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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污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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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白的空间。
很安静。
许青陆上下左右打量着,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青陆,你在干嘛?”
熟悉的声音在许青陆的身后响起,许青陆转过头,一瞧,是刚主持完白事的奶奶来寻她了。
许青陆的奶奶,是这乡里有名的神婆,但凡是乡里出了怪事、白事,总会找上她。按理说小孩应该远离这些,只不过奶奶不是她的亲奶奶,周边也没其他人可以托付,因此许青陆也经常随她到各处见识过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奶奶看着老,但她的手依然保持着如少女般的细腻,按照乡里人的说法,这是被鬼附体了,再加上她确实会一些法术(虽然她坚称只是骗人的小把戏),所以村里的孩子也常叫她鬼婆婆。
奶奶提着篮子走到她的身边,蹲下来平视着她。
许青陆低下头,才觉得脖子有点酸疼,她看着奶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眼角居然泛起了酸。
这是什么感觉?许青陆的心底闪过一丝疑惑,但没有深究,因为她只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
“青陆,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什么?许青陆歪了歪脑袋,想了起来,她望向前方不远处的小道,那里正躺着一只受伤的小黄狗,小狗不过两三个月大,它的身体被拦腰折断了,正在小道上虚弱地呜咽着,声小气少。
她指向小狗:“我在看小狗。”是了,刚才小道上来了一辆三轮,水沟里忽然窜出一条小狗,三轮避让不及,便从小狗的身上碾了过去。
奶奶顺着许青陆的手指往小狗的位置瞧去,她的眼神不大好,看不清,于是许青陆牵着奶奶的手,带着奶奶往小道上走。
二人停在小狗的旁边,奶奶终于看见了这只可怜的小狗,这小狗很顽强,到现在还喘着短气。
“真可怜。”许青陆听到自己这样说,但她没有要救它的打算,就算心里泛起再多同情,她还是一动不动。
瞧,多奇怪。
这是许青陆很早就知道的一件事,她似乎与一般的孩子不同。
孩子是一种很单纯的生物,他们喜欢按照本能行事,喜欢就要抓在手里,不喜欢就要随意丢弃,他们会看大人的脸色,判断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以此建立对世界的态度。
但许青陆不同。
她似乎没有“本能”一说,婴幼儿时期不会喊饿,也不会哭叫,大多时候,就是睁着眼睛看着周围的世界,感受眼睛从模糊到清晰,感受世界从黑白到彩色,又或者是在睡觉。
奇怪的是,她能感受到情绪,知道什么是怜悯、什么是愤怒、什么是欣喜,但糟糕的是,她没有与之相匹配的本能行为。
就像现在这样,她看着濒死的小狗,感到万分的同情,却不会央求别人救救小狗。
“是啊,真可怜。”奶奶叹了一口气,蹲下了身子,摸了摸许青陆的头,“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你该怎么做?”奶奶对许青陆的表现习以为常。
“看着。”许青陆说。
“不,不对,”奶奶摇摇头,伸出她异于面孔的双手,在小狗的身上轻轻划过,嘴里默念着什么,紧接着小狗身上的伤就痊愈了,“你该像我一样帮助它。”
许青陆皱起眉头:“不行,我做不到。”这个把戏她真的不会。
“没关系,你也可以叫别人来救它,看到这种情况,你只要记得求助就好。”奶奶站起来。
小狗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试探地抖动了一下后腿,发现自己又能跑步了,于是兴奋地扎进了草堆里,跑远了。
“好的,奶奶。”许青陆应下了,要说她还有什么“本能”,那大概就是模仿吧,奶奶说的、做的,她都会去模仿。
奶奶牵起许青陆的手往回走。
许青陆胳膊被拉扯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奶奶,王二落水里,我们看到了,为什么不救呢?”
王二就是这次白事的主人公。
“因为他不是好人,他趁着他爸妈死了,把留给他姐的东西全吞了,还喜欢打他媳妇儿,掐死了自己最小的女儿。”奶奶轻柔地解释道。
“嗯……可是有人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这我不知道,你奶奶我,很早以前就不能登入极乐世界了,不在乎了。”
“哦……”
乡里的小路很奇怪,一半是水泥,一半是石子,半烂的工程在这个时候随处可见,许青陆走完了水泥地,又走到混着雨水的石子路上,她人小,鞋底子又薄,这种路硌得她脚疼。
她想起上次奶奶说过如果不喜欢走这种路,可以找她帮忙,许青陆正想求助时,忽然感觉手被滑腻的东西包裹了。
许青陆抬眼望去,牵住她人的手哪还是什么少女手,那是一只长着蹼的怪手!
遇到危险要逃跑!
许青陆使劲抽出自己的小手,但长蹼的手掌手劲过于大了些,许青陆细想了一下,对着那只手咬了下去。
手掌的主人吃痛,将许青陆狠狠摔在地上,地上的石子割破了许青陆的手掌,流出了好多的血。
“哼,知道痛了吧,怪胎!”
厕所的瓷砖地面被打扫得格外光洁,但是地上却散落着突兀的尖头螺丝钉,许青陆的手正是被这些散落在地上的尖头螺丝钉划了一道长口子。
许青陆斜着眼觑人,却招来了莫名的一脚,将她踢倒在地。
许青陆往后一坠,后脑勺磕在了瓷砖地上,眼前是发黄的铝扣板吊顶。
是了,她现在正在福利院里,将她欺负的,是福利院的小头目,大概十一二岁的年纪。
七岁这年,奶奶因病过世,留下了许青陆一人。她是个烫手山芋,是个不知从哪里来孤儿,因着奶奶的缘故,不,也不全是奶奶,也许是因为她本就奇怪,所以乡里的大人小孩,拿着奶奶的外号,给她也取了一个鬼娃娃的称号。
她在这乡里没人敢要,连做童养媳也是嫌弃的,好在这乡里都怕她奶奶,再黑心的人都不敢将她买卖了。乡长报告了上级,最后她被分配到了一个公私合营的福利院里。
福利院的老师其实还是不错的,但他们也终究只是老师,做不到面面俱到,一旦离开老师的视野,一些阴暗的事情就开始滋生了。
大概是几年前,福利院里来了个坏小孩,他自己琢磨了一套特别的制度,简单点来说,他伙同了一帮小孩,挑着人孤立欺负,然后在那些被欺负的孩子无依无靠时,施舍些好意,让他们完全变成自己的奴隶。
这些小奴隶们遵循着坏小孩的制度,欺负新来的、懦弱的小孩,发展出更多这套制度的信徒。
而许青陆正在经历这套制度的洗礼。
只是,这真无聊啊,许青陆看着铝扣板吊顶想到。
“哈哈哈,真的是傻子,这样了也没反应。”小头目一号说道。
许青陆对小头目的话恍若未闻。
“她,她不会被我们打傻了吧?”小头目二号有点害怕,她的胆子小,做坏事时总会害怕被人发现。
“啧,傻了最好,这样就不会告诉妈妈了。”小头目三号说道。
妈妈,是福利院的院长,她喜欢让小孩叫她妈妈。
“傻没傻,看我的。”小头目一脸坏笑。
许青陆看着天花板看累了,想要离开,小头目二号见状又想补上一脚,许青陆翻滚避开二号的攻击,支着胳膊就要起身。
“闪开!”小头目一号大呼一声,接着一盆凉水从上至下,将许青陆浇了个透心凉。
许青陆摸了摸后颈,摸到一团线球,一看,是打结的头发。
原来这小头目一号刚去厕所的最后一隔间取了水桶,这个水桶是用来做一整个楼道的卫生清洁的,上一个清扫的人偷懒,没有把里面的头发毛絮拾掇干净,被小头目拿来接水后,原来遗留的的脏东西,现在泼许青陆身上了。
许青陆看着这一团毛发沉默不语。
“哈哈哈哈哈哈……”小头目一号瞧着许青陆狼狈的样子,大笑不止,“原来,原来你还不傻啊,哈哈哈……”
“哈,哈哈哈。”二号跟着尬笑了几声。
“你把她弄成这样,会被妈妈说的。”三号说。
“说又怎么样,就说她自己摔了呗。”一号满不在乎,“还有,你别张口闭口就是妈妈,无聊。”
打结的头发混着鲜血,就这样置于许青陆受伤的手上,她居然在这样的恶心的东西里,看出了花的形状。
“喂,傻子,”一号叫道,“我和你说啊,妈妈呢,是最不喜欢孩子们不整洁的,你现在这样出去,一定会被她罚禁闭的,欸,你去过禁闭室吗?啧,刚来,应该是没有的,我和你说,这禁闭室啊,可不是好待的……”
这花,有点像她家门口的花,就是奶奶死的那天,不知道为什么都开了,一大片,不好看,也不好闻。
“欸,我和你说话呢!”一号见许青陆不听自己的威胁,心底冒出一团火气,随手将提着的水桶砸到了许青陆脸上,她的准头极好,正中许青陆的眼角,许青陆的眼角登时便泛起红肿。
——“青陆,我死了以后,这乡里应该会把你送到福利院去。”
——“福利院?那是哪里?”
——“一个收留孤儿的地方。”
——“你听着,如果你去了那里,记得要与人为善,不要和别人起冲突,去学着做一个正常人。”
——“知道了。”
——“但是,如果别人欺负了你,你就要还回去。”
——“怎样算欺负?”
——“这不好讲,如果让你不舒服了,或者再精确一点,他打你脸了,你就要,还回去。”
许青陆抖掉手上的垃圾,把血随意地抹在衣服上,捡起滚落在一边的水桶,站了起来,目光轻扫过小头目三人组,眼神里没有一丝感情。
小头目二号心里一惊,居然瑟缩了一瞬。
我在怕什么?我怎么会怕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小头目二号暗自吐槽到。
许青陆没有多余的想法,举起水桶,朝着小头目一号的脸,砸了过去!
“嘭!”
小头目一号的脸应声碎裂,瞬间化作一团烟灰,许青陆来不及恐慌,她所处的厕所随着小头目碎裂,顷刻间化作烟雾。
消散了。
许青陆又重新回到了纯白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