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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重泉冥冥(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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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中的小径幽暗冷寂,走了半里左右,楚云在后正要唤雪霁转回。密林却依山势却转个弯,转弯后两山之间有一条才能通人的缝隙。雪霁心中好奇,沿着缝隙走了进去,楚云担心道,:“别往前了,万一是什么野兽的巢穴。”
雪霁道:“不会的,什么膻腥臭味都没有。”
那裂缝并不长,说话间走了出来。只见前面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小山谷,谷中金灿灿开满了花。
雪霁喜道:“是萱草花。爹爹,这么多萱草花!”
萱草即黄花菜,大理国境并不多见。雪霁外祖家却历来多有种植,当年楚云初到梧桐寨时,见杨家有旧识的花朵,倒添了不少亲切之感。杨老爹自幼教给阿凤种植忘忧草,只说是自祖上开始便种植此花。阿凤喜欢黄花开时的灿烂若金。因新鲜的黄花菜有微毒,倒不怎么食用。至与楚云成亲后,方才识此花习性,晾晒为干花食用。楚云幼时,其母喜食干黄花菜。“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他心怀慈母,便着意精心培育,许多年来在院后成了一片花田。花开之季也采些上市集卖,其余都做了父女日常的小菜,晒干了存起,新花开尽时,旧年的干花还常有结余。所以雪霁对黄花菜极熟悉,到底是小女儿心性,喜欢呼为萱草,又有时称为忘忧草。
楚云看了看山谷的地势,说:“这谷中地势低缓,倒是暖和。不知是什么因缘,生出这么大片的黄花菜。这也不值什么,今天也不用采太多,路又远。”
雪霁应了一声,却不采花,在花边坐下,说道:“爹爹,你看这谷中生满了萱草,又暖和背风。那边还有一道溪水。咱们在这建个房子,把家搬到这也好。“
楚云道:“这里虽好,可远离村寨。爹老了还行,你这么大了,以后也得寻个人家,谁家愿意跑到这深山里呢。”
雪霁听了,想起昨夜里春勇送她花布的事。虽然是少女有些脸薄面嫩,但生性磊落,又一直和父亲相依为命,自来不瞒什么事,便低头说道:“昨天我去舅舅家回来,表哥给我块花布,说是给我做件新衣,我没要。”
楚云心中不禁一酸,想起妻子早逝,女儿这些心里话却没有亲娘可以倾诉。沉吟了一会道:“我知道你不中意你表哥。大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理国却讲究情投意合。你自己拿好主意,爹不会强你所难的。”
大理国民风淳朴,青年男女耕田栽秧时,往往一边劳作,一边对歌。一年中又有众多节日,少年人盛装相邀,青翠的碧山间,淙淙流水畔,说不尽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春勇自小事事照拂雪霁,他的心意,两家人都知道。就是寨子里相熟的邻人也都省得。人家的阿哥阿妺若有情意,时时相遇便对山歌互相试探,雪霁自幼受父亲教导,学些诗书礼仪,便很少去节日里青年男女的欢聚场所,不知不觉间竟成了土生土长的异乡人。
楚云虽然是宋人,自幼受礼法熏染,但自来到大理,与阿凤情投意合后才成婚,也就入乡随俗了,如今,他只想随女儿的心愿择亲,倒从没对雪霁提起过春勇之事。
不知不觉间年光迅速,女儿已经十九岁了,在寨子里这样年纪的姑娘早就寻下了亲事,楚云从去年开始也不时琢磨女儿的心意,今天见女儿直口说了出来,便将自己的意思表明,让女儿不要顾虑老父。虽说杨泰一家这些年对他们的情分不薄,春勇为人老实本分,勤劳孝顺,对雪霁也是一片真心,奈何女儿却从没对春勇流露出一星半点男女之间的情意。
不管怎么样,楚云总是在女儿的一边,今日雪霁也放了心,她一直都担心父亲会做主她和表哥的婚事。倒不是说她讨厌春勇。对这个表哥,从小一起长大,她是很亲近的,也正因这亲近,故在她心中,春勇就如同亲生哥哥一般,反倒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此时天气转午,太阳光热辣地从山隙泼下,谷中的黄花披金溢彩,山侧崖壁上生着几株大红色的花树,花开得似乎要燃起火来。间或有一朵花缓缓飘落,坠下来如一声叹息。
父女俩人静默了半晌,雪霁道:“爹爹,我还能背些,咱采点萱草花就回罢。”
楚云应了一声。雪霁便起身在花田里仔细寻着饱满的黄花,细心采摘,因黄花极多,不到两盏茶的功夫,背篓便装满了。抬头寻父亲时,见他已经走到山谷的另一侧,正在一棵大树下探寻着什么。
雪霁走到父亲近处。发现花田尽头的大树竟是一棵古松,有两人围抱粗细。古松后不到一丈远之处竟有一处断崖,她小心地走近边缘向下看了一下,断崖并不深,只有五六丈左右,崖底生满了草木,葱茏一片。崖壁向前约有二里左右,围绕着又成了一个小小的山谷。
楚云说道:“这两山之间藏有山谷,在山谷中尽头还有一个山谷。大理国山水鬼斧神工,由此可见一斑。就是你三舅舅常进山的人,也没听他说过这个山谷。”
雪霁应道:“看这谷中样子,倒真是人迹罕至了,不知道是什么人开的那条小路。”
“那路像是多年没有人走过了。不过这里开满了黄花,也算与我们父女有缘分啦。倒让我又想起了松陵。那时你祖母十分喜欢黄花菜,变着法做出各种菜。把干黄花菜切碎,加些肉丝、辣子,做面条的浇头,想起来真是美味啊。”
雪霁笑道:“爹爹这样一说,我倒饿了。”
楚云听罢,便将自己背篓里的炒米袋子递给雪霁。雪霁去一边的小溪里洗了手,抓把炒米吃几口便放下了,苦着脸说道:“今晚回家我也依这样子做些浇头。想起来就要流口水,现在炒米都吃不下了。”
说着顺手把炒米放到怀里,楚云看着女儿,笑道:“这么大的姑娘家了,还馋嘴。咱这就回,盼着天气能晴上几天,正好把草药晒晒。”
雪霁看着自己和爹爹的背篓都装满了各样草药,还得了一枝珠子参,真是意外之喜。她天性坚毅乐观,虽自幼便过着贫苦人家的日子,却不以为苦,花开繁盛时,秧苗初长时,新茶采摘时,她每每都会为这样美好的人世间心怀感激。而这深山幽谷,花开满路,流水溅玉,又赐予爹爹和她珍稀的药材,雪霁便觉得心满意足,无甚贪求之念了。
她背起背篓,却看到爹爹忽然沿着崖壁向前走,雪霁急道,“爹,你别往那边走,崖边太窄了。”
“前边有一棵枯树,树根上长了菌子,我过去看看。”
楚云极小心沿着崖壁边缘往前走到了枯树前,慢慢俯身向下看,片刻又一只手环住了枯树根,一手向下探去。
雪霁大急,忙道:“爹,你做什么呢?快上来!”
楚云微微抬头,说道:“树根上长的好像是灵芝,爹采上来看看。你别怕,我抓着树根呢。”
雪霁只觉得冷汗浸湿了衣衫,却怕爹爹分心,不敢再出声呼唤了。只见楚云又小心向前移了一下,伸长手臂,试了几次。还是够不到。他似乎有些急了,放开了手,有两条腿钩住了树干,整个上半身向下探去。
雪霁急得一颗心似乎要跳出来,急忙也沿着崖边往爹爹身边走。没走几步,只听得“喀嚓”一声,那枯树从根折断了,连着楚云直坠了下去。崖下砰砰做响,雪霁眼前似是升起了烟雾,正午的阳光一下子暗了,天似乎向她直压过来,眼前的一切都恍惚不真实,她直直伸着手向空中抓着,只觉得能抓住爹爹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