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十三天》早明

12、第 12 章

　　我妈带我参加一个同事聚会。商业圈中心一家西餐厅，坐了十几个人，有些人也带着自己的孩子。我妈领我到另一位阿姨面前，指着阿姨的女儿说，这是XXX，跟你一样大，考上了人大法学，你俩一会儿自己玩吧。
　　那姑娘活跃。我们都刚高考毕业，高中留下的吃饭快的习惯到西餐上也适用。家长们谈话天南地北我们插不上，她就拉着我去逛街。
　　商业街一片繁华，在主路上逛街的人们会看到富丽堂皇的建筑，会看到拥挤的人群，人人衣着时尚漂亮。
　　然而只隔一道墙，这条繁荣的商业街就是另外一番景象。脏兮兮的路面和快要倒闭的街边小吃。而我偏爱这些地方。在墙的另一边，有四块钱一碗的冰粉和七块钱一份的杂粮煎饼。有推车卖莲蓬、糖葫芦、糍粑的人们，排成一长排。每当你走过，他们就会轻声吆喝：“姑娘，来一份不。”
　　我想我很喜欢这种道路。
　　我想对拉着我手的姑娘说，这里烟火气比主路浓多了。
　　还没来得及出声，那姑娘只皱皱眉，拉着我往墙边走，说：“这也太影响市容市貌了吧？”
　　我试图反驳：“也没有吧。”
　　她说：“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吃这种路边小吃，路上灰那么多，看着脏，恶心。这种怎么城管还不赶紧过来赶跑啊，把这条路清理干净多开几家正正经经的烧烤店火锅店不好多了？”
　　我没有说话。
　　我和她到一家甜品店买了一份30元的冰粉，等家长们从西餐厅出来。
　　我妈来接我时，我照常坐上后座。她问我今天和那位姑娘玩的怎么样。我懂我妈的意思，我想说：我不喜欢她，我和她不是一路人。后来思索再三，想，还是说：性格挺好，但兴趣点不大一样。
　　最后出口的时候还是：“还行吧，人挺好的。”
　　我妈似乎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又强调我：“人家性格挺不错的，又是人大，她妈妈也打算让她往我们这个方向发展，你们认识认识挺好的。”
　　我靠在后车座上，觉得有些可笑，说：“妈，你也是上班族，大家都是拿工资的。不是什么豪门家族，用不着这么精心算计弄得跟商业联姻一样。”
　　这话说的明显，她听出来了我的意思。
　　她说：“你不喜欢她没关系，又没让你们做知己，当个普通朋友总可以。主动和人家联系，生日给人家送个礼物。”
　　我问：“我不喜欢什么有关系？”
　　她没说话，继续开车。
　　我问：“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喜欢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改我的志愿？”
　　过了这么多天，我还是不能平静地提起这件事。我全身都在发抖，说话也要耗费极大的力气，脚趾因为过度紧绷有些痉挛。
　　她很聪明。她等我快冷静下来时，才开口说：“我和你爸的离婚手续还没办完，你成年之后把户口从我们上面迁出去，留给了你一套房子。”
　　这他妈是什么扯蛋的理由。
　　我又沉默许久，她才说：“学外交你以后回不来，学金融这里也可以供你发展。”
　　我掩面抽泣。
　　感情太他妈复杂了。求求这世间有一个检测感情的容器，我面前的人对我几分爱，几分恨，几分不在意，几分在意，别在这让我猜来猜去打哑迷了好不好？求求了啊。
　　她到底爱不爱我？我妈妈到底爱不爱我？
　　上一代人失败的婚姻，明明是上一代人亲手造成的，后果却要两代人共同承担。
　　十几年的梦想，千千万万的憧憬与期待，无数次仰头的幻想，都抵不上家庭的一场地震，所有的计划被推倒重来，所有的美梦崩塌得支离破碎。
　　我站在这废墟中。
　　杂尘淹没我的口鼻。
　　窒息。
　　小学我还没有手机的时候，不看天气预报。武汉夏日多雨，我常常放学时发现下大雨没带雨伞，身边的同学一个个离开，我说我会有家长来接，让他们先走。留到最后没人的时候，再一个人淋雨跑回家。淋着淋着，我发现自己的身体素质居然变好了，旁人淋个雨就要担心感冒，我怎么作也一年到头不会感冒一次。
　　小学的时候，他们早出晚归，没人给我做饭。外面的饭吃多了就腻，于是我不到快饿死的地步，不愿意吃一丁点儿东西。基本一天就只有一顿，时间不定，东西无非就是泡面。检查出慢性胃炎时，医生说我年纪小胃就太差了，要重视一下。我没理，后来几次发作时我蹲在地上疼得动都不敢动，连吃了一板布洛芬之后才学乖。可是所有调味重的食物都令我厌恶。我就学会半踮着脚够上案板和电饭煲，切菜做饭。后来初中有亲戚来我家时，我恍然间发现自己竟成家里做饭最好吃的一个人了。
　　初中的老师学校总喜欢开家长会，我父母不愿意去。次数多了，在初三的时候班主任一起爆发，把我叫出去吼了我一顿，说我不要嫌父母丢人就不让他们来开家长会。我对老师说，我不知道别人会不会嫌父母丢人不让家长来，但我求我爸妈来，他们会来吗？把班主任惹生气了，于是在初三下半学期的两三次家长会里，班主任把我的位置挪到了第一排，强制要求我和其他家长坐在一起，听完整场家长会内容。她说，你不是独立吗？那就当自己的家长，学学人家爸妈怎么做的。
　　十三岁的时候我想出去旅游，没人带我去，于是我一个人在手机上订好了车票和酒店。就在出发前几天的时候，我发现酒店详情底下写着：未满十八岁不允许单独入住。我既担心自己去不了，又开心自己多了个理由让父母可以陪着自己去，于是我怀揣着乱七八糟的心绪打电话咨询，问，您好，请问这个不满十八岁是不可以入住吗？服务人员告诉我说，可以的。于是我还是一个人去了，一千公里之外。后来我在初中三年，独自跑了四五个省份。
　　十八岁是我第一次吃到自己的生日蛋糕。生日在开学之后不久，赶不上周末，于是每年生日都是收个礼物说个谢谢。父母从不过生日，第一次有蛋糕是十二岁生日，一个好几层的大蛋糕。家那边习俗，十二岁生日宴宾客，父母把蛋糕给亲戚朋友们分完了之后，还剩下最底下的几块儿。请的朋友看见了问：“要不要抹奶油玩儿？”母亲听见了说：“大家都分到了都有，那你们一群小孩就随便玩儿吧。”
　　于是我就和她们一手抓半把奶油往互相脸上抹。那天玩儿得很开心，遗憾的只是错过了吃蛋糕的机会。而没料到下一次就是十八岁。
　　十八岁生日和升学宴一起办，又是一块儿好几层的蛋糕，蛋糕分了又分，最后剩了点，我吃了口奶油，然后剩下的都给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