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书无新芽》白楼独舞

1、檀郎唾橘籽

　　驱着车驾出了内城门，京郊由护城河绕着，四居匿在水柳中。
　　入秋近一个半月了，天气于浮沉中稍降。或许是已踩在了燥热的尾羽上，虽仍是热，但比前几日是舒缓的多了。马车刚换了丝质的薄帘，阳光满满的透过被分割成一格一格，极为细切的斑点。林间是有风的，但就是刮不进来。听着林间因风动风止而动摇的秋叶孤枝，刘珉在车驾中感到的燥热加剧。
　　王浩掀起车驾的幕帘，朝里探了探：“殿下，您要四居的点心，直接叫他们送到东宫就行，何必劳烦您出来一趟啊？”
　　是啊，何必出来一趟。忙了两个月的中秋晚宴即将落成，三妹也揽下了后续的事物，因当是可以休息的，两个月的少眠补不起来，午后小憩也是可以的。
　　他靠在车驾上，在车马的嘶鸣与摇晃中一直未眠。他向着车外的王浩：“三妹叫孤亲自来买，还让孤在四居中偷闲半日，她去准备中秋灯会。”
　　“殿下近日是过于操劳了，既要准备灯会，还要调度京畿的军马，是该休息会儿。”王浩一直扯着丝帘的一角，与车驾并行，未料裴源停了马，诚然一个踉跄。
　　四居是谢家的产业，谢家又是二皇子的母族，此行若是无虞，便是极好的了。
　　万株水柳共垂丝，惹得清河染此枝。四居边的秋景，下了车驾便现出。四居门前是细碎的河中冲石，软滑之至，行路更需注意。

　　迈过了四居堂前的石板。桂花，橘园，岸堤秋水，湖中落叶，堂前之金菊与油纸，刘珉再一次深呼吸，似乎处于四围的秋色中，一时间分不出堂内的气息是安神还是迷药。
　　“哟，三位客官。四居桂花糕百文一盒，一人一盒，多要不售。”掌柜在柜台后将桂花糕包进油纸，扎上红绳，再贴上四居的标识：“您三位要多少？”
　　“三盒桂花糕，掌柜的，你这儿可还有别的点心？”刘珉放了一锭银子在柜台上。
　　“客官，大掌柜的规定了，不可多收钱。您若是还要别的点心，四居是没了，一季一种，也不能破了人手一盒的规矩。我是实在找不出，您有碎银嘛？”掌柜将银锭推到他面前。
　　王浩把银子放在了掌柜的手中：“掌柜，哪家主子出来带碎银啊？你收着，不讲出去便是。多的银子您去喝喝花酒也成啊，何必与银子过不去？”
　　“一分钱一分货，钱我还是不能多收。不过店中还有一些大小姐制的茶饼，味道是极好的，只是品貌未加注意，稍稍欠缺。若送礼自是摆不上台面。”他将拿出一瓷罐，取了一饼予刘珉。
　　他看着刘珉的神色：“公子觉得可行？”
　　迷香作粉和在茶饼上，高妙手段，看来谢太尉是要出手了，那么二皇子将局布的差不多了。
　　“茶饼内藏桂花清香，自是不错，掌柜稍稍包上几饼便可。我也不送人，喝个味道问个香便行。”刘珉让王浩拿上桂花糕，使色令裴源盯着掌柜。

　　“掌柜可否准许我们去四居后头的园子闲游半刻？四居的四院一园极负盛名，不知我可有这个福分？”他笑颜以对，一如十七岁的农家少年，灵动活泼。
　　掌柜自然是同意，领着刘珉三人去了桂灵院。桂灵院中布了京畿东西二营的数十号人马。
　　裴源负着剑，走在掌柜边上。许是担心太子行踪已然泄露，二皇子布了刺客装成掌柜。裴源死盯的掌柜，虽是打草惊蛇了，但赶蛇远处比等蛇出洞反击后捕住安全得多。
　　他见着这负剑的裴源上下打量自己，许是心慌，以几近贴着墙的姿势缓行，上衣蹭在墙上，沾着墙灰，正红色的料子变得灰红。
　　刘珉自是知道了埋伏的刺客正躲在未知的园墙后，可他决定涉险，在基于性命无虞的前提。无论成败，太子在谢家的产业中遇刺，还闻过了迷香。谢家难脱干系，二皇子自然失了极大的助力。
　　谢家与二皇子只要出手便入了死局。

　　他叫掌柜回去，继续向前走着，只是偶尔回头看看：“裴源，暗卫仍是在车驾边候着？”
　　“因当是靠过来了些，您决定在四居中闲游时我便令他们过来了。殿下是在担心谢家与二皇子设伏？”
　　刘珉对于涉险有了动摇：“孤只是猜测罢了，今日的四居太过古怪，小心为上。对了，令他们不要靠太近，避免暴露。”
　　似乎安稳的等到皇帝走了才是上策，任何出手或接招皆有弄巧成拙的风险。
　　三人走到了橘园墙边，谢书斜跨在矮墙上，靠在一棵外倾的橘树。
　　他穿着蟒纹赐服，腰带束得很紧，长出的一截没有塞进腰带的扣中，没有带护腕，宽袖自然垂下，一腿勾在墙上。
　　他从树上扯了一个橘子，对半掰开。
　　刘珉看到了斜跨在墙上的谢书：毫无礼教，无所作为，仰赖家中权势的纨绔子弟，多半蛮横无理又缺少涵养。他也不知道为何，第一眼见到，便觉得他与各色缺点极其吻合。
　　“pui”谢书吃了小半个橘子，向着路上吐籽。
　　有两三颗籽落在了刘珉身上，王浩靠上去用袖子掸掉：“谁？”
　　他见自己吐到了人身上便从矮墙上跳了下来：“呦，吐到人了。方才实在没注意。”
　　王浩看了眼谢书的腰牌：“谢家的小蹄子，冲撞了……”
　　“王浩，人家丢了涵养，还给他便是，你也乱丢什么劲啊？”刘珉说完便瞥了一眼谢书：“公子觉得这话可还有理？”
　　遭了一个不知来历的主仆二人的冷嘲热讽，他整个人便端不住了：“公子下次走路还是小心点好，切莫中了旁的东西，最后无力回天，草草拖到城郊给卖了。”
　　刘珉看着裴源在摇了摇头，知道暗卫未跟来，力求保险，转身对着裴源示意准备离开：“无妨，人自然会死的。只是公子吃这么多，是怕将来家道中落，流放苦寒，再吃不起了，还是不怕撑死啊？”
　　“你什么意思啊？”他正要靠上去，被裴源用剑一挡。
　　令一个草包来拖延时间，好即时调动兵马，好计策。
　　“裴源，走吧，他要来便来，无需在意。”

　　“檀郎，你又跑哪里去了？过来帮我装一下香囊。”
　　“来了”谢书用手一抻，再跨坐在矮墙上，朝着刘珉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瞬。恍惚间进了院子。

　　回到柜台前，掌柜抱了一罐的茶饼给裴源，并送着他们出了四居。踩在面前是石上，掌柜崴了脚，摔了一下，篼内的小刀露了出来。他扒拉几下石头，想着把它盖上。
　　刘珉回身去扶他：“掌柜我来扶您起来，您下次可要注意了。”他把掌柜那件衣服拍了拍，再一脚踢开石头，小刀撞在了他鞋上的铜扣，一时间两人回头来看着。
　　“上车吧。”刘珉站起，转身便走。

　　“殿下，那是谢家的人，那个在墙上的是谢家嫡子，谢书。园子里的多半就是他的姐姐，谢凝恒。这应该是谢家的产业。”裴源把茶饼放在了马车上，扶着他上了马车。
　　“的确，孤来之前便已经查清楚了。”他掀开了丝帘，看着掌柜朝着他们走的地方张望：“果真起了杀心。”
　　刘珉接过王浩手中的桂花糕，“对了，让裴源把马车停在玄武大街，孤下去给三妹备一些小玩意儿。”
　　“殿下对三公主当真上心。”
　　“母后走的早，那时她才六岁半，整日粘着孤。她又是孤的亲妹妹，自然要多上心些。”他靠着马车，头看向车顶。经过两刻钟的暴晒，车内比先前更热，刘珉甚感晕沉。
　　王浩从透光的丝帘中发掘刘珉睡着了，便让裴源缓缓的驶着车，又在城门口缓缓停。他或许是在马车停止的余震中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