,不等我说出自己的想法,他已朝着那个房间冲了过去。我以为,他即使法力再强,也得像狼英玄说的那样进行不少布置,才能打开紧闭的房门。
      然而,陶玉真随随便便的一推,就打开了屋门闯了进去。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留,从进楼到进屋,整个动作连贯得宛如行云流水,让我不禁再次产生了疑问。到底是陶玉真的法力太强,强到让我匪夷所思的地步,还是狼英玄把我骗了,这个所谓的鬼关门只能糊弄住我这种没有道行的普通人,对于任何一个身负法力之人,都能应手而开。
      我无暇细思这个问题,壮着胆子,硬着头皮,也冲了进去。哪知,我才进屋,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只见,十五姨太正穿着一件酒红色的绒睡衣,坐在一张金丝楠木制成的双人床上。她的脸色又红又紫,双眼上翻露出的几乎只剩眼白,性感的小嘴大张着,从嘴里伸出半根舌头来,一副即将被勒死的模样。
      十五姨太见我们来了,哪还理会男女有别,哪还理会身份尊卑,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我们,嘴唇拼命张合,好像想对我们呼救。然而,她不论怎么努力以期发出声音,终究都是徒劳。
      她附近明明一个人都没有,她也没有自杀轻响,自己掐自己的脖子,为何她会呈现出这样一个状态,实在邪门得很。我正想问问陶玉真,我们该怎么办,狼英玄突然在我脑海中发出嚎叫声,并促使我生出了一种想极力扑向十五姨太的冲动。
      狼英玄是仙家,自然不会对普通的女人的动心,何况还是和老爷上过不知多少次床的女人。他之所以这么冲动,是因为嗅到了冤魂的味道,恨不得一下扑击上去饱餐一顿。
      我怕十五姨太把我当成色狼,回头在老爷那告我一状,日后我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克制,克制,再克制,绝对不能任由狼英玄胡来。狼英玄见我不满足他的要求,在我的脑海中大喊大叫,一连串的狼嚎在我脑中响起,吵得我心烦意乱。
      陶玉真见我面色不善,以为我被吓到了,便从袖中又取出一道符箓,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他双指回屈,微微蓄力,随即把符箓激射向十五姨太身后的空气。
      符箓起初在空中很正常,待飞到十五姨太项后时,忽然剧烈燃烧起来。与此同时,空气开始剧烈的扭曲,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那声音赫然就是接二连三搅闹张宅的张春娇。
      眨眼间,张春娇的冤魂嘶吼起来,声声愤恨到了极点,“凭什么,凭什么!明明是这个贱货请人施展邪法,让她的表哥骗了我的身子,逼得我不得不在最好的年纪死去,你们凭什么不杀了她为我报仇,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我!不公平,这不公平!”
      我不知道想自己这样的凡人说话,作为鬼魂的张春娇能否听见,却还是下意识道:“小姐,每人都有各自的因果,若十五姨太真的做了恶事,上苍自会惩罚她。您现在贸然插手她的命格,是违背天道的,即使她死在你手里,你得到了一时的快感,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天道对你惩罚,我想这其中的熟重熟轻,小姐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张春娇听我这么说,似乎犹豫了一下,随之没有了声音。我不敢请狼英玄上身,以常人的眼睛又实在看不到这些幽冥鬼物,只得又向陶玉真求助,“道长,小姐的冤魂还在这儿吗?”
      陶玉真扫视了一下房间,语气平静中透出几分诧异,“逃了。”
      闻言,我不禁担心老爷的安危来,同时对陶玉真的法术多少有点失望,“道长,接下来怎么办?我们再回张宅?”
      陶玉真微微颔首,从袖中取出一道五雷符,目光停留在十五姨太身上,道:“此符可驱鬼,要否?”
      冤魂一走,十五姨太的神色渐渐缓和过来,唯有脖子上留下了十个黑紫色的指印。她蜷缩在被子里,身体不住发抖,“道长,你……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只要拿着这个符,就不会再有恶鬼来索命吗?”
      陶玉真道:“当真。”
      十五姨太哆哆嗦嗦的伸出手,就想去拿符纸。陶玉真却向后一缩手,严肃的道:“想要?答应条件!”
      “什么条件?”十五姨太忙问道。
      陶玉真道:“如实回答几个问题。”
      十五姨太连忙点头,道:“好,道长问吧。”
      我担心宅子里会不会有变,不等陶玉真问话,一拉他的衣袖道:“道长,你把符给她吧,咱们回宅子要紧。不然,冤魂一旦返回宅中,老爷可就危险了!”
      陶玉真道:“无妨,已有布置。”
      我道:“你是说冤魂现在回不去了?”
      陶玉真道:“只可回井。”
      我道:“你什么时候布置的,我怎么没看到?”
      陶玉真道:“斗法前。”
      不知为何,如同一种生来的本能一样,我对陶玉真说的话永远深信不疑。所以没了过多顾虑的我,如陶玉真一样,最关心的不是何时能抓住那个唯有枯井可以存身的可怜怨恨,而是隐藏在春娇服毒自杀背后的真相。
      十五姨太见我们追根纠底的态度十分坚决,知道瞒是瞒不过了,只得坦诚的道:“两位,想必老爷已经把他所知道的,告诉你们了吧。他说的有一大半是实情,至于全部的真想,只有我、我表哥,和那个为我们作法的道士才知道。”
      陶玉真道:“嗯。”
      十五姨太想了想,道:“春娇十八岁寿诞那天,老爷喝多了,我的表哥也喝多了。男人嘛,一喝多就难免有那方面的想法,我表哥见春娇出落得亭亭玉立,便找了一群人上去劝酒。春娇不会喝酒,奈何这些客人过于热情,她不得已喝了几杯,很快便醉得不醒人事了。我表哥胆大妄为得很,也没问问我的意见,就带着酒醉的春娇到了当时那座宅子的花园里,光天化日之下做出了苟且之事。当晚,他酒醒了,想起□□了春娇一事,生怕被老爷发现枪毙了他,收拾了行李就想溜。他走的时候正好被我撞见,我问他要去哪,他起初支支吾吾的不说,但架不住我一再追问,只得把实情说了出来。我一听要坏事,也立刻慌了手脚,张妈是跟我陪嫁过来的,对她还算比较信任,所以我马上找到张妈商量对策。张妈琢磨半天告诉我们,想要彻底摆脱罪责,唯一的办法只有娶春娇为妻。老爷十分宠我,但凡我这表哥再争点气,想娶春娇不是不可能。奈何,这家伙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活活一个废物点心。故此,我们只得在张妈的建议下使用邪法,请了一个她家乡的道士作法,以求春娇被猪油蒙了心,看上我这个饭桶表哥。别说,这法术还真灵,才几天的光景春娇就嚷着要嫁给我表哥。老爷起初不同意,后来被磨的实在没办法了,也只得点头。恨只恨,婚礼前一天,有个死道士前来搅局,一口白酒破了我们的法术,春娇这才意识过来,悲愤之下自杀身亡。我是老爷最喜欢的姨太太,尽管春娇死了,老爷也不会联想到我,把我怎么样。可我那表哥不行,加上他太怂,整天又怕春娇找他报仇,又怕老爷发现了枪毙他,没过一周就溜了。”
      听了十五姨太的话,我终于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顿时明白了为何一开始的时候,宅中缺少门子。为何那两个大哥,会特意跑来提醒我,后院有不干净的东西。原来,冤魂之所以专找门子下手,是因为她想报复□□过她的混蛋。但那个混蛋跑得太远了,以致冤魂错把其他门子当作了他,这才出现了那些事。
      我了一下,问道:“那个妖道是你们从哪找来的?宅子里死的那些人,是否也与此事有关?”
      十五姨太道:“宅子里那些被掏了心的,全是春娇生前的贴身用人,我们为了防止这些人多话,每人给了足足五十块大洋呢。至于那个妖道嘛,隐约听张妈提起,好像是从奉天城西十五里外,一座叫洞幽观的地方请来的。”
      我滤清了思路后,对面前这个畏畏缩缩,性感美艳的十五姨太恨得咬牙切齿。要不是我刚对冤魂说了那么一顿大道理,只怕我也会做出和春娇一样的事,活活掐死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陶玉真的神色依旧冰冷,看不出丝毫情绪,唯有通过他微微握紧的右手,我才能隐约猜测出他八成对十五姨太的所作所为,一样深恶痛绝。只是,尽管他再厌恶十五姨太,毕竟十五姨太是人,而受害者春娇是鬼,放任恶鬼任其索命,终究不是三清弟子当为之事,所以他仍话付前言,将手中的五雷符递给了十五姨太。
      十五姨太一把拿过符箓,脸上笑开了花,一个劲儿的千恩万谢。陶玉真不愿多看她一眼,我亦如是,哪怕十五姨太的感谢再挚诚,我们也不愿回头看她一眼,径直朝张宅的方向跑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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