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墨秋

6、了解一个人的方法

　　开平元年八月，帝都的夏季燥热渐渐褪去，边境传来了锡林侵入琼江的消息，琼江不大，但却是一个足够重要的边境贸易城镇，看来锡林想要在立秋之前给自己找点零花钱。
　　紫琳新继位的皇帝很快决定派出机动性最强的林厉和尉迟博青的队伍，给锡林点颜色看看，出发时间定在十九日。
　　十七日午时，尉迟将军府。
　　苍月很粗暴很凶残的推开尉迟博青书房的门，横着眉毛立着眼睛，像只炸了毛的猫。
　　“尉迟博青看你介绍的好差事！”
　　正在研究军情的将军大人把手里的情报一放笑得很惊喜也很无辜：“怎么了？”
　　“当初你说的是包吃包住干活少我才让我哥去的。”
　　“没错，难道林厉虐待你们了？我去找他！”
　　“这比虐待更过分！他要上战场！”
　　尉迟博青松了口气：“他是将军当然要上战场，我这不也是要去吗？锡林太讨厌了，你这才来几天啊，都没时间陪陪你。”
　　“滚！”苍月推开他自觉绕过来的手。“说正经的！”
　　“我很正经，林厉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如果你哥哥不想去他也不会勉强的。”
　　苍月语塞，他今天冲进来吼他有一大部分原因是迁怒，他说的没错，如果沈觖惜不想去，就算林厉是个不讲理的人他也能想出一百个理由拒绝。那里会说出什么“拿一个月的工钱就要干一个月的活”之类的认真负责的话。他打的算盘他也是清楚的，无非是心里念着嘴上不说的事，就连他这次来帝都也不单是为了让娘担心这么单纯。他这么多年接着离家出走的机会把他爹当年待过的地方几乎逛了个遍，现在是要进一步试试他爹做个的事是怎么样？
　　苍月一想起他玩着那块从不离身的小木牌笑的别有深意心里就发凉，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可不是一起跪跪祠堂挨挨打就能解决的。
　　尉迟博青见他有一会儿没说话担心的问道：“怎么了苍月？要是你实在不放心我去和林厉说……”
　　苍月摆摆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用，唉，尉迟，只有靠你了。”
　　比起我行我素的哥哥和那个完全不熟的美人将军，怎么看都只有这个人最可靠了，如果有什么事的话，把沈觖惜拖到安全地点应该没问题吧。
　　受宠若惊的尉迟博青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完成自己也不知道内容的任务。
　　沈觖惜倒是没有苍月想的那么处心积虑，非要如何如何，比如说他走遍大江南北去逛他爹待过的地方也不过是他的漂亮娘逼他离家出走给了他机会，比起没目的的乱走还是有目的的旅行更有意思，比如这次随军出征，那是锡林进攻给了他机会。他是个顺应命运的人，同时也懂得抓住机会。他对打仗没什么兴趣，他有兴趣的是父辈们摸爬滚打扬名立万的地方。有句话说得好，谅解一个人的生存环境才能更好的了解他。
　　姬毓想了解她娘，所以扛着琴去做了琴师，苍月想了解他的怪师父，所以钻进药材里做了大夫，沈觖惜想要了解他爹，自然要上一次战场。
　　苍月对他歪理的回应是：“那你下一步是不是要去官场。”
　　“怎么可能？去科举。娘不是要扒了我的皮。”在行军途中还不忘对田垄里插秧的姑娘们微笑的沈觖惜反驳，“我顺应命运但决不用自己的安全为代价改变命运。”
　　被沈公子忽略的是做官不一定要科举，正如他不可预知他所谓的顺应命运的了解之旅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日子就在他们的行军中一天天的过，等他们到了目的地时天气已经有了初秋的风情，沈觖惜站在一个小山头上远眺，风吹着他的广袖长衫鸟一样的飞。
　　“哥，尉迟博青他们要出发了。”苍月喊着以远眺为名逃避扎营为实得的兄长，“再不看就没得看了。”
　　对一切都抱着孩童般好奇心的沈觖惜没用多少时间就出现在营门口，为即将留血的将士们送行。林厉和尉迟博青一前一后带着骑兵前往预定战场，连绵低沉的马蹄声把沈觖惜心里的那点火苗震了出来，有什么东西沸腾着咆哮着从心脏奔涌而出，他笼在袖子里的手握着一块两指宽的乌木令牌，上面的红梅经年不改其艳，在十数年前的八荒，它代表着最令人胆寒的军队之一。
　　“我们的父亲也曾在战场上令人胆寒啊。”
　　他在苍月的身边低声如同耳语，向往惆怅之情不难察觉。
　　“哥，你知道！”苍月瞧见他那如同湖水一般的眼睛里闪着微弱的光，不由得出声提醒。
　　“知道，娘不许提。”他笑，“只是有感而发。”
　　人最悲哀的事是什么？沈觖惜手里攥着一个果子在营盘溜达。是明明是公认的才华无双，凡事都做到了极致却不能提，不能讲，一讲就要给最亲近的人带来麻烦。
　　啧，他有点伤感的想，爹，你为什么是天下第一的大魔头呢？要是大善人大侠客之类的多好。
　　沈觖惜的伤感并没有持续多久，甚至还没能到吃晚饭的时候，因为这战场上最老套最频发但也是最有用的事情发生了。
　　敌袭！
　　沈觖惜站在这个没有主力，没有将领的后勤大本营里，身边是慌乱的人群，茫茫然不知所谓。
　　他在这一刻仿佛回到了十数年前，听到了天机营的纵马奔袭，听到了他们响彻云霄的战歌，听到了他父亲张狂的笑声。
　　天苍茫兮云飞扬，机关巧兮夺八荒。常问道兮为若何？好男儿兮志四方。
　　老天给了沈觖惜一个机会，让他以最贴切的方式了解那个非议甚多的父亲。
　　他听到了他父亲低柔的声音带着笑，你想知道，那自己试试。
　　二十岁出头的文人沈觖惜在这一刻觉得血气上涌，既然给了我机会，那我一定要捉住！或许不能像父辈一样名扬天下，但我至少能让自己和周围的人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