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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同心劫(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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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辉看了看宋子真,心里正犹豫着是否开口。若在他自己,这种事情自然无需问,他绝对相信她不会做出对他投毒这种事,但若想堵住悠悠众口,却也不得不问。
宋子真神色依旧镇定,她仰望着王座上的昌辉,目中流露出几分无奈,几分鼓励,却并无任何求救之意。
昌辉深深吸了口气,方才缓缓问道:“真嫔,你这身打扮是要往哪里去?”
宋子真闻言,没有立即回答,先从行囊内取出一块腰牌,双手高举,回道:“臣妾打算用殿下亲赐的腰牌,悄悄离宫。”
昌辉耸起眉,不解地问:“为什么?”腰牌已经给她很久,但她却只使用过一次,还是在他知道的情况下。
宋子真见他没有命人取走腰牌,遂放到地板上,回道:“就如惠嫔所言,臣妾在殿下早膳内放了毒,却被惠嫔发现,所以打算偷偷逃出宫,以免受惩罚。”
昌辉微微张着嘴,有些楞了,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差一点就要叫出她的名字。
“殿下,真嫔必是听闻殿下将柳永虎收监,对殿下心生恨意,才意图仰赖殿下宠爱,谋害殿下!此女心思歹毒,必当严惩!”权一勋好像终于抓到可以把宋子真拉下马、扬眉吐气的机会,立即出列禀奏。
“住口!”昌辉忽然暴怒,厉声喝止,一反平日沉稳之态,“不管是否属实,她现在还是寡人妃嫔,轮不到你等指手画脚!”
语毕,他目光又转回宋子真,细细端详了一回,始终感觉内中必须是藏着什么不可当众言说的秘密。他站起身,抖了抖衣摆,沉声道:“都散了吧,寡人要回内殿亲自审问真嫔。”
恩惠却高声道:“殿下,真嫔自己都已经认罪,这件事何苦还要殿下劳神亲自审呢?”接着转对宋子真道:“对吗?真嫔,究竟是什么来龙去脉,一次给殿下说个明白,如果真有什么冤屈,殿下也才好给你撑腰。”
宋子真避过她暗示的目光,也高声道:“殿下,臣妾愿意在这里说出所有实情,恳请殿下留步。”
昌辉听宋子真这么说,心里到有些气恼,他这里为她急得直想立即结束朝会,把来龙去脉打听个清楚,她却在那里拖着他的腿,不肯合作。昨夜还百般缠绵,今日不过分开一个早晨,便好似有意抗拒着他。
“那你就细细说吧。”昌辉只得又坐回去,微微叹着气。
宋子真看出他无奈之下的妥协,也只得在心里加了一个更重的叹息,收了收神道:“臣妾的确在殿下早膳内放毒,不过谋害的对象却不是殿下,而是——”她目光忽的转向恩惠,又继续道,“惠嫔娘娘!臣妾入宫之后颇受惠嫔娘娘欺凌,而且惠嫔又身怀龙裔,所以臣妾一时难以控制妒心,才在殿下早膳内投毒,想要转嫁给惠嫔。这件事,与爷爷无关,更与记恨殿下无关。殿下若不信,可命人将早膳呈上来,臣妾保证,殿下的膳食内绝对没有毒药,毒只下在尝膳尚宫那份上。殿下曾经告诉臣妾,不能随意给殿下进食,因为食物都需经尝膳尚宫检查,才可以进奉,臣妾就是利用这一点来嫁祸惠嫔。只不过先一步被惠嫔发现。”
这个理由在众臣听来,并无不妥,后宫之中历来为争宠而起的斗争,其残酷与阴狠丝毫不亚于朝中争斗。但在昌辉听来却无比荒唐,忽然间一个善良大度的女子就变成一个惯于在后宫中勾心斗角的样子,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但他还是命内官取来早膳,两张食桌,端端正正摆放在众人眼前。早有内官取来银针,将桌上食物一一验过,的确没有任何异常显示。
“你所下的是什么毒?”昌辉随着宋子真的话问下去。
宋子真站起身,走到食桌前,指着放有素卷的那张,说道:“臣妾所下的毒,殿下也是知道的。”说着,她一矮身,打开食桌下的暗屉,取出之前交由内人与素卷一并放入的那只装有芥末的瓷瓶。
“臣妾为避免别人发现藏有毒药,所以将这瓶子放在食桌内了,因为臣妾知道殿下一直以为里面放的是芥末,而殿下素来不喜食芥末,自然不会害到殿下。”
但这个时候,昌辉却忽然明白了,他不再紧盯着宋子真,而是把探究的目光转向恩惠。他仔细琢磨她每一个动作和表情,直到恩惠察觉,回他以傲然迎视的目光,诡异地笑着。
“臣妾自知死罪难逃,恳请殿下降罪。”宋子真将瓷瓶握在手里,又伏低身恳求。
“这件事也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寡人还要详细调查才能给你定罪,若是被寡人查到有人从中做手脚,绝对不会轻饶。”昌辉一口拒绝宋子真恳求惩罚的要求,话是对着她说,但目光却刺在恩惠面上,“来人!把真嫔带下去,关在寝宫内,不得自由行动。”
殿外内禁卫应着声便要进来带人,宋子真倏地站起身道:“殿下,这件事没有任何误会,臣妾愧对殿下,也不想继续留在宫中。臣妾愿意当场自绝,以谢殿下。”说着,她忽然打开瓷瓶封口,将内里液体一口灌进嘴巴里,一时痛苦得面目扭曲起来,隔了一会儿才道:“请殿下派人将臣妾尸身遣返回私邸,还有,那素卷,请殿下一定,一定仔细品尝。”
她眼睛里含着泪光,楚楚可怜地望着昌辉,轻轻摇头,无声传递着一种对于他心中想法的抗拒。
昌辉默然点头,接受了她这种看起来极为不正常的行为,虽然知道瓷瓶内绝不是什么可以夺人性命的毒药,但也清楚以那芥末的强劲力道,足够折磨她。而她这样做,分明就与恩惠有着莫大关系。
他即命智秀带人,亲自护送宋子真返回私邸。其实她又哪里有什么私邸可回,借来的父母已经移居清国,唯有柳大人府中可居,偏偏已经被义禁府查封。只是,由智秀护送,他至少知道他会将她安置在龙门,那对她来说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臣子慢慢散去,昌辉与恩惠都没有动,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待人散尽,恩惠先开了口,脸上笑容在诡异之外还多了几分得色:“真嫔没有了,这个地方又只剩下你和我。”
“她只是离开王宫,并不代表我已经失去她。”昌辉声音很冷,但明显透着难以掩饰的不确定。
“我说真的,你真的失去了。她现在所要的只是到宫外去,智秀看不住她,相信我的话,早点接受现实吧,殿下。”
昌辉心头一颤,倏地靠近恩惠,以强势之姿俯看她,双目圆睁,一字字地道:“你对她究竟说了什么?”
恩惠疾退两步,躲开他凌厉逼人的气势,声音也不似先前那么自然,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感受到他的怒意。
“即使知道又有什么意义,事情已经这样,这是她做的决定,你我都无法更改。”
说完,恩惠半转了身,故作轻松似地扫了扫空落落的朝堂,自语道:“好空大的房间,这是我第一次进来,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呢?”一面说着一面连告退的招呼也不打,径自出门趿鞋而去。
昌辉将目光转向食桌,慢慢踱步过去,犹豫了一下,耳边响起宋子真临行前的叮嘱。想到那种情况下,她不会无缘无故提到这些素卷。因此他伸手取了一枚素卷,轻轻从中掰开,竟在半生的馅料之间发现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纸,字迹已经模糊,但还隐约可辨。
他连忙将余下几枚素卷一一掰开,每一个里面都藏有一个字。他诧异地将六个字摆放在地板上,连连更换了几次顺序,才勉强读出一个尚算通顺的句子:生,熙,乃,真,世,子
他轻声读了两遍,立时明白过来,第一个字当为胜,而这个消息显然是宋子真在告诉他,胜熙才是真正的世子。
且不说这个消息是真是假,如果这个便是宋子真不得不做出今日离奇举动的原因,那么他恐怕是真的如恩惠所言,彻底失去她了。若胜熙是真世子,那么秉浩必然是假,这个消息如果被清国,特别是多尔衮知道,这种欺妄之罪绝对能够再度给朝鲜带来覆国之难!
恩惠与朱允恩显然以这个为要挟,迫使宋子真自动选择离开王宫,重新踏上那条她避之不及的复国之路。
以她的立场来说,的确已经做不出更好的选择,即使这个问题摆在他面前,他也拿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除非——杀掉胜熙——这才是最为妥善的办法,但宋子真必然不会接受这个办法。
两个人费尽辛苦的努力竟然只换得短短三个月的相处便已走到尽头。空落落的大殿上,忽然冷风四起,直直透入昌辉背脊,更将心房灌得寒如冰雪,明明已经是三月的春天。
昌辉突然直起身,往大殿门口跑去,急切地朝外喝着:“来人!去追回智秀!”心头的牵念让他在瞬间下了决心,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挽回这件事,即使是杀掉胜熙,即使会令她痛苦和不悦……