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传1：高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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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草长莺飞的二月，是属于郑嫄的高三。亦是她对高中记忆最深刻之时。
一双双手，即将亲自放飞青春，这其中的愿望，与蔚蓝大海一同翻涌澎湃，与春树枝桠一同颤抖不安。
而他，三年里少有戏份。
某日，黑云压城，天空灰茫。他正好在。
早晨的课全部结束。吃饭时，铁盘上方几个脑袋凑在一块。
数学老师是他们学校公认长得不错的男老师，但非常严格。听传闻他要辞职了，同学近两天正火热讨论这位老师讲课到底怎么样。
“那么久了，你没发现他上课很爱叫女生吗？课代表也是女生。”
“对啊，他会用书本拍学生脑袋诶！专挑女生！”
“因为是数学，文科女生睡得多？”郑嫄抬头，情态完全安之若素，只有眼里湛湛潋潋，看得出人味儿，她随即道，“我觉得讲得还不错。”
说这话，感觉她心里也是慌的。
场面安静片刻。大家各吃各的，“可能因为你是数学课代表吧。”
立刻出现短暂孤立现象。体育课大家成群结队勾着胳膊出去，当然除了郑嫄。
中午，跟她闹矛盾的女生之一把悄摸着把手机掏出来，几人聚在阶梯转角，寻思着怎么给那个“他”发信息。
“看到没？他今天来了，口袋里有手机的。”
朋友打趣：“他来去无踪的，就你注意得到。”
“那当然，”女生仰头，骄傲神情不加任何掩饰，“其实郑嫄有一点让我不爽很久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跟他走那么近的，总感觉婊婊的。”
“毕竟还是有友谊的，咱别把话说这么绝。”有朋友提出了点无关痛痒的建议。
可那女生在意得很：“那行啊，就今天这个矛盾点，正好问问他嘛：喜不喜欢数学老师，反正我们两个班是一个老师。”
女生雷厉风行，一气呵成敲字出去。
朋友看她这样，不免想损：“得了昂，我看一整个聊天页面全是‘绿的’，人家理不理你还两说。”
确实，满屏的早晚安和歌曲分享，他就没回过。
但这次不同，手机对面那人好像没犹豫，言简意赅：喜欢。
“……”
其实食堂女生那番小摩擦时，他在。他也听到了。
人就是这样敏感小气，在一起玩是否志同道合并不重要，他们同样可以接受沉默但另有所思的人。
当时，没有人理她。不过第二天情况暂缓。
郑嫄自省了，她觉得自己这样是不合适的，甚至辗转失眠了，睁着眼睛，让本就贫乏的睡眠时间更显可怜。
姑娘很坏，悄悄拿同病相怜的他作比较，发现自己身上的争议比不上他丝毫。
翌日班会课，铅笔芯尖戳到木桌，校服发出窸窣摩擦声，郑嫄略费劲地抬起一手顺头发，她似听若无，眼睛半眯着看书自习。黑板右上角倒计时的压迫感愈来愈沉重。
班主任迈着快步进教室，水杯一放，即刻开门见山：“下周艺术节，本身高三不参加的，但现在每个班要出个节目，我们班辩论赛，两组要十二个人。”
老师从始至终皱着眉，明显对校方安排不满。少年们的叛逆心被激出来，举手报名的同学层出不穷。
但班主任是不吃这套的，她当然选择成绩稳定的学生，或者近期压力表现最大的。
第一位被提名就是郑嫄，因为她两者都占。
郑嫄没异议，周围其他女生朋友也纷纷表示想参加。
凑巧，抽签不是一个队。
辩题还挺小众，没那么宏观，理解后大意是：“是否应该批判患病严重的自媒体博主。”辩题建立在“此主播传播负能量”之上。
班会临近放学，某人从教室窗口经过，郑嫄眼神近乎立刻定位。
是他。
郭景一黑色短款羽绒服，里边一件白色圆领毛衣，锁骨半露被外头张牙舞爪的寒风冻红，没项链戒指等首饰。
他骨相清晰，丹凤眼勾人。卷发加耳机，整个人沉默又文艺，好像只是来拿作业，走过时并没有看她。
她也跟没注意到似的，握笔低下头看书，手一用劲按断根笔芯。噗噜噗噜自顾自在玩嘴，心里也不至于很在意。
郑嫄收拾书包，跟朋友打了声招呼，先走，不让自己为难。长长的甬道尽头，她回望一字排开的教室，人头攒动但没有郭景一身影。
好吧，他可能会在教室待一会。
一路到教学楼门口，才发现郭景一正站在玻璃门宣传栏旁边听班主任说话，他已经加了件加绒的套头卫衣，耳机摘下来了。
他们班主任是郑嫄班的英语老师，是退休返聘的，性格古怪，并且不喜欢这位面前的少年。
视线一偏，郭景一这下看到郑嫄了，不过没说话，那双狭长丹凤眼不动声色又笔直跟随她，温柔，好像慢镜头，不自觉带着故事感。
郑嫄猜测他的意思是想让自己留下，但她并没有，她径直走了出去。
郭景一当然不会怪她，两人总是充斥着因他无所适从的忧郁而产生的尴尬气氛，只是与老师一刻钟的谈话后，他是无望见她了。郑嫄抛掉了两个月唯一一次讲话机会，他们就像陌生人一样，说“擦肩而过”都显得扭曲事实、过于亲密。
事后被问起，郭景一和他们的共同朋友说：“郑嫄好像不太开心？”
周舒洋回：“你指什么？”
郭景一好像耸了耸肩，又好像没有：“可能是看见我吧。”
翌日，辩论赛同组同学找了个甜品店分配讨论辩论细则，时间很紧。
郑嫄几乎是跟一桌男生坐在一起，他们组抽到正方，赢面半开。
开场，大家兴致高昂，各抒己见。郑嫄安静听，没打断，没表态。谁知道等她开口时，把所有人刚刚的话一一列举回来，表达自认不妥之处。语气尽量放随和，但语言非常有底气。
男生们都愣怔，他们是不了解郑嫄，但不知道她是这么有思想有态度的人。而且意见不同会争到底。
虽然日常讲话不会有什么棱角。但跟她一组还是有些压力的，感觉自己很容易被这个女学霸讨厌。
他们的天性被压制，自信心下降，这样高压的学习环境下，顽皮高中生们不适合这样一个碾压队友，也不在意输赢，更多的是想正大光明在校领导面前吵一吵而已。
回去路上，她与一名叫俞泊的男同学顺路，一起上了公交车。
郑嫄不想浪费时间了，她思考须臾，在坐下的时候掏出单词本。结果旁边的他立马笑出声。
郑嫄面上儿波澜不惊，假装没听到。
“这里很吵，你看得进去吗？”男孩掏口袋，掏了好久，终于把一串耳机线抽出来，“借你用下，新买的。”
她眉眼弯弯：“你是想分享下新耳机吗？”这话听着又不太客气，郑嫄立马加了个“谢谢”，并且接受了他的好意。
后者灿烂笑着耸了耸肩：“It's okay.”
这让郑嫄恍然，郭景一也非常喜欢说这句口头禅，不过他说时应该不会笑得那么肆意，可能只是很内向地一抿，可能低着头手里在盘弄什么小玩意。
俞泊继而说：“你的性格和样貌非常匹配，本人和其他女生描述的你一模一样。”
“别人是怎么描述我的？”
“咦？我以为你不会问。”俞泊反问。
“还是会的。”郑嫄微笑抬头看了他一眼，收回眼神。
辩论赛在一周后开展。当天，正反方辩员都穿了礼仪服，端坐在大礼堂两边。高三同学们的节目全部排在前边，表演完就撤。
既然队伍都不在意成败与否，就一致决定抽签来排发言顺序。郑嫄一辩。
她首先围绕主题陈述了新媒体的定义，与我国曾发表、应推广的自媒体形式内容，接着：“在互联网普及越来越低龄的今天，每个自媒体博主都应该为自己的内容负责，如果有明知故犯、误导青年的越线视频内容以此来赢得收入，当然应该给予提醒并警告，博主只是博主吗？网民只是网民吗？网线的背后是中国公民，作为视频产出者，应当把中国青年往好的方向引导。因为病患身份而避免被‘喷’，以挡箭牌来博得同情，会促使情况恶化，若业内传播，后果不堪设想。博主此行为，自己应有心理准备，既然是对自己身体的不负责，那么网民又有什么责任。”
时间铃响了两回，郑嫄坐下。
反方一辩开篇立论，起立女生正是那日一起吃饭的，说历史老师“专挑女生”的那位。此时昂首挺胸，看着郑嫄，浓浓的对线意味。
“首先，我方感到很奇怪，我们何必要把批判二字挂在嘴边？加缪的《堕落流放与国王》里有那么一句话‘人为了自己不被审判，就匆匆忙忙地审判别人。’这句话适用很多人，在自媒体环境下，批判一词它本质就是不合时宜的，更不用说对患者了。其次，我认为患病不是可以一带而过的词，请问正方生活中会怎么对待濒临离世的人呢？自媒体只能体现博主的生活一角，他们的苦衷都在背后，最真的都看不见，不然何必逼自己去拖着病身做自媒体？在这种情况下，淡漠是可怕的词，嘲讽变本加厉！引用近日很流行的一句话，‘不知全貌不予置评’。”
话中有话，眼里四个字：就是要赢。这份较劲和不服幼稚又切实。
在正方二辩失利，发言找不着北的时，反方紧接着：“回应正方一辩，刚刚正方说，互联网低龄化，被运用年龄范围越来越广。那么在这样一个本就鱼龙混杂的环境中，数以千万的网民要怎样才能完全统一‘站线’呢？别忘了，自媒体不仅仅是宣传正能量的地方，同时也起娱乐消遣的作用，每个人的思想本就不同，对待一个视频就是容易起争议，比起网民，自己父母家人是不是应该首先端正他们的思想呢！何必揪着一个患病的博主杀鸡儆猴。”
辩论进行到白热化阶段，场下一片片唏嘘窃语。先前不在乎输赢的正方男生们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明显被反方发言气到了。
郑嫄往纸上记关键词。对面的发言他们组都事先预料到了，尽管开场前每人有简单分工，但是现只能靠三辩力挽狂澜。
没想到正方三辩俞泊完全忘词，也没跟队友说，干脆丢掉发言稿，开始即兴发挥。
“刚刚反方说互联网起娱乐作用，但你刚刚也说了，这只是其中一个作用啊。难道我们不该指出错误？任由他们肆意妄为，拿不端正的三观去感染新青年，去博取利益？请你从大局来看！另外，‘嘲讽’这个词，反方是不是应该好好斟酌一下呢？‘纠正’和‘嘲讽’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我方辩论时全程没有提到嘲讽及其含义，具体请自行查询汉语词典。反方二辩，父母的确有义务教导，但美好的网络环境本身就是所有使用者该去维护的！不必把责任从博主、网民那里抹干净。”
队友们全程抬头聆听，内心微讶，刚想问问他为什么没把词背熟，转角发现讲得还不错，都在点上。不过情绪有些外露，是很活泼果敢的。
自由辩论时，两方论据都剩下寥寥无几了。
针对“患病”二字，郑嫄代表正方起立，语言也不受控地有些锋利：“首先，反方一辩，我认为你的发言有道德绑架之嫌。我们没有义务把病患当作自媒体行业的‘例外’，因为这个疾病不是任何一位网民导致，是他自己本身造成。出于人道主义，可以适当包容一些，但包容也是基础和底线的，在他宣传不良信息时，不应该有例外，因为受害的青少年以及其他人群，很难去说是否有例外，这是原则问题。”
从某种角度来看，郑嫄是一个极具个人色彩的女孩。她安静，适当圆滑，有独立的思想，并且只说自己所想。
她确实因为漂亮的长相收获周围不少关注，但比起那一圈朋友，好像还是场下不了解她的学妹们更喜欢自己。
就像现在，艺术节散场，郑嫄被校领导颁“最佳辩手”奖，学妹们激动地在台下准备好了微信名片二维码，想加好友；而自己朋友，反方一辩，走时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郑嫄不露声色抓了抓马尾，揽了揽身上厚重的校服外套，略低头自己走出大礼堂，手上深红的获奖证书是那么耀眼。
一楼，小雪。团团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多少年，南京的雪没下得那么潇洒大气过。
雪花很白，很纯洁。但落到地面，总会沾染些灰尘。每片雪花都一样。
她呼出一口长气。其实心里清楚反方一辩及她的其他朋友们本质都是好人，会给路边乞讨者零花钱的好人；会让座的好人，只是嘴碎，八卦，有时候说话不过大脑、不计后果。
她亦有诸多缺点。郑嫄认为自己把握好了分寸，没有任何嘲笑抑或是看不起，只是表达自己看法而已。但是，也不行。
这次，没有人妥协让步，也没有人主动和解。郑嫄被彻底孤立。
因为她们的思想总是不同。郑嫄坚信，并不是所有人都真正想的一样。而是很多人选择省事附和而已。很多时候的口舌之争与解释确实让人心累。
之后，朋友周舒洋称这种情况为“黑羊效应。”
一群好人欺负一个好人，其他好人坐视不管的诡谲现象被称为“黑羊效应”。
其实周舒洋看出来了，表面有性格的黑羊又怎么不是低声下气的那一个呢？怎么会不因身边人而怀疑自己呢？形单影只是件很让人无奈的事情。
直到大学，郑嫄翻看《十一罗汉》时，清晰记得其中的一句词。
“我们这种人是不会变的，不是保持锋利，就是生锈。”
那时的她已不再挣扎，安心恬荡。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前传1：高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