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十三天》早明

5、第 5 章

　　我想画画了。
　　我今天去了省美术馆。八点站在门口等待，进去后很快找到了水彩展厅。看着那一幅幅名家作品，不同的风格，用色，冲突，有的素净，有的张扬。我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三年前，我还在初中的时候。
　　我在一幅游鱼图前停下了。这幅图最妙的是用色，颜色层层覆盖，却并不厚重，最终呈现了一种翠绿和橙红相辅相成的底色，游鱼却用简单的蓝和白清描勾勒。我曾经学画画时，老师夸过我的用色，大胆而巧妙。那时还不会原创图画，只是在看到好看的图片时会自己照着画出来。但我喜欢拿着白色的调色板，把颜料全部挤上去，对着图片中的绿思考一阵儿，调出我更喜欢的绿色，与众不同的绿色勾上去。
　　学完素描后学色彩，我学的是水彩。但我同时报了油画的兴趣班。油画的画法和水彩很不一样，用色繁杂大胆。于是我总没事自己琢磨着将油画的画法用在水彩上。自己尝试多次都失败了，但多次试验后却发现用色有时是可以互通的。
　　还记得水彩老师那时候说，水彩是通透的，刚开始要保证画面的轻盈感。我上来赤橙黄绿一通调，一通抹，画完却还有那么几分意思。
　　父母一开始只是想让我学个才艺，学舞蹈我疼了几天就分外抗拒，学钢琴到了入门级就放过了我。后来选了不那么费事的美术，还真坚持了好多年。从小开始，一到高中就放弃了。于是可惜后来，可惜现在，我再也记不得，那些我曾调出来的，我非常喜欢的颜色了。
　　我依旧熟悉纸上的纹路，熟悉每一种类型的铅笔与画纸的触碰。我写字落笔力度很大，但是在画纸上，我的手和笔都是轻的，我可以在水彩纸上拉出轻且淡的痕迹。握住画笔的时候，是我的手最稳的时候。
　　只是三年，足够泯灭掉一份热爱。
　　高中之后，也没有太多时间来画，为数不多几次拿起画笔，都是随意涂了几笔。高二的时候学校开始艺术生培训，美术招生要一幅画作为报名筛选分班，我交了一幅初中的素描上去。
　　老师找到我，问我去不去，我说，再想想。
　　老师说，你有很不错，经过集训，会考得不错。
　　我说，我会考虑的。
　　那次周假我回家，我跟我妈转述美术老师说的话，我妈很平静地问，你想当美术生？
　　我说，嗯。
　　她说，美术生不都是成绩差的吗，你跟她们混一起干嘛，你又不是考不上985211。
　　我说，这不还有清华美院么。
　　我妈还是很平静，毫不犹豫地问，你考得上吗？
　　我说，不知道，也许呢。
　　她说，你让我花几万送你学艺赌一把能不能上清华？那你上不了怎么办？
　　她说，用985的成绩去学美术，你有病吗？报了几年兴趣班你就能考清华了？让你学美术是让你说出去有半个特长，不至于除了学习一无是处，又不是让你去干美术这行，你以后要吊死再这行？美术界很好混？美术生不多？你算得上什么？
　　我说，985人也多，我算得上什么？
　　她说，就是因为你什么都算不上，所以你去好好学习，成绩上升争取考个C9，成绩就这样了就去武大厦大，成绩要不行了，去个上海大学苏州大学，位置好，也行。
　　我问，学金融？
　　她说，学金融跟着你舅舅在北京，或者你小姨在上海都行，家里混的好的熟人都在金融，不学这个学什么？难道你有想学的专业？
　　我说，现在没了。
　　她补充一句，清华你不配。你学艺术只会耽误文化课的分。清华美院未必比你正经去一所985好。
　　不是还有其他美院么？我说。
　　说出去有985好听？她回，我说我同意你学，你真的敢学？
　　我当时想，她其实猜对了，我自己也不敢赌。
　　可现在我再拿起画笔，我明白，不敢赌是一个原因，不敢赌是因为没有人肯定。我爸，我妈，我全家各个亲戚，我的同学，我认识的太多人，没有一个，给了我肯定。我告诉朋友，我想当美术生，她们说，我觉得你有点亏。
　　这不能怪他们，当然不能，自己怂，怎么能推到别人身上。
　　我想我还是不能免于俗套，做一件事希望得到支持，最希望得到家人的支持。可他们永远不会给我支持。
　　我妈从小跟我说，做什么事要从我自己身上找原因。
　　我被冤枉的时候，她说，为什么就冤枉你不冤枉别人？还不是你自己天天做错。于是后来被冤枉，我再也不去反驳，不去争执。
　　朋友和我疏远的时候，她说，还不是因为你这破性格，谁愿意和你一起玩儿？于是后来我改变性格，成功合群。
　　我因被调到教室边缘处反光，看不见黑板，她说，你不想想老师为什么针对你？你就不能在课堂上积极主动一点？于是后来我主动问题，主动和老师搭话。
　　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是我的错。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自那以后，我再也不跟别人提，我想过学美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